金戈铁马与市井长巷时时在祁悯的梦中交叠。
而此刻，夜色缱绻，故人重逢，某年开得正盛的梨花仿佛又重新绽放。
原来是雪，降临了这座流光溢彩的临安城。
莹莹细白间，三个人围在桌边，一切仿若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回到了当年，桀骜洒脱的将门之女路二小姐、儒雅清贵的晋王和开朗的十皇子。
茶叶被烧成了深褐色，在沸水中上下滚动，往事如同浮沫，聚聚散散。
雪色将窗外的灯火衬得更亮了些。
祁悯和许昭之面对面坐着，十皇子坐在许昭之的身侧，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祁悯向窗外看去，雪粒很细，像会发光的尘埃飘散在空中。
十皇子慢条斯理倒了茶，他看见祁悯一直盯着窗外，轻轻笑了：“想不到，马上就要春天，竟下起雪来了。”
“从这里看风景真不错。”祁悯道：“顶层的包厢怕是要百金，十皇子，看来这几年混得不错。”
想曾经，十皇子也时常溜出皇宫，来找她玩，吃的玩的，全是她来掏钱。
十皇子总是大咧咧的，没个皇子的样子，叉着腰理直气壮：“我母妃管我管的严，这个月的月钱早就被我花完了。路祈明，我还要吃思味铺里的芙蓉糕！”
再抬头看，眼前的十皇子仿佛经历了时间的沉淀，容貌未变，气质却变得极其稳重深沉。
当年被她埋进雪堆里的那个小男孩，已经被浪潮冲远了，永远成为记忆的节点。
祁悯听见十皇子笑了，他说：“一个房间罢了，现在，整个开泰楼都是我的。”
“你的？”
“嗯……准确来说，是皇兄的。”十皇子指了指晋王，“皇兄以前收集情报，都会在这里……”
“阿庚！”一直没出声的许昭之突然开口打断十皇子，语气中似乎有些警告。
十皇子却丝毫不在意，继续笑着说：“不过自从皇兄失势，开泰楼这么好的地方，对皇兄来说也没多大用处了，所以，皇兄就将执掌权让给了我。开泰楼每日都招待上百权贵，京城的所有情报，我都了如指掌。”
祁悯内心一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果然，十皇子的声音虽然依旧慢条斯理，每一个字却又饱含着深意：“这可是皇兄最后的底牌。”
最后的底牌……
许昭之四年前失去庆帝信任，门客叛离，但开泰楼日进斗金，权贵云集，许昭之若或许能借助开泰楼东山再起。
如今他却将开泰楼这样的庇护之地拱手让人。
若是十皇子夺权不成，太子上位，许昭之又将何去何从？
祁悯手心攥紧，抬首对上了许昭之的眼，他眼角的红痣像极了一滴悬而未坠的眼泪。m.xqikuaiwx.cOm
她听出了十皇子的话中深意——现在，他们三人已然站在了同一条船上，若船覆，谁都不能幸免。
雪粒好像越来越大了，像密密麻麻的卵石，劈里啪啦的，骤雨一般坠落大地。
这场雪，渐渐变成了冰雹。
下人端来了精致的宵夜，用银盏盛着，一件一件摆在桌子上。
祁悯用筷子戳着自己碗中的一块肉，问十皇子：“你要何时动手？”
十皇子摇摇头：“太医院那边说，父皇病越来越严重，我本打算等父皇下传位诏书，不过，既然你来了临安，我们可以提前行动。”
“庆帝会选你继位吗？”
“不会。”
当初，庆帝可以抛弃晋王，现在也可以剥夺十皇子的权力。
晋王也好，十皇子也好，在庆帝眼中，他们最终都是太子的垫脚石。
十皇子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我这些年帮你查到的，推动路家灭门的人。”
这是当年他与祁悯的约定，她帮他夺位，他帮她为路家正名。
祁悯拆开那信封，方寸纸张写了十余个名字。
前面写的就是太子和葛岁山，她并不意外，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她骤然愣住。
“秦……怀？”
那是随路谨征战的部下，同生共死六年，是路谨最重要的兄弟。
每到过年时，秦怀都会提两壶酒，来路府吃团圆饭，还会为府中的孩子带很多边境的小玩意儿。
印象中，他总是穿一件褐色的夹袄，长了满脸的胡子，却丝毫不带凶煞之气，是个很亲和的大叔。
路临风和祁悯都很喜欢他，也爱趴在树干上看他练刀。
这么多年的相处，祁悯已经将秦怀当成了自己的叔叔，他会参与进这件事，她觉得不可能。
“这个秦怀，我在查他时，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十皇子顿了顿，“你兄长当年戍边，去的就是秦怀的营中，后来没过多久，你兄长便坠崖了。”
祁悯的手紧紧攥着身侧的剑，指节泛白，眸中晦暗不明。
她还是确认了一遍：“这张名单真的准确吗？”
“这四年，我为了你们路家废了不少心思，这份名单，是我能查到的，与当年的事相关的所有人。”
“知道了，多谢。”祁悯将信封收了起来。
十皇子似是不在意地笑了，眼睛却盯着她：“你打算怎么办？把名单上的人都杀了？”
闻言，许昭之也抬起头看向她。
浮影剑的剑鞘黑得发亮，祁悯拿手指一遍一遍拂过镂空的浮雕，没有回答。
十皇子扯了扯嘴角，盯着缄默不语的祁悯，咬了一下大拇指，这是他思考时习惯性的动作。
冰雹渐渐停了，酒楼下，小孩子嬉闹的笑声很有穿透力，穿过喧腾的市井、穿过吃食的热气。
茶炉里的水快要烧干了，升腾出一股白烟，滋滋的水声成了三个人之间唯一的声音。
许昭之就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美玉，从始至终沉默着。
明明，他有许多话想与祁悯说……
他与祁悯只隔了一张桌子，却像隔着一道无尽的沟壑。
这场久别重逢的见面异常沉重，夜风沁骨的凉。
冰雹停后，酒楼下许多小摊重新支了起来，木制的小车，紧紧密密，很快列了整条长街，放眼望去，有不少挂着纸灯的小贩。
看着看着，祁悯想起来了，开春大典举办的那一日，民间也会举行灯会庆祝，百姓们会放飞纸灯，祈求新的一年平安。
许昭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鸦睫微垂，手指微微转着瓷杯。
……
升起的黑云遮掩着月亮，最后，三个人各怀心事，回了各自的府上。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祈明更新，「第九十三章」同生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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