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轻轻摆动。
韩兆在这一片如梦似幻的纱帐里,看着她。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
他说:“臣希望圣人,能更开怀些。”
有人祷祝她权势无双。
有人祷祝她天地同寿。
但从未有人对她有过,如此平常,又柔软的祝福。
萧静姝想要说话。
但喉间却如有一把钝刀,在细细密密地磨。
她说:“韩兆。”
他温声道:“臣在。”
她想要笑,但才一扯动脸上的肌肉,眼眶却克制不住,有些发酸。
她说:“孤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她不当顾及那样许多。
早在草原之时,便应将那些人炼作血丸。
她想要他堂堂正正地活。但到而今,竟至绝路。那些人的尸身血液,俱都消散于穹河之中。她再有权势,再号令天下,又如何能将那样一条浩渺的长河全都揽尽,将里面的水,每一滴,都悉数灌与他喝?
他喝不尽穹河。
便服不下,所有的解药。
穹河的水滔滔不绝,仿佛没有尽头。她以为一切都在手中,但她竟错了。
她宁可他无名无姓地活,每日为她在这宫中,带上一束生机勃勃的花。
她不想让他也如这被摘下的无根兰花般,渐渐枯萎,但她却不知,她当日的决定,断绝的,竟是他所有生机。
“孤做错了一件事。”
她又说了一遍。
她微抬起头看他。
她一寸一寸看着他的眉眼。
似要将那些,都用力记下。
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有一个带着涩意的笑。
她说:“韩兆,这段时日,你在宫外替孤办事,可快活?”
他看着她。
她几乎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影子。
他说:“臣可否知道,圣人说的错处,是什么?”
他先前猜测她的心情与傅行有关。
但而今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萧静姝微微摇了摇头。
韩兆面上表情没有变化。
她的脸色并不好,他便往前两步,将花瓶中的兰花,选了一朵,递到她的手上。
柔软的花瓣触到她的掌心。
恰似她带他回长安那日,周遭百姓纷纷扬扬洒下的花瓣,迎面吹来,落在她肩头时,一般无二的触感。
萧静姝握住花茎。
韩兆温声道:“臣不知道圣人到底因何烦忧。但圣人在臣这里,永远,没有错处。”
他说得笃定。
萧静姝心中酸涩越发汹涌。
她说:“无论如何?”
韩兆说:“无论如何。”
她说:“纵然……可能如前些时日,处理齐氏余孽之事般,有危险,甚至可能丧命之事?”
韩兆失笑:“齐氏余孽已不可能再纠结起来了,臣先前出宫,并无危险。”
“那也仍有可能!傅容便是因此事而死,傅行也要因此受到牵连。俱因此事,俱是……”
她喉间如有什么堵住,未再说下去。
她没有问出口。
但她知道,她想问的,不是“处理齐氏余孽是否有危险”,而是,倘他身死,他会否后悔。
她语气比平素快些。
韩兆望着她,笑了起来。
他说:“圣人说的是。但纵如此,圣人亦没有错处。纵臣丧命,亦是如此。”
他说:“臣从未有悔。在长安之时,在陈地之时,在……”
他的声音顿了顿。
他满是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在,西夷之时。”
他无法告诉她,在他知晓她中毒之时,他曾为了她,做过多坚定,多果断的选择。
当着桑隼的面,服下那颗月圆香时,他心中并无恐惧,只有庆幸。
庆幸桑隼相信了他的说辞。
庆幸他仍有救她的机会。
庆幸她不会死。庆幸他的圣人,会在这世上,长长久久,喜乐安康。
但他无法将这些,都告诉她。奇快妏敩
傅行每月都给他一颗解药。但他知晓,傅行手中之数,并不全足。
傅行说,他在帮他在西夷继续搜寻,若寻到剩余解药,便能彻底为他解毒。
他谢过了他。
但韩兆知晓,再找到其他解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知道扎兀手上有解药,但在离开西夷的前一天,扎兀来找过他。
扎兀那时,面上有愧色。他说:“现在西夷主部虽然回到了草原,但阿单狐还在凉州,我猜测,西夷草原快要有战乱了。我本来想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护住格英,也护住自己。但在这种情形下,做一个平民,可能反而更容易死。而且……格英已经愿意和我好了。她喜欢英雄,为了她,我反而更不愿意再做一个懦弱的人。王这几日,在用官位和钱财秘密换取月圆香的解药,我想了很久,把我手上的解药献给了王,换来了王许诺给我的东西。”
扎兀说:“我知道韩将军也中了毒,但我那里,一共也只有二十三颗,少一颗,就仍旧无法救命。韩将军,我知道我太自私了,你可以鞭打我,惩戒我,但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格英。”
他仿佛难以启齿。
而韩兆,自那日和扎兀分别后,又被傅行送了解药。
那时,他便猜测到,傅行给他的那些解药,应当正是桑延从扎兀手中取得。
傅行知道他中了毒,故而以“不能将这等圣药留在西夷”等理由,或许通过了萧静姝,又或许是直接威逼了桑延,让桑延费尽心力,寻找解药。但,即便如此,正如扎兀所说,傅行手上的,至多只有二十三颗。
他差这一颗解药。
而这一枚,便如天堑。
他知道,他会死。
但那二十三颗解药,却还能为他再多延续二十三个月的性命。
他能再多陪她二十三个月。
能再多贪婪些,同她在一起的时光。
这是偷来的时日。而他,原本便是个,早该身死之人。
他只有感激,从无怨怼。
他从不渴望她知晓真相。
他只愿,他的圣人,能够无忧。
寝殿之中。
午后温煦的风缓慢挤进来。
萧静姝看着韩兆,他只说西夷,但她却已知晓,他未尽之语,是为何事。
她的恐惧,从太和殿到养心阁,被泡了一路,而今遇到他,竟然已经,只成酸胀。
他着实啊,不是个聪明的人。
她说:“韩兆。”
“臣在。”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低柔而笃定。
她忽然倾身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衣襟。
他温和地低下头来。
她便吻住了他。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萧静姝韩兆更新,第356章 不甘心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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