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已有大臣惊喜出声：“蒋将军，西夷竟出了这等事情？此乃天佑我大良啊！”
“正是如此！”
“西夷自作孽，不可活！”
下首，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大臣们皆是面上松快许多，方才因着傅容之事带来的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蒋进越发喜气洋洋。
他道：“那西夷王和阿单狐内乱不止，两方而今因着这血海深仇，更是不死不休。送信过来的兵士说，双方对战之时，目之所及，皆是被鲜血染红的草原。西夷王虽然兵力强些，但他有许多兵力都是新收拢过来的散部，如高林族之流。这些部族在对战之时，竟还有临时倒戈，对西夷主部挥刀相向的！西夷王的那些亲信，大多是因此而死。阿单狐和那些散部之人下手极狠，西夷王亲信们死时，尸体许多都落入穹河之中，被滔滔河水带走，西夷王事后派人打捞都寻不到，连让那些人被妥善下葬都不行，西夷主部对阿部族等散部的恨意，如今甚至，更甚于对大良。圣人圣明，当初圣人放阿单狐一条生路，令其和西夷主部内斗，原来想的，便是今日的结局！”
蒋进是武将。
原本并不会说这些漂亮话。
但而今大良不多费一兵一卒便成了如此情形，他心中实在高兴，对萧静姝先前的作为，也越发佩服。
朝下皆是议论纷纷，众人脸上都有笑意。
唯有上首。
龙椅之上。
萧静姝面色阴沉至极。她呼吸比平常都要浊重许多，脸上乌云骤起，死死盯着下面的蒋进。
“圣人！……”
下首的臣子们看不清晰。
一旁的沙秋明，却眼中分明。
他心中一跳，胆战心惊去唤萧静姝。萧静姝如若未见。她一字一句道：“那些尸身，都被冲入穹河之中？”
“圣人英明！如今西夷两方俱伤……”
蒋进未太明白萧静姝的话，只以为她是圣心大悦，想再多听些细节。他笑容满面出口，下一刻，萧静姝打断他：“蒋进！孤问你，那些尸身，是否都被冲入穹河之中！”
“……是……”
蒋进不明所以，但也明白圣人大怒。他立时跪下，惶然低头。萧静姝道：“是你手下的人亲眼所见，还是猜测出来，以报军功？”
“是臣的属下亲眼所见！”
蒋进立时叩首：“圣人明鉴，信笺上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贪功虚报之言！圣人若有疑虑，可派人求证西夷王，或是其他边关守将！臣绝不敢欺瞒圣人，贪图功劳！”
他以为萧静姝是担心他虚报军情才怒不可遏，赶忙表明忠心。
但，这话说完，上首却迟迟没有声音。
蒋进犹豫片刻，小心抬头，不着痕迹想要往上看一眼。但，还未来得及看到帝王神情，便被一方砚台，砸在身体一丈之前。
蒋进心惊，才要再度磕头，便见身旁的傅行，已然跪了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圣人砸的，不是他，而是傅行。
圣人用的是朱笔。
砚台之中，也俱是朱砂。
朱砂如血，猩红散溅在地面上，称着砚台的碎片，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萧静姝伸手指着傅行，怒声道：“傅行！孤同你说过，在西夷安排之事，当要如何！”
“臣有罪！”
傅行跪在地上，沙哑出声。萧静姝急促喘着气，冷笑数声：“罪？你当然有罪，罪不可恕！对幼弟管教不严？孤看你不是对家人不严，而是对下属也不够严格！否则，怎会如此？你既治下这般不利，焉敢再任大将军一职，焉敢在朝堂上，在孤跟前！再说一句话，再做一件事！”
这话极严苛，几乎等同于，要将傅行彻底定罪，令他不能再在朝中为官。
这和先前的“官降三级”这等，随时可以再过一阵便升回来的，不痛不痒的惩罚，全然不是一个路数。
朝下众人不明所以，但都立时惶然，纷纷跪下。众臣皆是俯首：“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
所有人都在叫她息怒。
而她也知晓，自己不当在此时，在朝会之上，在太和殿中，如此勃然大怒。m.xqikuaiwx.cOm
她见过许多事了。
在这个位置上。乃至，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她就已见过许多起起伏伏，便连自身，都曾数度面临危机。
但她从未如此失态。
她向来稳重，但在这时，她知晓，她所有的怒火，全都来源于一件事。
那便是，恐惧。
她听到了蒋进的消息。
知晓了那些亲信俱都死去的事实。
他们的尸体纵然还在，在如此盛夏，从边关到长安，这样长的时间，尸身也早已腐坏，大约，并不能再用来制成血丸。但尸身在，总还有些许希望，尸身已然不在，却是将最后一点念头，也尽数掐断。
她恐惧，那个人因此，可能被掐断的生机。
萧静姝道：“孤去过草原。”
她说：“穹河的水，有时并不湍急。”
她说着话时声音有些低。除却傅行和蒋进、谢昭，其余后面的大臣，并不能听太清。蒋进谢昭茫然抬起头来。傅行闭上眼，他沙哑道：“圣人，臣，有罪。”
她知道，傅行先前不敢认罪。
但而今，他却甘愿认下了，这另一桩罪。
真是荒谬。
她到而今，多希望，他能在此时，拒不认罪。那便是还有，最后一丝念想。
太和殿中满是人头。
但却如此阴冷。
萧静姝闭了闭眼。
她说：“滚。”
这声音不小。
大臣们听到，俱是一愣。
边上沙秋明赶忙站直身体，尖声道：“退朝——”
大臣们如梦初醒，不敢多留，赶忙叩首一一退下。
傅行也被蒋进带走。
方才还满是臣子的太和殿，如今只显空旷。
臣子们都走了。
但圣人未走，又没有旨意，宫人们便不敢退下。
沙秋明小心翼翼随侍在龙椅侧边。
今日之事，他亦胆战心惊。他向来知晓，眼前的圣人年少英才，心思深沉，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他原以为，圣人那等平静的面容，比旁人狂怒更为骇人。但如今，他才明白，当圣人大怒，才是最为可怖骇人。
他站在一旁，半点声响都不敢出。
正午的一缕阳光照进殿中来。
有一丝，恰打在年轻帝王的脸上。
沙秋明小心地看过去。
却愕然看到，那高不可攀的圣人脸上，竟似乎，有两行晶莹。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萧静姝韩兆更新，第354章 圣人之泪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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