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灯下看他。
外面好像变得很静谧。只能听到有微风在吹，有流水在淌。
韩兆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半晌，他长叹口气。
他轻声道：“圣人。”
萧静姝在他身边坐下。
地上很硬。周遭的空气微微有些冷。但她靠着他，能感觉到，有些微暖意，从他身上散过来。
许久没见到他了。
他又瘦了些许。
半晌，韩兆道：“圣人，还是来亲征西夷了。”
“嗯。”
他没问别的话，她也没说，只应了一声。韩兆抿了抿嘴，道：“夜色深沉，圣人辗转到草原，带着大军，是不是……会艰难？”
“也不算艰难。”
萧静姝笑了一下。她说：“我先去攻了凉州。阿单狐被我活捉了。他不想死，就求情，说能掩护大良大军去王帐，只求留他一命。他身边有个亲信，名叫乌蒙尔，是当初和阿单狐一起刺杀楼麟的。我就让蒋进捉着阿单狐留守在凉州，让乌蒙尔带路，一路进了草原。阿单狐和桑延势不两立，有阿单狐的命在手上，乌蒙尔不敢骗我们。”wWw.xqikuaiwx.Com
“圣人圣明。”
韩兆轻声道。
夜真静。外面能听到蝉鸣在响。穹河的水缓缓流着，萧静姝能看到，有几只莽撞的小虫，想要钻到烛火里去。
萧静姝说：“韩兆，你知不知道，乌蒙尔怎么能做到，带我们进来，而不被人发现？”
她凑他近了些。
他几乎能感到她呼吸出来的热气。
他下意识微微偏过头，看到灯下，她脸颊上透明细碎的绒毛。灯下看她，她眉眼含笑，这般情形……
简直美好得，不似真实。
他就也温声说：“臣不知道。”
萧静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她挑了挑眉，一手手背撑着下巴，轻声道：“那是因为啊……我最开始，让前面行军的人，都穿了西夷人的衣服，等到到了王帐附近，才脱下来。有乌蒙尔的人带路，草原上有些人熟识他，而后面看大军前面那些人的打扮，便以为，我们是西夷的其他部族，联合了起来，要向桑延开战。西夷主部如今残缺不堪，小部族怕被侵吞，大部族则想要趁机看看，能不能从主部这里撕下块肉，占些便宜，只是，主部余威尚在，一直没人敢下手。现在，那些人以为这是西夷内乱，又以为能跟在我们后面捡便宜，又怎么会和桑延通风报信？哪怕有些西夷主部的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想要跑回来通知主部的人，也都不用我们出手，直接就被那些观望的部族，帮忙清理了。”
她慢慢说着。
话语平和而缓慢。
韩兆点了点头。他说：“大良曾有内乱，西夷也是如此。用这点掩人耳目，便不会走漏风声。”
他顿了顿，见萧静姝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他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圣人，也一贯如此运筹帷幄，心思敏捷。”
他说得有些一板一眼。
萧静姝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她抬手去碰他的嘴角。那里有一点细微的伤痕。那是前几日，韩兆在月圆之夜毒发时，为了忍痛，而咬破的痕迹。他涂了药，到今日，只剩下一点余疤。她望着那浅浅的痕迹，轻声说：“如何来的，疼不疼？”
他也转过头来。
他撞进她的目光中。
她目光一向漆黑幽深。但眼下，或许是灯光太温柔。他从她眼中，清楚看到，映出来的，他的身影。
她的手还停在他嘴角。
而后，未等他开口，她就又自己道：“我猜，你要说……”
“不疼。”
“不疼。”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萧静姝望着他。
这声音一同响起的感觉太有趣。她想要笑，但才动了嘴角，心里又觉酸胀。她自登基以来，又或者说，自许久许久以前，脑中总在一刻不停地想着许多事情。但这刻，她脑中少见，竟不愿想其他。
只想这般沉静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傻？”
她忽然又还是笑了一声。
又说：“还是说，我的臣子，都是如此愚忠？”
灯火融融。
将两人的影子打在帐子的毡布上。
韩兆无奈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她。
他轻轻抬手。
他指尖上，有常年握剑握刀结成的茧。那茧粗糙而微凉。她手指还摸着他的唇角。而他的指尖，便覆在她的指背上。
他轻声地，温柔地说：“这是先前收服其余部族时，偶然受的伤。并不重，也是真的……不疼。”
他从来便不傻。
从她出现在草原的那一刻。从她在两军对阵时，对桑延的淡漠和隐约敌意，他便已猜到些许，事情的真相。
他心中紊乱一片。
他渴望看到她，又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他在帐中擦刀。仿佛以此就能平静些许心情。但她来得太早，太快，他还在混乱之中，慢慢消化着，或许，她早就知道什么的消息。
他原本只是怀疑。
但在她进来，对他开口的那一瞬，他便已能确定。
她应当知道，她中了毒。
也知道，他留在西夷，是为了为她提供解药。
也是，她向来如此聪慧，她身体的变化，大约无法瞒得了她。他想要开口问，是傅行告诉她的，还是别的法子，她知道了经过。但当她开口，他忽然不想再问她。
就这样，就很好。
她来了。
那桑延便无论如何，也会将剩下的药交给她。
那木盒里，不知还剩多少解药。他原本是有担心，甚至，在得到她来草原的消息前，血气上涌，恨不能手刃桑延。
但她如今笑意盈盈。
看上去，神态一派轻松。
她是不是，已经看过桑延的木盒，是不是已经确定，剩下的解药，足够她完全解开，月圆香的奇毒？
他心底慢慢柔软起来。
哪怕他们身份有天壤之别。哪怕最终，他会死，会不得不离开。
但人都有私心。
便如他此刻，便也只想顺着她，说给她听，她愿意听的话。
他温和地跪坐在地上。
任由她懒散靠着他。
他听她说着话：“桑延会马哨。所以在到达王帐之前，我特意用布条堵住了我马匹的耳朵，还让其他人也都照做。这样，桑延就不能用马哨引起动乱了。之前进攻并州时，我也是如此，不过那时，桑延好像并未如此做。”
她对马匹的认知没有他多。
他温声道：“桑延能控制的，最多只是数匹西夷的马匹。西夷马特殊，和大良马不同，所听惯的马哨也不同。所以，大良马匹，不必担心这点。但圣人如此，深谋远虑，还是最妥帖。”
她说：“那乌蒙尔原本是要做阿单狐的岳父。他有一个女儿，本来要嫁给阿单狐当王妃。但后来，阿部族被楼麟打败，阿单狐要忍辱负重和做楼麟的王佐，还要以身侍奉楼麟，是以，乌蒙尔竟然将自己的女儿给杀了，然后恳求阿单狐谎称是他自己杀的，只有这样，楼麟才会更加相信阿单狐对自己的心意。”
韩兆道：“许多人都以为，西夷人只有悍勇，不懂谋略，但只要有权势斗争的地方，都是如此。圣人在大良朝廷，如此沉浮，比之西夷诸部的勾心斗角，其实更加凶险。”
她说：“草原上蚊虫多，草也多，但偏偏不适合耕种。否则，西夷决留不到现在。”
他说：“圣人说的，那是自然。”
他一句句应着她的话。
时间仿佛都在静谧温柔地淌。
又有一只小虫跃跃欲试，要往烛火里去。火焰烧着那小虫的身体，发出啪嗒一声响。萧静姝看了那情形半晌，突然从他肩上抬起头来。
“韩兆。”
她微微蹙了蹙眉，严肃地问他：“你觉不觉得，这帐子里，太亮了一些？”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萧静姝韩兆更新，第310章 太亮了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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