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乌云缓慢移动,仿佛下一瞬,就要落下瓢泼大雨。
殿内殿外,俱是安静一片,死气沉沉。
萧静姝坐在养心阁议事殿里。
她看完一本奏折,沙秋明正从外往里走来。
“还是不肯走吗?”
萧静姝声音有些冷。
沙秋明赶忙低下头。
他讨好地笑着:“是,那帮大臣无状,竟还跪在养心阁外,一个个都不肯离开!也是圣人仁慈,才让司膳房送了吃食过去。有些年老的,扛不住的吃了,但有些年轻的,却都还挺着,只说不饿……”
他说着话,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萧静姝的脸色:“……奴婢都看在眼里,圣人实在是少有的仁爱之君!对待臣子,如斯温和,古时候的尧舜,大约也不过如此。只是,那些臣子毕竟是臣,圣人才是大良的根基啊!圣人养护好龙体才是,切莫为了殿外那些人过于忧心……”
他话语谄媚至极。
自从昨日,太和殿陈王宫变失败,他就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萧静姝会拿他带柳淑婵和陈王见面的事,降罪于他。
而萧静姝大约是事忙,又或者想先留他性命,到现在,也未曾提及此事。
沙秋明心中松口气,却仍不敢怠慢。
他知晓,自己先前想推萧子深上位,做幼帝身后之人的念头,是彻底没了指望了。
昨日太和殿中。
众人都已看到萧静姝的胸膛。
那里肌肉紧实,赫然分明,完全就是个男人。
现下,众人都再无法攻讦她身份。
而沙秋明昨日夜里,回去找心腹不着痕迹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有少数人的胎记,竟是会随着年岁愈长,越发浅淡的。
沙秋明心中暗恨。
只恨自己不够谨慎,竟轻易信了陈王。
但如今,陈王既死,他的秘密可永不见天日……
对他来说,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至于眼前的帝王,到底是何等身份,如今想来,他竟已是不敢确定,也不敢再做过多探究。
沙秋明小心抬起头,看向萧静姝神色。
萧静姝放下朱笔:“这帮文官,倒是齐心。”
她说话时,面上在笑,眼底却冷。
沙秋明哆嗦一下,赶忙低下头。
萧静姝摆了摆手。
沙秋明忙退下。她身侧,此刻便只剩下傅行和韩兆二人。
她望着傅行,轻轻敲着案几:“傅行,你说今次,孤要如何,才能平息此事呢?”
自昨日黄昏时开始,众大臣将受惊的家眷纷纷带回府中,又将府兵,再度归位。
而后,这些大臣就一个个都进了宫来,也不求见,就在养心阁外,一排排跪着,怆然落泪。
萧静姝没有出去。
她知晓,自己一出去,这帮大臣就会齐声悲呼,求她杀了傅容,为齐夫人报仇。
因此,她只得装病。
装作因为宫变一事,难以起身的模样,在养心阁内龟缩不出。
但未想到,这次的大臣,格外能熬。
从昨日黄昏到现在,整整一夜,加一个早晨……
他们都跪在原地,未曾有过动作。
他们是功臣。
为了诛杀叛贼,献出自己府兵,从而导致家眷被俘、受辱。
萧静姝此时不可让人驱逐他们。
否则,便是狡兔死,走狗烹,此事传出,天下有志之士,再供她驱使时,心中多少都会有份忐忑。
她只能怀柔着来。
而装病只能一时,不能一直如此。
今日之事想要解决,已是迫在眉睫。
傅行低头不语。
半晌,他往前一步,跪了下来。
他声音艰涩:“……圣人,傅容是因臣未教导好之过,才会如此,此间罪责,其实在臣。臣愿负荆请罪,到诸位大人面前……任凭他们处置。”
他话语低哑。
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萧静姝眼神晦暗不明。
她望着傅行,半晌,嗤笑一声:“任凭他们处置?”
“……”
“傅行,你是孤的人,天下除了孤,无人可处置你的性命。那些大臣如此,而你……”
她声音蓦地低下来,带了如淬冰的寒意:“而你,亦如此。”
“你的命,孤要用,便得活。别再想着用自己去换傅容。今日齐安林没过来,只让这些大臣逼迫于孤,而他却说是伤心过度,在府中养病。这般,他就不用在人前,也不会落得骂名。但是,昨日宫人清洗太和殿时,齐安林离宫之前,曾来找过孤一次。”
她说着话,勾唇嗤笑,那笑容讽刺:“他同孤说,他夫人没了,女儿也人事不省,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痛心。只是,逝者已矣,他希望,孤能在宫中更加照拂他女儿,让他夫人在地下有个安慰。他还说,他齐国公府一家都忠心护主,别无二心,而皇后昨夜的举动,却令人寒心。且皇后曾让太子戕害齐贵妃,他见贵妃虚弱之状,实在不忍……”
她眼睛眯起,看向傅行:“你知道,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
傅行张了张嘴,眼神灰暗垂下。
萧静姝声音更冷:“他是在暗示孤,要保下傅容,解决此事,便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齐新柔,做皇后。”
“皇后昨夜,荒唐至极,德行不配,就算不褫夺后位,也是要入冷宫的。此事已成定局。而他齐安林,就瞄准了这点。齐新柔已是贵妃,再要往上,便只有后位。而昨夜和今天,齐安林领着他那些党羽,字字句句,一举一动,都在胁迫于孤,甚至于昨日陈王发难之时,挟持着家眷的那些兵士,原本是该在太和殿外就被拦下,不该有机会进到太和殿中,威逼于孤的!但昨日人手不足,守在门外的,许多都是那些臣子的府兵。他们认得自家主子,生怕自家主子被陈王杀死,便未等孤下令,就主动让了路。而更有甚者,若是昨日,孤真在大殿之上开口,说要保傅容,杀齐夫人,那些府兵,你猜他们,又会有何举动?!”
她声音冷厉。
傅行面色愈加苍白。
萧静姝道:“原本,孤要这些文官大臣将府兵借来,是为对抗陈王兵士。但孤亦未想到,账册内土地数量已然甚巨,他们纂养府兵,竟也有这样多。昨日,还未有人对齐安林说过,是傅容杀了他夫人,他便已认定傅容,这亦只能说明,在齐夫人死后,立时便有府兵过去,给他通风报信。孤拿捏住齐安林,拿捏住这些大臣,已是借了贵妃之手,层层布局,而现下,贵妃亦已知晓真相,这大良境内,更是有不知多少人对孤虎视眈眈,只听他们主人的号令,而根本不知,天下还有圣人之名!齐安林一行人,如今已然居功自傲,孤已是想要夺其权而不能,现下,若是再让齐新柔得了后位……”
她一字一句,盯着傅行的眼:“傅行,你告诉孤,你觉得,孤该为傅容,纵容齐安林的野心,用一个后位,换你幼弟的命吗?”
“……圣人……”
傅行脸色灰败。
他跪在地上,嘴唇紧咬,双拳青筋暴起。
他惯来冷静沉肃的脸上,此刻隐忍着,已是痛楚不堪。
配着昏黄烛火,平添几分寒凉。
萧静姝说完这一通,面色终于平静了些。她目光仍是冷:“现下,孤看似赢了,却何尝不是在进退维谷的绝境。孤杀傅容,便是受了他们的胁迫,往后,他们亦会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而孤若保下傅容,更是后患无穷。孤要破局,只有一法,那便是……”
她说着话,顿了顿。
她的目光,幽深转向韩兆:“若是韩元出手,潜入大理寺狱中,杀死傅容,那这一切,就全都解了。”
“圣人!”
傅行仓皇抬头。
他脸上殊无血色。
萧静姝身边有一盏烛火跳动了两下,倏忽,竟灭了。m.xqikuaiwx.cOm
她的面容笼在一片阴影中。
她冰冷说着,彷如殊无感情:“现下,除了孤和你们二人,无人知晓韩元有如此身手。齐安林的目光放在你身上,放在孤身上,甚至哪怕放在沙秋明身上,都不会放在韩元身上。大理寺卿刘末是齐安林一系的人,孤知晓,也正是因此,孤才要让刘末关着傅容,如此,才能在太和殿中,让齐安林一行人放心。而韩元若是进去,杀了傅容,那傅容横死,就可将这脏水泼到刘末身上,说是刘末为齐安林泄愤,或是齐安林心中怨恨,总之是他党羽中,有人杀了傅容。孤先前曾说,傅容要容后再处置,齐安林如此,便是违抗了孤的圣旨,倒行逆施。这等罪名,不可谓不重。大理寺卿掌狱讼,官职甚大,齐安林不可能放弃刘末。到时,为了保住刘末……皇后之位,自然也无须由齐新柔来坐了。如此,孤也能重新拿回主动权,朝堂之上,就能仍旧由孤做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半晌,她讽刺笑了一声。
“只是,若如此,怕是傅大人,便不会再尽忠职守为孤办事了吧?到时,孤这最得力的金吾卫,对孤都心存愤懑,而那时,陈王纵然已死,但他的计谋,却也是得成了。”
“臣绝不会如此!”
傅行仰起头来。
他面上泪水纵横。
殿内昏暗,他心中只觉如刀绞:“臣只求圣人……臣恳求圣人……”
他想要说话。
但最后那句话,那句想要保住傅容性命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萧静姝未等他挣扎着说完,转过头来,又看向韩兆。
“更何况……”
她嗤笑了一声。
“韩公公如此慈悲心肠,大约也舍不得出手,用这么一条‘无辜的命’,来解孤之困局吧?”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萧静姝韩兆更新,第59章 慈悲心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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