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云织县城,贺今行叫汤县丞带着衙役们回去,让他收容那些马匪的尸首并代为主持县衙的日常事务。
后者却有些担心:“您这一天一夜都没怎么歇过,要不还是属下去吧?”
“我是县令,有些事总归方便一些。”他笑了笑,没有把话说明。但汤县丞很快意会,只得下车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板车上无处可靠着浅眠,众人强撑着赶路,将近午时,在官道上遇到了约摸半个营的官兵。
贺今行看那将旗上写的是“净”字,便拦下对方,将事件情况说明。
“已经解决了?”为首的将官大感惊讶,“你说谁解围救了你们?”
他如实回答:“仙慈关的神仙营。”
“那些财宝呢?”
“匪首令手下拖延时间,自己带着财宝先逃一步,神仙营剿灭其余马匪之后就追上去了。”
“那咱们这趟走空了啊。”那将官转头同自己的亲信抱怨,“砂岭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怎么会到那儿去?”
亲信也摸不着头脑:“这谁知道?兴许是早就看上的‘猎物’呢。”
两人再看向贺今行,目光里都不约而同地多了点儿微妙的同情。
他听到了对话,大约明白是为什么。
因为神仙营不能吃军饷,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就会专门去找响马的麻烦。少年们把这事儿叫“打猎”,不知怎么就在西北传开了。这两位将官大概以为神仙营早就盯上了这批马匪,而他们这些老百姓是被殃及的池鱼。
但他不好解释,只能保持沉默,被问到“没死人吧”,才肃容拱手道:“无人牺牲,但有七名百姓伤势较重,正要送到州城去医治。”
将官往他后面看了两眼,大手一挥:“那咱们护送你们一截。”
“多谢将军。”
净州卫调头回营,挤在后面的周碾和另一个报信的衙役这才看到他们,立时隔着队伍激动地大喊:“县尊!”
贺今行向他俩招了招手,叫人不必急着挤过来。
“等等,你是谁来着?”将官看到这,多问了一句。
他即答:“云织县令,贺今行。”
将官“噫”了声:“你就是贺今行啊?”
然后打马转回来,与贺今行并列,凑近了仔细瞅他,“盛大人特地写信让我们照看你,没想到你这么,你多大了?”
“十七。”他面色不变,心中却是微微一惊,没想到盛环颂竟然会照拂于他,还没有提前告诉他。
但涉及到各州卫,显然不是盛环颂一个人能决定的。可崔连壁惯常是万事不沾,怎么就忽然想起送他个不一定能发挥作用的人情?
为什么?
“年少有为啊!”将官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治伤是吧,去城东最大那家医馆,报咱们净州卫的名号,保你们享受最好的待遇。”
不管什么目的,此时都不好拒绝。贺今行干脆地抱拳道:“如此最好不过,旻再次谢过将军。”
“都是自己人,哪里还需要说谢?小事小事。”将官十分豪爽,将他们一行人护送到净州城外,还派了名亲信带他们进城去医馆。
一路无波无澜,顺利无比,没有遇到任何为难。
贺今行向那名亲信道过谢,亲自把人送走,又回头和医馆安排确认好各项事宜,才有时间去看被安置在同一间房里的村民们。
胡大伤得最重,其妻子和儿子都守候在侧,其他伤患也基本都有亲眷陪同。
待大夫一一诊治过,贺今行了解了伤情,才对大家说:“诊费会由官府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采买,包括你们在这里的食宿,也都记在官府账上。大家听大夫的话,安心养伤就是。”
亲眷们纷纷过来向他行礼道谢。胡大伤到了肺,说不出话,只睁着眼珠子一直盯着他。
他连忙叫大家起身,叹了口气,而后又对周碾二人说:“你们就在此帮忙照护,跑跑腿传传话,算是公差,可行?”
两人应声道是,周碾又问:“县尊若有公务,是否需要随行?”
贺今行答道:“我是得去州府,向知州大人汇报,不过就一趟来回的事。”
周碾闻言有些失落,一拱手,不再说什么。
出了医馆,日影东斜。贺今行加快脚步前往州府,赶在下衙之前面见知州,将此次云织县两村数十百姓遭遇马匪的前因后果都在口头呈报清楚。
知州听到净州卫护送他们至州城,略略挑眉,一双眼从他头顶扫到靴头。
贺今行不动声色地任对方打量,又问答了些寻常的后续处置、代为慰问伤患等等问题,然后提及那些已经伏法的马匪尸首和窜逃的匪首该如何处理。
知州端着茶盏,慢慢吹散热气,才说:“那些尸首既然在你们云织县伏法,你们就地处理了吧,不必闹得大张旗鼓。”
贺今行闻言抬头,对上知州的目光。
“至于匪首,既然逃往了边境,出了你云织县的辖地,又有仙慈关的人去追,也不必管了。”后者意味深长道:“本府知道你是秦相爷亲签的委任状,但咱们秦甘地界,到底不是京畿,离中原都远得很,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才是真呐。”
茶香渐渐氤氲,贺今行叠掌道:“下官明白,不会做出激怒其他马匪或是官军的事。只是,下官临走前应过秦相爷,到任后要实心用事,且一任三年,总不好什么都不做。不然来日任期结束,也不好忝脸回京。所以,还请州尊指点一二。”
知州喝了一口茶,对他满意地颔首:“民生民事,能闷着捣腾不大动干戈的那可太多了,是不是?”
他就势作揖,“下官多谢州尊指教。”
大概摸清州府的态度,贺今行心里也有了个底,回到医馆看望过一众伤患,将州府的慰问与抚恤转达,随意寻个地方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赶回云织县。
刘班头也在上午带着衙役去砂岭把那些马匪尸首收拢在一处,摸了身,就等上头命令下来好进行处理。下午回来,两人正好在县城外碰上。
听说了知州的处置,刘班头也不意外。州府无兵权,对四处作恶的响马都束手无策,更遑论底下的小小边县。
他十分嫌恶地说:“那咱们这就把那些畜生都给烧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贺今行望向西北,天高不见水,大地赤且贫。
春风吹不生繁茂的植被,便催长出一茬又一茬的盗匪。
响马为何屡禁不止,屡剿不绝?令官府深恶痛绝却不愿触其霉头?
他忽生感触,“如果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愿意落草为寇的人或许就会少很多?没了草寇,也就不会再有因他们而遭难的人。”
刘班头和衙役们听得似懂非懂,试探着说:“好、好像有道理?”
“不对。”远处传来一把高而亮的嗓音,“这世上没有哪一条律法、哪一个道理、哪一项风俗,说谁穷、谁苦、谁活不下去就可以去偷、去抢、去伤害别人、让别人活不下去。选择为盗为匪,为非为祸,就是错。”
一行七八个人牵着牦牛向他们走过来,最前面的是一个着青布长衫、束了头发却未戴冠簪的青年人。他身材高大,皮肤微黑,额头鼻尖凝着汗水,五官有种不同于中原汉人的俊朗。
贺今行转身看去,仿佛回到了宣京贡院狭窄的号房夹道里,于刹那间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你们看,我果然是个幸运的人,在这里也能遇见最想见到的同科。”青年人高兴地同身后人说罢,在云织县众人面前站定,娴熟地抬手作礼,“宜连县丞,夏青稞,幸会诸位。”
“幸会。”贺今行与下属们齐声回礼,直身再道:“夏兄言之有理,请。”
两拨人合作一股,一起回县城。
牛铃脆响,晚霞自天边漫来,悠然地将他们照成橙黑的剪影。
一列十余骑的马队犹如小旋风刮过山坡,卷起一场小型的沙暴。
坐在坡上的贺长期眼疾手快地把面饼藏到身后,仍免不了接一头一脸的灰。
“咳、咳。”他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臂扇灰,一面闭着眼睛大吼:“星央!星央!”
富有节奏的马蹄声骤然断停,星央对着他吼:“什么事?”
“你们去哪儿了?”贺长期勉强睁开眼,就看到他们马背上扛着的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神救口。”星央说完,一个呼吸后等不到下一句,打马便走。
马队再次轰隆隆刮远,贺长期差点爆出一句脏话。一个小兵爬上山坡,凑到他跟前,“头儿,他是不是骗你了?神救口能猎到那么多东西,不可能吧。”
“他不说假话。”
“哦。”小兵只是随口一说,此刻眼睛发直地盯着飞扬尘土里的马屁股,“头儿你看他们那马,那披甲,那铁掌……哎,咱们要是也能像他们那样弄一身就好了。”
“要个屁!他们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贺长期顺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拍完才后知后觉是用的手里的面饼,顿时心疼,一看那饼上也沾了灰,更加疼得嘶了口气。
“我懂,我懂。”小兵嘎嘎笑,眼睛收回来瞅向他的饼,“头儿,你这饼还吃不?”
贺长期用一种“你怎么会问出这种蠢话”的眼神看着他,“当然要吃!”然后掰了一半递过去。
小兵接过饼就咬了一口,咽到肚子里才想起事儿来,说:“对了,头儿,军师叫你过去呢,说有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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