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方是司徒骊真正意义上的亲政——没有往前的谢皇后、如今的谢太后以外戚身份垂帘。
自三年前她顶着诸方阻力,入主东宫,又在永康帝病重时,以皇太女之身监国始,她就一直在期盼着这日的来临。为此,司徒骊做了甚多预备,以求此日来临时,她能以最威严地模样去尽快推行她所设想的一切。
谭老所说的五年之期,转眼已过泰半,如此,她虽已做了这许多,却还远远不够——
回想起才刚朝议上,她或准或否每一封奏疏,以户部尚书谢绍为首的谢氏势力,总是“不经意”地朝那早无垂帘的空置地方闲望,而王、陈、韦三氏皆眼观鼻鼻观心地默不作声……
司徒骊有些疲倦地按揉了下鼻梁。
上届科举仕子里,倒有些是她的人,然小猫儿三两只势单力薄暂且掀不起甚风浪。
他们处在漩涡中心,能自保到如今已是殊为不易。她不能逞一时意气就将他们暴露在诸氏视线下,自弃底牌……幸而下月就是三年后的新届殿选,她总能再挑几位得用的真正的天子门生出来。
星点连线,逐结成片,未必不能亮彻大楚这片黑暗了数十年的夜空!
指尖从攒竹穴上移开,司徒骊狭长的凤眸睁开,透过玄朱色帐帘,瞥向辇架外的景色。
底下遂侍的画眉,抬头,正好觑见她支撑着微扬下颌的纤细腕骨。
清瘦支离,在明媚午阳照耀下,亦不见原本润玉般的光泽感,反而愈见惨白,似要脱离凡尘般,一丝丝儿地往外逸散着凉气、病气、鬼魅气。
“陛下……要不,咱还是晚间再去慈宁宫问安吧。”又连熬了几个大夜,总得先休息休息,养精蓄锐后再上“战场”啊。
画眉压着嗓子,轻声劝道,“举朝皆知您孝顺,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计较这一时半刻的。”
但她说完那些话再窥辇架,却有些哭笑不得——就见原本以疲倦姿态斜倚辇架的女帝,藏了满身惫懒气,正襟危坐在其间,俨然一副“孤还能再战五百年”的煊赫气势。
得,怪自己多言!
丰唇抿紧,画眉将嘴巴闭成了蚌壳。
但下一刻,她又有些憋不住话了。因她见着辇架上端坐的人,眺望远景时,不知看见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画眉顺着凤眸所视的方向望去——是他们将要抵达的慈宁宫。
慈宁宫里有什么?不就是才入驻了一位居心叵测的谢太后吗,再有就是……
眼皮儿跳了跳,蚌壳没忍住翕开了缝隙,画眉愁眉苦脸地道:“忘了提醒您这岔了,今日也是凤后头回领着众侍卿去慈宁宫问安的日子,但这不应是晨起的事情吗,这怎么都耽搁到晌午了——”
司徒骊轻轻撩开轿帘,仔细看了看慈宁宫大门外候着的,奴仆所着的泾渭分明的几种服色,皱了眉:“既然把人送进了宫,就得遵循宫规,这五颜六色的像什么话!司服局是吃干饭的吗?!”
六局尚宫向来唯坤宁宫命令事从,但本代因出了个女帝而有了位凤后,这种后宫权力的过渡交接便变得界限模糊起来……却不知谢檀之是否真的会因此跟谢太后对上?
画眉不敢搭腔,幸而司徒骊凤眸微眯,转了话题:“朱紫王氏,骝黄陈氏,只缺了粲金韦氏。说来,韦氏怎生落选了?”呵,再加上银白谢氏,她这后宫真就成了个大染缸了。
怎生落选了?那韦七怎么落选了,您心里最清楚啊。
画眉心里吐槽,面上还得应和着她家主子唱戏,笑道:“许是二位贵侍格外出众?”
司徒骊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却不再言语。
她那红至刺目的丹蔻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木质扶手上,发出沉闷厚重的规律响声。
随着辇驾近至慈宁宫,那响声慢慢轻缓至不能闻听,只那频繁敲击的地方,渐渐脆裂成齑粉,逢风拂来,散落至玄朱色帐帘外,无可寻踪。
如此,已近至慈宁宫大门外。
遥遥的,引路太监还未高声唱和,却听碧瓦朱甍间依稀传来一道陌生的少年稚言:
“还是大伯说得对,当凤后好,当太后不好,冷锅如何比得上热灶!”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慈宁宫里如此放肆?
话音方落,引路太监才拖着嗓门,高声唱和道:“圣驾到——”
见圣驾至,门口那堆杂色零零散散却又聚众成堆地跪了一地。
领头的那几位在最初的惊乍后,立时便要用小动作传递消息提醒门内的人,却被随辇驾而来的宫侍眼疾手快地提前捂了嘴制住了手脚。
长靴落地,司徒骊从辇架上下来,漫不经心地瞥了画眉一眼,便负着手,独自踱步进了内苑。
画眉挥了挥手,示意那些随侍把人放开,却遣了个小黄门去把掌刑司的女官叫来。
门外的小打小闹暂且不论,门内闻听女帝驾临的一瞬,气氛紧绷得才似风雨欲来。
就连谢檀之,亦不知何时从内殿迤逦而出,伫立在了门侧。奇快妏敩
“陛下万福金安。”众人躬身。
司徒骊道了声“免礼”,抬头却见谢檀之站在不远处,与她遥遥相对,风吹绶带,飘飘然,似站在九天之上,高不可攀。
她耐心地静候了半晌,才等到他薄唇微掀,冷淡道:“陛下。”
再多的言语却是没有了。
那日不还要和她对外扮演一对恩爱的皇家夫妻吗,今朝怎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余光扫过周遭的“莺莺燕燕”,司徒骊大致猜测到了谢檀之此时的心境——
在谢氏面前,谢檀之可以表现出同她的亲密,但在这些他不放在眼中的闲杂人等面前,他若再同她行止亲昵,就显得他落了下乘?
以前也是这样的。在她还是无实权的公主,需要靠与他的婚约筹谋利益的时候,谢檀之作为谢家宗子便是如此,吝于在很多人面前展露与她的亲昵。
不过那时候的因由同如今不一样,那时是她刻意讨好他落得下乘,是她玷污了他的高贵。
此番,应是后宫中的“莺莺燕燕”们让他不高兴了。
可她现在也很不高兴呢。
狭长的凤眸缓慢开阖,司徒骊嘴角微翘,收回了视线,先从谁开始呢,余光在熟悉的青衫上微顿,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她偏头看了一眼就近的那位鹅黄衫美少年,“前时是你在说话?”
“是的,陛下。我姓陈,叫微微,大伯说我进宫后,好好听您的话,您会对我好的。”
陈延微长睫扑扇,抱着杌凳的双手不方便腾出来比划,总算有了些规矩。
慢了几步进来的画眉正巧听到这句,差点没憋住笑,陈氏这是在做甚,莫不是打听到陛下不喜欢太聪明的男人,所以投其所好,真送了个傻子进来?
司徒骊乜了一眼画眉,凤眸中殊无笑意,她想起了一个人。
“先乐陶大长公主跟你是什么关系?”
“公主?大伯说我娘是先帝的妹妹,是公主,但是仙乐桃大又是什么意思?是那里的桃子很大吗。”
果然是乐陶大长公主下降前任家主后,育下的那个孩子。原来还真的活着。
司徒骊的目光在陈延微的脸上寸寸逡巡,在那双看甚都似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上顿住,这人真的傻吗?作为陈氏仅存的嫡支血脉,装傻可不能从陈氏那位心狠手辣的庶出家主手里活下来……
不过,陈氏送他进宫,也是打着一副好算盘呢。
她若有不测,却未曾生育的话,身有皇室血脉的此子,未必不能跟做了皇夫的凤后相争。到那时,傻子与否又有甚要紧,左不过又一个傀儡罢了。
斟酌半晌,她蹙了蹙眉:“既是乐陶姑姑的孩子,那便叫孤表姐吧。”
“表姐!”陈延微应得欢快,“我住华容殿,表姐多来找我玩啊,我昨夜想去找表姐——”
他说到这儿,低头抠弄着怀中杌凳上脱落斑驳的彩漆,委屈地扁嘴,“可是他们都拦着不让。他们说没诏令,我是不能去表姐寝宫的,但之前大伯又说,让我听表姐的话讨好表姐最好是天天都陪在表姐身边……”
碎碎念了一堆,司徒骊听得头疼,便道:“在内宫,表姐也听凤后的。”
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脸色愈发冷淡的谢檀之,“看见那位哥哥没有,你去找他,你听他的话,他给你安排。”
话音方落,眼前那抹鹅黄便跟撒欢的哈巴狗似的,朝那抹神仙公子似的孤傲身影冲了过去。
“陛下,臣住华章殿。”低沉磁性的嗓音斜入,身形高大的青年大跨步上前,拱手道。
“……”
司徒骊闻言,眉心一跳,王氏怎把家主都送进宫了,王伯邈也来凑什么热闹!
她跟此人可打过不少交道,心知其是个不好相与的……
头疼。
这个可不能甩给谢檀之随意折腾。
“陛下,臣住华章殿。”眉目俊朗的青年又强调了一遍。
麦色的脸庞上不见羞惭,反而很是理所当然道:“臣也想日日、不,夜夜都陪伴在殿下身边。”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侍君更新,第 52 章 直白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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