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月觉得要必要在坦白之前,预先让他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祸央察觉此事并非儿戏,乖觉地起身坐到她身旁,眉目舒和,笑道:“好,你说。”
朽月端坐床沿,平展出掌,一小撮微弱的青色焰苗在掌心跃动。静养了一段时间,她已经渐渐恢复了一点微末的灵力。
“灼灵,你竟会法术?”祸央墨瞳骤缩,微微怔愕地看着朽月。
“如你所见,我并非人类,而是你最讨厌的神仙。”朽月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你现在还接受我吗?”
祸央看了眼那条可爱又活泼的小火苗,扑哧一声大笑出来,他笑得眼泛泪花,双手捧腹,全身颤个不停。
朽月感到了一丝丝的羞辱,骂道:“阁下脑子又错了哪根筋啊?”
“灼灵啊灼灵,你可太有趣了。”
祸央抹干眼角笑出的泪水,“你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吗,我喜欢你比较重要呢。你现在就算说你是那个混账枯阳的妹妹,本座都能接受!”
朽月:我就是啊……这个男人的直觉没谁了。
“你不恨我一直隐瞒身份留在你身边吗?”朽月忐忑道。
“为何要恨你?如果你一开始便跟本座坦白,可能没命活到今日,本座确实挺讨厌天上那些虚伪的神仙,可是你一来,有点不那么讨厌了……”
祸央微微笑道:“灼灵,因为我爱你,所以也想试着去爱点世界其他别的东西。”
朽月心结被打开,畅快地舒了口气,握住魔爪贴上温暖的胸膛,“承蒙抬爱,受用终生。”
祸央附身在她的额上落了一吻,眨眨眸子,“不知灼灵是什么神仙,本座太过好奇,为何以前从未在神界见过你?可惜及至今日才与你相识,若是能早点见到你该有多好。”
朽月心说早些年我还没投胎呢,晚阴在世时也没见你对她多好……
她尴尬地摸摸鼻梁,胡说道:“不过是神界微不足道的烧火小吏,怎会得见魔主真容?”
“哦,是么?”祸央半信半疑,“那你说说,一个神界的烧火小吏怎么千里迢迢跑到魔界的斗兽场来了?”
朽月忘记编排好借口,一时语塞,“呃,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吧,反正我们的时间很多。”
祸央坐没多久,便没个正形地侧身躺在朽月身后,习惯性用手撑着脑袋,蜷起长腿,时不时用魔爪尖锐的指甲勾挑着她的长发绕圈玩。
朽月咬了咬下唇,在脑海中快速组织好语言,忽悠道:“我本太合观茂松老道座下的烧火神女,平日负责调节丹炉的火候。老道素来严苛,有一次我因为瞌睡烧坏了一炉金丹,他便削夺我的修为,让我独自下凡历练。”
“真是岂有此理,神界居然还有这么蛮不讲理的老道士?”祸央为她愤愤不平。
万年后,茂松老道鸣冤:离了个大谱,那时候我都还没成仙呢!哪来的太合观?
朽月憋屈地叹了叹气,“我这一下凡就看见你们魔族到处烧杀掳掠,在人间抓俘虏,身为一个天神,我怎么能眼睁睁见死不救?”
“唉!”朽月无病呻吟地又叹了一口气,“世事难料,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还是不敌你那三千魔兵,愣生生地给我带到斗兽场喂牲口了……也不知我上辈子得罪了谁,运途堪忧,以至于掉进魔口。”
“我的错……但下次还犯。”祸央得了便宜还卖乖。
“往事不提也罢,与你相识,也是孽缘吧。”朽月黯然神伤,情绪恰到好处,以假乱真地骗过了魔头。
“哪里是孽缘,分明是天作之合呢。灼灵,你能跟本座坦白身份本座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你的气?”祸央虔敬地握住她的手拢在心头,满目诚挚,“你既是神祗,那本座也不用忧虑替你续命的事。只有一点你要答应我,别再回神界了,永远陪在我身边可好?”
朽月心猿意马地点点头,“我本也不打算回去的,不守着你我不放心。”
“此话当真?”
祸央的眸子晶晶发亮,从床上腾地一下跃起,郑重其事地在朽月面前半膝跪地,身子前屈,面颊趴伏在她的手背上。
朽月在魔族待了一年多,认得此举乃是魔辈的最高礼仪,寓意为俯首献上真心,恳求接纳。
“灼灵,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祸央抬起头,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中蕴藏某种强烈而迫切的渴望。
朽月呼吸顿住,心跳在急遽加快,望着面前这只劣迹斑斑却肯为了她低头的魔头,她没有理由拒绝这个男人。
“我大概是愿意的。”朽月耳根发烫,眸光烁烁,一时心乱如麻。
“太好了!”祸央像一只看到肉骨头的巨型犬类,兴奋地扑倒垂涎已久的食物,乐得忘乎所以,没耐心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拜堂成亲!”
朽月哭笑不得,“凡人成亲是要选一个良辰吉日的,哪有这么草率的?何况按照凡间的规矩,男方提亲得给女方准备聘礼才算合乎情理。”
“聘礼?”祸央拧起眉头,“灼灵,你我还这么见外啊?”
“当然了,堂堂万魔之主不会这么小气吧?连个聘礼都舍不得给吗?”朽月故意激他。
“怎么会?本座整个人都是你的聘礼,你想要什么只管拿去便是,我岂会吝啬于你?”祸央满眼宠溺,他的这块心肝肉骨头哪怕要他的命,估计也会双手奉上。
“其实我也不要什么聘礼,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
朽月用指腹摩挲他的唇沿,低下头,用额心抵着他的额心,“祸央,你虽是魔主,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放下屠刀,携佛之心,向善而行。我不愿再继续看到你双手沾满鲜血,脚踏枯骨,更不愿亲眼目睹你跌入无望深渊,无人救赎。你要记得,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人都希望你能过一个美好的人生,这也是我千辛万苦地来到此处的意义所在。”
祸央用尖牙轻轻碾磨她探入的手指,像一只黏人的小兽喜欢啃咬心悦之物,他似懂非懂,却似乎听出了个大概,含糊答应道:“没有你我哪来的美好人生?所以灼灵,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给我你称之为‘美好’的一切。”
“你不能总指望一个人,你要自己用心体会。万一哪天我靠不住怎么办?”朽月为难一笑,有些苦涩,她才是葬送一切美好的罪恶根源啊。
“不会的,在这世界上,我只相信你。”祸央执拗道。
朽月叹惜,“我虽是神族一员不假,可也并非善类,你莫要走我的路。如若万不得已,恶事由我来做就好,杀戮由我来造,我喜欢的人一定要干净,纯粹地活在这世上,我真的、真的好喜欢看他脸上天真赤诚的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那样的笑脸了。
鬼使神差的,她说完这句话,柳兰溪忽地从内心深处钻出来,走到一棵高大的楹兰树下,他无忧无虑地笑着,张目仰望着繁花盛开的天空,伸手承接一片片飘落下来的花瓣。
他一定在某个时空处好好活着吧。
不知为何,那时的朽月突然在心里萌发了这个念头。
*
第七个房间结束了映像,于是朽月来到第八个房间。
一来二去,他们的婚事很快确定下来,祸央依据凡人婚礼规制筹办,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十二版帖一个不落,还特地去人间找人算了一个绝佳的良辰吉日拜堂行礼。
随着日子的推移,婚期如约而至,与凡人不同的是魔主的婚礼省了八抬大轿迎娶新娘的环节,新娘无需过门,便已在‘门’内。
近日,朽月不知为何,胸口那颗心脏开始隐隐作痛,起初对她无甚影响,她也并不在意,所以一忍再忍,装作没事人一般。
婚礼前一晚,祸央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他的新娘,没等到良辰吉时,便早早钻入婚房窥探。
一帮魔婢正在帮新娘梳妆打扮,朽月活像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毫无灵魂地坐在梳妆镜前,从镜子上瞧见祸央的身影,便知救星来了。
出嫁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朽月拿捏了一副端庄贤雅的姿态,对身后的莺莺燕燕道:
“你们先下去吧,我与魔主有话要说。”
众魔婢极有眼力见,俯首向祸央行了礼,全都请退告辞。
祸央看出了她的心思,了然一笑,“灼灵,你是神仙,若是不喜欢这些繁杂的仪式,与本座直说便是,倒也不必勉强。”
“我当真有话对你说,蛮重要的,你听是不听?”
朽月严肃正经地站起身来,她身穿红装,发髻已成,浓妆艳抹却不落俗套,落落大方地走到魔头面前。
“我听,你说。”
魔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未过门的新娘,两只魔爪捏着她罗袖一角,满心欢喜地左右摇晃。
“前些日子你给了聘礼,礼尚往来,我也有嫁妆想赠与你。”
朽月这几日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莫名不太安心,总是似有若无地听见有人在心底喊她的名字,然后她便开始心痛,从隐隐作痛到痛不欲生。
今日不知为何,心痛得尤为剧烈,她的那颗心脏好似要碎裂一般。
尽管如此,朽月仍旧在祸央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
“哦?灼灵要给本座什么嫁妆?”祸央一脸好奇。
“把爪子伸出来。”朽月咬着牙强忍痛楚,勉力挤出微笑。
祸央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心,谁知朽月说了句“把手背过去”,他只得乖乖照办。
朽月眉目虔诚,三指并拢竖起,竟是要起誓。
“我夙灼灵以□□义起誓,若汝以赤诚之心洗尽罪业,向善摒恶,我必与汝永世同行,生死相随。”
朽月手指指尖忽地燃起一簇青炎,在祸央的右手手背之上篆刻出一个扭曲的符号,焰火褪去,烙下一个青色的焰火印记。
“这是?”祸央看了眼被烫伤的手背,感觉这礼物有点一般。
朽月道:“此乃神契,缔结之后,不可反悔,此印记便是凭证。祸央,若你遵照约定而行,此契约便永远凑效。”
“原来如此!”祸央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捂住那枚印记,“那我可要小心保护好这枚凭证,免得日后某人赖账,翻脸不认人。”
“不会赖账的,见契如证,我必当恪守诺言……”朽月立完神契之后,忽地捂住胸口,再也站不住脚跟,浑身无力地倒进祸央怀里。
“灼灵!灼灵!你醒醒……”
站在故事之外的朽月,看着祸央抱着她慌乱无措地大喊,当时那种心痛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她从未见过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如此紧张的模样,好像在记忆里,他从不会如此失态。
记忆中的祸央,是一个从容杀人,衣不溅血,儒雅又残忍的杀人魔君。
那日他在魔煞鬼境之中对峙天神,歼灭千万敌军,高坐尸山,脚踩枯骨,游戏三昧,笑睨天下。众生于他,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草芥,所以他和护以佑苍生为己任的枯阳注定殊途背道。
但是现在的他,再也不是那个轻贱他人性命的刽子手了,有人在他的心头撒下了一粒慈悲的种子。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长出繁茂绿叶,什么时候开花,还是会因为一场大雨湮灭生长,这些都不妨碍他向往美好的光明。
魔头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不会忘记有个女子凭着一腔孤勇闯进了他的世界,从此血河干涸,白骨生花,他站在凄清的冷崖边上,送日落,等月光。
朽月对他而言,就是黑暗中那束为他指引迷途的火光。
祸央不过是黑暗中顾影自怜的蝴蝶,自看见了一个绮丽多彩的世界之后,冰冷的血肉也变得温暖起来,它满心欢喜地扑向花火,视死如归。
脆弱的蝴蝶已经不想回到枯寂森冷的世界了。
祸央从未如此崩溃过,成亲当日,心爱之人患上心绞痛,婚期一推再推,变得遥遥无期。
他每日守在朽月的病榻前一步不离,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唐,精神萎靡,他拼命想抓住想要溜走的光明,魔头有种预感,总觉自己即将要再次坠入冰冷黑暗的深渊之中。
恐惧使这只魔头变得脆弱敏感,他必须时时刻刻盯住这抹脆弱的光明,既可怜又憔悴地依偎在奄奄一息的火苗旁汲取温暖。
冷血动物以前不懂情爱为何物,直到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才大彻大悟,是药也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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