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拧着眉头,重新开始来回打量信件,仿佛要透过信上的内容,看穿罗穆尔真正的想法。
信上的内容并不复杂。大致意思是,罗穆尔愿意找个合适的时机出城,投奔喀斯涅,因为索兰契亚的其他将领包括自己的伯父都放弃了霍斯特,只有罗穆尔甘愿前来,希望能救下父亲一条命。
凯蒙王子是个颇为多疑的人。
在凯蒙看来,罗穆尔选择倒戈的理由合情合理,从王太子到如今跌落谷底,不管是为了保住父亲的命还是不满索兰王女的打压,他都有足够的动机倒向喀斯涅一方。
可是,万一是诈降呢?军事欺诈的手段,在战争中绝非罕见,万一轻信他人,带来的损失很难估量。
所以,凯蒙在霍斯特面前来了场即兴表演,装作当场相信罗穆尔诚意的模样,同时观察霍斯特的反应。
最了解儿子的必然是父亲,凯蒙觉得或许能从霍斯特的态度看出一些端倪,可惜霍斯特干啥啥不行,演技第一名,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劫后余生尚存希望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异样。
即便如此,凯蒙也没有放下防备。
他找到身为心灵女神祭司的姨母,想请神谕。
祭司很不愿为了这种“小事”打扰神灵,颇为不耐烦道:“不过是索兰契亚失势的前王太子,没有战绩也没有实力,这么一个人,就算投奔过来又有什么用。凯蒙,难道连这种小事都要请珀尔路瑟女神降下神谕吗?”
凯蒙解释道:“罗穆尔身份特殊,听从城里传出来的消息,他的伯父塔兹还是那支巴南纳军团的统领,知道的肯定比费劲安插进去的暗钉多。要我说,让罗穆尔留在索兰军队里,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祭司扬眉:“你要让他待在索兰军中,向我们递消息?”
凯蒙点头:没错。事关重大,还是请降神谕更放心些。”
祭司稍作思索,答应下来。
喀斯涅的祭司职位通常不会世袭,但心灵女神的祭司是个例外。奇快妏敩
千年前,索兰契亚毁灭了最后的对手,尼贝特城邦。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役,洪流摧毁军事设施,也让尼贝特人死伤无数。
一部分幸存者留在故土,融入索兰文明;而另一部分小心翼翼穿过当时已经形成文明雏形的盖伯拉,渡海来到喀斯涅半岛,在这里定居。
这些珀尔路瑟的信徒融入了当地原住民,参照幸存者兼逃亡者的文化,喀斯涅人的文化信仰飞速发展起来,并最终形成喀斯涅神系,让即将消散的心灵女神,重新固定为喀斯涅的主要神灵之一。
而心灵女神祭司这一族,就是当初那批尼贝特人的后裔,他们中有人已经和土生土长的喀斯涅民族没什么两样,有的保留属于祖先的习俗,但也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喀斯涅人。
尼贝特早已毁灭,再也不能重现。
但到了这一代,心灵女神祭司的姐姐成为王后,诞下信仰珀尔路瑟的王子,也就是凯蒙。
他野心勃勃,促成与萨努尔部族的合作,也在达成目的后将他们弃之不顾。
他吹响王国向索兰契亚开战的号角,通过身为祭司的姨母和心灵女神建立起联系,又或者说接受单方面交流,将此视作最准确的神谕。
究竟是凯蒙先祈求神谕,还是珀尔路瑟先降下意旨,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凯蒙请神谕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以姨母展开的祈祷仪式为背景,喀斯涅王子双膝跪地,高举密信,喃喃自语。
“请求您察看它,请求您检验它,掌管一切心感与灵魂的女神,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到底怀着怎样的意图?”
“可信吗?不可尽信吗?完全不可信吗?”
三个纸团摆在凯蒙面前,分别代表三种可能。
战船上方,珀尔路瑟默默起身,准备去感知密信浸染的情绪。
兽神无聊道:“人类王子又来请神谕?珀尔路瑟,你对人类的事也太上心了。”
山神则说:“这是好事,最起码对我们来说是。”
透明神力感知到写信人留在信纸上的情绪,混乱的,繁杂的,但最为强烈的情绪是坚定,想要挽救至亲的急切,以及愧疚。
这样的情绪很好理解,尽管心怀愧疚,写信人依然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拯救霍斯特,而与后者相比,愧疚的情绪落于下风。
没有恶意如果对方是诈降,就不可能没有恶意。
珀尔路瑟睁开眼,神力拨动凯蒙面前的纸团,将代表“可信”和“不可尽信”的纸团稍挪到前方,其中“可信”挪得更靠前,意味着罗穆尔可信的程度更多些。
没有去管下方的喀斯涅王子如何若有所思,如何下定决心,珀尔路瑟看向兽神。
兽神支起身体,警觉道:“你看我干什么!”
珀尔路瑟淡淡道:“接下来,就轮到你为人类的事上心了。”
兽神:“?这关我什么事。”
珀尔路瑟只是继续微笑,看得兽神后退了小半步,聪明地选择闭嘴。
当天,一只腿上系着回信的老鼠溜出战船,顺着放下的踏板登岸,灰黑的瘦小身影钻入灌木丛,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的影子参与,和我没关系。”不得不放出影子变成老鼠送信的兽神说,为自己挽尊。
珀尔路瑟没理他。
在作出神谕之后,这件事的后续就和心灵女神没有关系了,就算与人类达成联系,珀尔路瑟也还是神。
除非凡人主动地恳切求助,对于人类怎么布局怎么作战,她基本不会在乎。
然而,洛荼斯不一样。
喀斯涅神的影子没有神力,但在掌控自然神权的神祇特别留意下,风、大地和河流忠诚地传达信息,让那只老鼠的踪迹一览无余。
“看来,喀斯涅人没有察觉。”洛荼斯看着老鼠目标明确蹿向苏里尼亚城的方向,“可能心灵女神不插手,又或者她参与了,但没有拆穿涅尔德布置的假象。”
智慧之神涅尔德立在一旁,低声道:“如果是阿狄亚,会更有把握些。”
阿狄亚更擅长伪造本能相关的情绪,而智慧之神能淡化心灵女神对罗穆尔理智的感知,在放大情绪上没那么拿手。
不过,珀尔路瑟不会为这么一件“小事”尽全力感应,涅尔德制造的假象,也足以应付她了。
洛荼斯回到王女身边时,艾琉伊尔手中正拿着凯蒙写给罗穆尔的回信,浓黑眼睫半垂,金眸细微转动,阅读纸上的字句。
洛荼斯:“他写了什么?”
王女用指节轻叩桌角:“凯蒙想让罗穆尔留在这里,等他吩咐,还特意提及霍斯特,说正在好好招待他。”
“和你想的一样?”
“和我想的一样。”
罗穆尔作为失势的前王太子,本身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但他的伯父塔兹仍是巴南纳军团的统领。
像凯蒙那样的人,哪怕知道塔兹参与霍斯特谋杀先王的事实,也笃定艾琉伊尔会选择息事宁人,赦免并继续任用塔兹,在军事布置上不对他设防毕竟眼下索兰契亚可用的水军将领只有塔兹这么一位,而喀斯涅的战船正来势汹汹。
这样一来,罗穆尔所能了解的情报不会少。
假如能说服塔兹投靠喀斯涅,他的价值就更高了。
让罗穆尔留下,才能利益最大化。
当然,凯蒙不会一上来就对罗穆尔的情报深信不疑,总还需要没那么重要的情报进行过渡,才会放心相信罗穆尔送来的大消息。
而这个“没那么重要的情报”,已经准备好了。
只等着下一步,借罗穆尔之手传出去。
艾琉伊尔双手托住洛荼斯垂在一旁的右手,放在自己脸侧,轻轻摩挲,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聊今天的天气。
洛荼斯顺着她的动作,轻碰王女的脸颊:“如果凯蒙,或者说珀尔路瑟发现破绽……”
“那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打一场。”艾琉伊尔轻描淡写。
听上去很轻巧,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实则冒着颇大的风险。
如非必要,没有谁愿意直接兵行险招,但喀斯涅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
喀斯涅兵力庞大,还有此时最先进的战船作为运载工具,源源不断送来士兵和粮草。
他们的舰队能在伊禄河上畅行无阻,那些战船或许不适合攻城,却有着极强的机动性。
如果索兰军队死守苏里尼亚,让对方确认这里是很难对付的硬点子,大概率会选择绕过这座城池,完全控制水路交通,攻占其他城市,最后再来围困太阳神之城。
到时候,索兰绝对反而会陷入孤立无援的被动境地。
造成这样的局面之前,最好先想办法消耗最大也最昂贵的军备那些承载士兵和弓箭手的战船。
而在正常情况下,想一次性毁坏大量战船是不可能的,反而会让对方升起警惕,也让摧毁船队的行动更为困难。
正好,凯蒙俘虏霍斯特、以此威胁罗穆尔和塔兹的举动,提供了现成的倒戈动机。
接下来,就要看这场欺诈能否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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