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众多金器环绕的剪影虚幻而奇异,但事实上它不算高大。洛荼斯垂首,目光平静地望着剪影应该是脸部的地方,眼底暗含防备的思索。
剪影对洛荼斯的戒备没有任何察觉,还在执着地询问:“为什么看到这些之后,你不怀念,不急切,不焦虑?”
洛荼斯:“……”
这是个什么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洛荼斯心平气和道:“在回答之前,我得先问清楚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剪影:“因为你对故乡的态度很奇怪,按理来说,你会很想回去才对。”
话语的内容本该是困惑的,然而剪影语调平平,听不出丝毫求知欲。
洛荼斯:“你……没有看过我刚才旁观的那些场面?”
剪影:“看到了。”
哦,看来是不理解。
洛荼斯将指尖搭在另一边手镯上,意味不明道:“还是怀念的吧。”
洛荼斯自然会怀念那段已经显得颇为久远的过往,作为故乡,作为出生、成长、度过童年与少女时期的地方,她的人格在现代构筑和完善,会怀念故乡也是理所当然。
这与情绪和过往无关,只是人的本能。
但,仅此而已。
如剪影所说的急切和焦虑,可能适用于其他人,然而对洛荼斯而言,如果她迫切地想要回家,就不会在发现那面铜镜后将它收起来压箱底。
而是想尽办法、做尽试验,也要利用铜镜返回现代。奇快妏敩
要说有什么会让她心神难安,那就只有艾琉伊尔了。
剪影显然也没听出这句回答的未尽之语,好像只要听到洛荼斯说“怀念”,就可以继续下一个问答。
“既然如此,你需要尽早从沉睡中醒来,否则就会失去唯一回到故乡的机会。”剪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照本宣科干巴巴地念,“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洛荼斯的眸光轻轻闪动。
“是这样啊,可我该怎么确认这个机会?”
剪影:“只要你看到,就知道了。”
好吧,又是和神祇一样玄乎的那一套,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能做到眼下这种程度的大概不止是神祇那么简单。
毕竟就连索兰神系的其他主神,也对洛荼斯真正的过往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文明意志以沉睡的方式自我疗愈,这个进程是无意识的,漫无目的,所以缓慢而漫长。为了更快醒来,你需要在沉睡中保持意识清醒。”
“在这里,你的意识已经被唤醒了,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维持。”
洛荼斯:“然后,控制疗愈的进程?”
剪影:“是的。”
听起来还算有道理,洛荼斯想。
再看对面,剪影可能是觉得该说的已经传达完毕,就想离开,环饰着衔尾蛇的金器逐渐淡去,仿佛来时一样。
洛荼斯陡然出声:“请等一下,当初我会来到索兰契亚,是因为你吗?”
金器变淡的进程停止了,维持在半虚化的状态,显得越发奇诡。
剪影停顿两秒,才道:“不,穿梭的契机不会被.干涉,除非无法衔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是你自己。”
说着,剪影第一次做出了动作,它张开手臂应该是手臂这一部分的末端不是人手的投影,而是飘渺如雾的纱状影子,有点像远超手臂长度的宽大袖口,从中间空洞飘逸地垂落。
两条纱影,一条举高至头顶,一条低垂在下,又分别向下和向上划移出半圆弧,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圆。
剪影说:“你必须抓住那个机会。只有这样,才能衔接,才是圆满。”
洛荼斯的视线追随圆弧的轨迹,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拧。
“……你是规则?”
“规则是整体的一部分,也有一部分归因于时空。”剪影放下纱影,声音无波无澜,“时空,人类的意志们是这样称呼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金器的投像继续渐次淡去,剪影也随之消失。
很快,这一方空白的空间就重新恢复空旷和安静,仿佛从未出现过什么奇特的半人形剪影。
洛荼斯回忆剪影的话,片刻后,神情略有些古怪地呢喃自语:“它……祂是时空?”
回想对方所说的“人类的意志们”,人类整体的意志具现,可不就是各文明的神系吗。
再将记忆调回上次的神祇聚宴,从天空与风之神恩口中吐出的几个词语之前,都会有一个不明显的停顿。
是哪些词?
世界……命运……还有时空。
所以那些主神其实都知道这类剪影的存在?还是说,只有恩和智慧之神涅尔德清楚一些?
半晌,洛荼斯深吸一口气,眼睫半垂。
无论如何不管她是因何来到这个世间,到了剪影所说的机会时要不要返回,这都是以后的事。
而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维持意识清醒,以此控制自我疗愈进程有目的地加快。
如果按正常情况下沉睡的时间来算,实在过于漫长,她能等得起,艾琉伊尔却不能。
不过……难怪那块剪影会用“维持”这个词。
是困意的侵袭,仿佛无孔不入的棉花涌入大脑,想要压得脑子昏昏沉沉,好乖乖去睡觉,不要干涉身体慢悠悠地自行恢复。
洛荼斯曾经听现代的同学们吐槽过,熬夜修改论文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每分每秒都想倒头就睡,或者干脆坐着睡。
终于,洛荼斯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尽管和论文丝毫不沾边。
站在空白的虚无之中,银发神灵凭温和但坚韧的意念压制困倦,她双眸闭合,只轻缓地抬起一只手。
指尖处凝结出一团浅蓝透明的神力,明灭如星辰。
当这团神力形成的一瞬间,外界的神殿圣池底,同样色泽的浅浅光团也隐约闪烁在洛荼斯身体上方,就在眉心的位置,沉静地间歇性闪烁。
水波随光团闪烁的频率轻涌微漾,银白发丝随之曳动,而河流女神眉间的蹙痕散去,睡颜安宁且安详。
此时,是洛荼斯陷入沉睡的第三年。
三年时光,艾琉伊尔与之前尚带着一点少时骄矜锐意的年轻王女,早已不能相提并论。
她依然年轻,毕竟三年也不能算特别漫长,但即便没有足够的岁月沉淀,她灿烂夺目的金色眼眸之中,也逐渐积累起那些历经风霜的长者们才会拥有的深邃。
真正塑造人的从来不是年龄,而是经历。
有些人哪怕活过半生,仍能在别人身后保持单纯和不谙世情,因为不需要去懂。
而有的人或许年纪还不到前者的零头,却已经足够成熟知理。艾琉伊尔曾于九岁时经历过这样一场蜕变,在过去的三年间又重历了一回。
这种感觉很难让旁人理解。
尽管王女在过去也从未特别依赖过洛荼斯,自己的事情,她向来都是自己思考实施的。
但当洛荼斯离开,并且很可能有极大可能要到很久之后才会回归,而艾琉伊尔也许压根等不到那时候,心底某个一直存在的东西就被搬空了。
像是失去横梁,失去主架,真正孤身一人。
原本就因情丝妄念而蛀蚀出的空洞,进一步扩大,塌陷。
风束从其中穿过,昼夜发出哀啸,白天这种声音会被繁杂的事务欲盖弥彰地遮掩,到了深夜就无法盖过,她伴着风声辗转入眠。
思虑愈深,执念愈重。
令旁人不解的,艾琉伊尔开始注重护养自身,重中之重就是那张脸。
曾经她洗浴过后连头发都不想好好擦,虽然其中有对洛荼斯撒娇亲近的因素,但不喜欢擦头发是真的。
现在,艾琉伊尔不仅要细致地擦干头发,还会涂抹香味浅淡的香膏,从头到脚,使用不同的所谓保养精油,严格按照医师的嘱咐来,时间可以精确到分钟。
曾经艾琉伊尔生活习惯不算健康,各种风口到处跑,一有事情就熬夜,打上头来不要命,以伤换命也是常用战术。
现在,她连饮食三餐都按医师说的吃,绝不少吃一颗菜,多吃半块肉,给睡眠时间设了最低限,除非大事,否则别想让她对着昏暗的油灯工作。
这是相当惊人的改变,以致于原本一直担心王女状况的女侍长和亲卫们都不明所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忧虑。
说王女是破罐子破摔吧,连步入老迈的掌权者和热爱保养的贵夫人都没她注重养护。
说王女是积极生活热爱明天吧,那一身日渐积重的森寒威势又不是骗人的,有时候,他们倒恨不得王女对内也摆出对待旁人那样貌似有礼的微笑,不然这种威势实在太吓人了。当然,也只是想想,心底的寒意释放出来总比一直憋着好。
不过,注重养生也带来一个好处。
王城中一些贵夫人听闻王女的名声,组团探讨养护心得,花不了多少时间,却有效打好关系。
这也算是一点额外的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2612认真并且深谋远虑地:我得活久一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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