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臣只是、只是有些不适,一时未站稳,请陛下恕罪。”麦志德深伏下首,不敢露出面无人色的脸。
朱元璋一拍龙案:“要是站不稳,就给朕滚回去!”
“臣、臣这就起来。”麦志德狼狈的爬起来,强撑住不让自己倒下去。
朱元璋没再看他,冷厉的视线落回郭桓身上,“你有何话说?”
“臣冤枉!这些事臣并未做过!”郭桓冷汗涔涔的连连磕头。
“没做过?”朱元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这些事朕且不先与你论,朕只问你,去岁浙西秋粮合仓四百五十万石,何以户部止收粮六十万石上仓,钞亦仅八十万锭入库?余有一百九十万石,又去了何处?”
郭桓心头一个咯噔,冷汗刷地就下来了。此事首尾他明明已收拾干净,怎还会暴露出来?难道,难道有人出卖了他?
刹那间,一股寒意爬上他的后背,直至灌入头顶,让他遍体生凉。他强抑住惶恐,让声音不至颤抖,“臣不知,去岁秋粮确为六十万石,钞八十万,合粮数为二百六十万石,并不曾有四百五十万石。”
“这么说,要么是这账册所记有假,诬蔑了你,要么便是你郭侍郎被蒙骗隐瞒,让朝廷损了一百多万石的粮税?”朱元璋声音平静下来,但谁都知道,陛下已然是处于暴怒边缘。
郭桓咬牙道:“臣确记无错,去岁浙西秋粮确只二百六十万石。”
朱元璋不怒反笑,“余爱卿怎么说?”
余敏肃然道:“臣确信臣所查无误。”
“太子觉得呢?”朱元璋又问朱标。
朱标慎重道:“税粮关乎国本,既然二位大人各执一词,那便另着人彻查,但因所涉之事甚大,郭大人可暂交由大理寺看押,而余大人也应将一应物证并所知之事如实相告。”
郭桓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当朝将他定罪,那余后就有很大的转圜余地,“臣恳请陛下彻查。”
余敏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也出了声,“陛下,既然郭大人对所行之事予以否认,还请陛下另行着人调查,如斯方能让郭大人心服口服。”
此次暗中调查,其实他还查出了另一些让他心惊胆颤之事,但那些事又多少牵扯到那位爷,让他有些犹豫不定是否该揭露出来,考虑再三后还是暂且掩了下去,否则他担心宋庭就是他的前车之鉴。而如今郭桓要垂死挣扎,倒不如顺其之意让皇上另行派人调查,届时他也可趁机将那些事推到人前。奇快妏敩
朱元璋视线来回在他们身上扫射,良久,他神色讳莫的说道:“就依太子所言,着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审刑司并五军断事官五堂会审,审刑司终审。吴庸,此事朕交给你,给朕查,查查朕这朝廷究竟有多少蠹国之虫!”
一方脸官员立时出列领命,“臣遵旨。”
一句蠹国之虫,让郭桓脸皮抽了几下,心中沉了沉。而麦志德等人倒是暗松了口气,这等大事陛下却只交由一介六品右审刑主持,看来,陛下也是有所顾虑。虽说吴庸此人并非他们任何一方的人,但只要出了这金銮殿,想拿捏一个六品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樉转头又对朱棣小声嘀咕,“父皇这究竟是想查还是不想查?”不提所涉之事,端看郭桓的品阶就较吴庸高了不少,下审上,这不是闹着玩么?难道郭桓和太子有关,父皇怕查出什么污了太子名声,又舍不得了?
朱棣睇眼那方脸官员,眼神微幽。
吴庸此人曾是拥兵万余的一方首领,后被招降,却因其煞气太重且又是降将的身份,一直不太得重用,故而官阶不高,在朝中也不引人注意。然而他却深知此人秉性,且一旦父皇启用此人,必然是又要大开杀戒了。
他冷眼旁观着赵瑁等人眼底隐含的胜券在握与得意,垂下了眼。
忽地,殿外有宦人匆匆进来禀道:“陛下,午门外有一女子敲响了登闻鼓。”
朱元璋眉头一皱,“将那女子带进来。”
朱樉啧声道:“登闻鼓设了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敲吧?老四,你说那女子是有何冤屈,竟胆敢告到御前来?”
朱棣略带怜恤的看了眼他家傻二哥,“二哥待会听听便知了。”
“唉,今日大朝我还当要见见血,没想到竟是雷声大雨点小。”朱樉瞥眼朱棣,有些羡慕嫉妒,“你倒是好运,那帮子人都没敢怎么怼你,父皇也偏袒你,不像你二哥我,前些时候差点没被东宫那群人给剥掉层皮。”
朱棣垂下眼。若不是他这二哥这段时间明里暗里的跟太子针锋相对,何至于被东宫的人群起而攻之?好在他这二哥背后有人指点,每每都踩着父皇的底线,也没与太子彻底撕破脸,故而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每日同朝臣吵吵嘴罢了。不过,此前他这皮没被剥成,今日怕是能如愿了。
兄弟俩小声闲话间,宦人将一头戴面纱的瘦削女子带进了金銮殿。
“民女秦氏镂玉叩见吾皇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女子跪下深深叩拜。
朱元璋待百姓较之对百官要温和不少,当下放缓了声音,但仍威严无比的道:“起来吧。大殿之上,将你那面纱摘下来说话。”
“谢皇上。”秦镂玉却未起身,“请皇上恕民女冒犯之罪,否则民女不敢摘下面纱。”
朱元璋挑了下眉,“朕恕你无罪。”
秦镂玉这才直起身,将头上的面纱了下来,随即,站在前头看得见她脸的大臣们倒吸了口凉气,“嘶,这姑娘的脸……委实也太骇人了些,莫怪要请皇上恕罪。”简直是冲撞圣颜啊!
朱樉打秦镂玉一进来,就一直兴致勃勃的盯着她,自然第一时间就看清了秦镂玉那张布满腥红疤痕的脸,登时吓得倒退一步,嘴里嫌恶的直嚷嚷:“这副鬼样子竟然还敢来告御状。”
朱棣沉下眉眼,没有作声。
朱元璋眼神一利,“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今日敲响登闻鼓又是有何冤屈?”
秦镂玉面上平静无波,似对周遭人或同情或鄙夷或厌恶的眼神毫无所觉,“民女的脸是被人蓄意毁掉的,毁掉民女脸的,”她蓦地抬头,目光直视捂着眼不想看她的朱樉,眼中恨意骤现,“正是秦王殿下府中的邓侧妃娘娘!”
朱樉倏地放下手,怒道:“你这丑女人竟敢诬蔑邓妃,好大的胆子!”
秦镂玉冷笑一声,继续道:“民女今日敲响登闻鼓,是要状告当今秦王殿下强抢民女,为使恶行不至败露,蓄意构陷民女家人牵涉人命官司,致使民女父母胞弟落狱,最终父死母疯,胞弟亦不知所踪。请皇上圣裁!”
说着,她重重的一磕首,额头瞬间见红。
此言一出,殿中静了一静,朱樉正要跳脚怒骂,就被朱元璋冷声喝止,“老二,你闭嘴!”
朱樉气得脸红脖子粗,可也不敢说话。
朱元璋看着殿阶下的女子,“你可有证据?”
秦镂玉悲笑道:“民女的事在西安府人尽皆知,却无人敢管敢问,民女不知除了这张脸,除了父亲的牌位,母亲的疯言疯语,还能拿出什么证据,但民女知道秦王府后院那口莲池里,埋了许多似民女这般的女子,皇上若是不信,使人去抽干池水,瞧一瞧污泥下的白骨便知了。”
朱元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看向朱樉,“老二,她说的可是真的?”
朱樉还真不知,也丝毫不信,理直气状的道:“不可能,那莲池每年都会清理淤泥,真要有白骨儿臣不会不知道。况且,儿子虽好颜色,但也没眼瞎到看上这等丑陋不堪的女子。”
秦镂玉讽道:“王爷果是贵人忘性大,当日民女随母亲前往云华寺上香,王爷一眼瞧中民女,当时便向家母直言要纳民女为妾,民女早有婚约,家母自是未允,王爷您夹怒而去,放下话要让民女一家后悔。次日民女便被掳进了秦王府,被邓侧妃一刀刀划花了脸,囚在秦王府中每日折磨。随后邓侧妃告诉民女,王爷您气恨民女一家不识抬举,设了个局让民女一家沾上人命官司,将民女双亲并胞弟投入了狱中,最后家父含冤自尽,家母受不了折磨生生疯魔,而胞弟却不知被卖到了何处……这些话这些事,皆是邓侧妃亲手所做,亲口所说,民女若有半句假话,叫民女不得好死!”
朱樉一时怔愣,忽而惊道:“你是那个秦家女?”
秦镂玉眼泪滑落,悲笑道:“瞧,您不是还记得么?”
朱樉张了张嘴,余光觑见周遭朝臣或不满或含怒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尤其是东宫那群人跃跃欲试的眼神,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转身扑通一声跪下,急急解释道:“父皇,儿臣当日虽有意纳这女子为妾,但被拒绝后根本没想过去报复,也没派人将她掳进府里,更没去报复她的家人!”
朱元璋的眼里盛满了怒火,一拍龙案,怒道:“那你告诉朕,她的脸是怎么回事?朕晓得你混帐,却没想到混帐到这种地步!”
就算害得这姑娘家破人亡的不是他,但也是因他而起,更遑论还有那劳什子的一莲池白骨!听听,多耸人听闻的词,要是传出去,他老朱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难怪那西安府的百姓将他当洪水猛兽,换了他只怕骂得更难听!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皇后更新,第460章 北风遑兮偾亨途 下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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