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寒衣的心情却与四周的景色格格不入,她沉默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论是那对被她唤了十几年爹娘的夫妻无法抵赖终于认罪时,还是明乔紧紧拉着她的手又哭又笑地说起往事时,又或者是唐朝青兄妹作为东道主尽心竭力地安慰众人的时候,她都只觉自己像个不相干的局外人,既不激动,更谈不上伤心难过。除了时不时浮现出来的淡淡荒谬感以外,在她心中就只有一片近乎于恍惚的麻木。
阳光穿透窗户,衬得大厅中的烛火暗淡无光。明寒衣忽然从明乔手中把手抽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向外走去。
大厅里还在义愤填膺地为陈年旧事收尾的人们都是一惊,忍不住短暂地安静下来,纷纷望向这最大的苦主之一。
明寒衣背着身子,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你们聊着,我去看看风景。”
众人:??
明乔怔了怔,连忙举步追上来:“央央!”
明寒衣脚步微微顿了下,正要说话,大厅角落一根柱子后面却先一步传出来了个声音,语调淡漠:“她叫明寒衣。”
明乔:“可是……”
明寒衣:“你听到了。”说完,便继续迈开了步子。
明乔:“……”
她脸色一点点青白了下去,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就在明寒衣推开了大门的时候,c猝然惊醒般拔腿追过去,拦在了前面:“你爹你娘他们……”
刚说到一半,明寒衣便收回了看向门外景色的目光,面无表情道:“我叫明寒衣,因为我是寒衣节时获救的。”她略一沉默,嘴角冷淡地翘了下,回头看了眼隐在众人之间的岑清商:“我能活着,是因为我……爹娘,因为恩公,所以你们大可放心,该报的恩,我照旧会报。”
岑清商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头,没有与明寒衣对视。
明寒衣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瞥向情绪仍旧没有完全恢复的明乔:“至于你们……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爹娘的尸骨,还有应该在他们身上的机关秘典吧,如果找到了就给你们送回去。”
明乔面色更加苍白,在她听来,明寒衣这话分明像是在刻意撇清与天工谷的干系,她不禁又落下泪来:“央……寒衣,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昨天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
明寒衣镇定地看着她几乎泣不成声的模样,终于,轻轻抬起手,帮她拭去了滚落的泪珠,平静道:“不,我不怪你们,我谁也不怪。”
明乔一愣,连忙追问:“那你……”
明寒衣微微一哂:我累了。你们的陈年恩怨纠葛太复杂,不太适合一个要死的人。”
最初,明乔没听明白,但在意识到对方的真实含义时,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失声道:“寒衣,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明寒衣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没有回答她,像个小老头似的拢起衣袖,慢悠悠地晃出了门。
雨后的晨光总是格外清澈,仿佛一切尘世间的污秽都已被涤荡干净,嫩叶与新芽萌发的味道从潮湿的泥土中钻出来,生生不息。
明寒衣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时而闭上眼睛深嗅那些清新的气息,表面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个超脱凡俗的隐士高人。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住,头也不回地说:“还跟着呢?”
背后一片寂静。
但蓦然间,那片寂静中,晏棠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能发现我?”
明寒衣转回身,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当然不能,就是随便诈一下,万一诈出来了,不就显得我特别高深莫测嘛。”
晏棠:“……”
就在他无言以对的时候,明寒衣脸上如往常一般的轻松之色却渐渐褪了下去,刚才在议事大厅里的那种空洞而木然的神情再次浮现了出来:“可惜,我只能耍耍小聪明,不像你,能够轻而易举就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晏棠一怔,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明寒衣便抱臂冷冷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一直都特别理直气壮么?”
晏棠仍旧沉默。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一言不发地相对而立,雨后树梢的水滴零零星星落下,打湿了他们的鬓发和衣裳,但谁都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晏棠忽然叹了口气,少见地展现出了示弱的姿态,却没有为昨夜的事辩解,而是直白地承认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明寒衣挑了挑眉毛,显然不大相信。
晏棠回忆道:“在南宛时,我便诧异于你的父母对你的态度。”
明寒衣仍旧满脸怀疑:“你的诧异还真是不明显,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被晏棠无奈地看了一眼,才耸了耸肩:“好好好,你继续说。”
晏棠道:“明暲夫妇待你的态度,你不足五岁便离奇走失到了人迹罕至的乌蒙王陵、被人所救的经历,还有你失去的记忆、体内的邪异蛊毒,无意识唱出的童谣……虽然没有任何一条线索能够证明你的父母另有其人,但我总觉得你五岁之前的经历定然有问题。”
他说的并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事情,明寒衣点头:“我也想过,但我一直以为当初是我爹……是明暲和邵琪要去做什么坏事,结果不小心把我弄丢了——话说回来,正常人都不会因此就猜测自己不是亲生的吧,你的思路怎么就那么奇特呢?”
晏棠:“不,对我而言,至此也只是产生了两种猜测,一种是你说的,一切只是意外,第二种才是你是与王陵有关的幸存者,被明暲和邵琪收养。我无法判断哪一种才是真相,所以也无法对你提起。”
“啊……”明寒衣轻轻叫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却也像是恍然,“所以你才……也对,疏不间亲,是吧?就算是那么混账的父母,终究也还是父母……”
晏棠没有否认,继续道:“最近也是一样,他们所作所为令人不齿,却仍没有留下与你身世有关的把柄。即便是天工谷,也没有传出任何重要人物的血脉流落在外的传闻。”
明寒衣不由默然。
当然没有这样的传闻,因为天工谷中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们的大师姐出门游历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孩子。
晏棠似乎看出了明寒衣的念头,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直到昨夜。”
明寒衣果然因此提起了一点精神,疑道:“昨夜?昨夜到底怎么了?”
晏棠抿了下嘴唇,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是蝉,明暲他们是螳螂,岑清商是黄雀。”
明寒衣表情霎时好看起来。
原来她身后居然跟了一串吗?她心烦意乱之下居然根本都没注意到。
她想了想:“那你呢?”
晏棠:“猎人。”停顿了下,又淡定地补充:“喜欢蝉的猎人。”
明寒衣捂住脑门,顿觉有点头疼:“……”
晏棠道:“你对明暲他们放了狠话之后,我见到岑清商的反应古怪,便猜到他有所隐瞒,而他不等我问,便主动吐露了你的身世。加之当时明暲夫妇已准备将你与王陵的关系透露给移星阁,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奇快妏敩
听完前因后果,明寒衣禁不住愣了半天,才把整件事情理顺:“竟然是这样么……”
原来不是什么处心积虑只为将她蒙在鼓里的谋算,而更像是一场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突然变故。
晏棠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但我仍然可以选择,是把人带到你面前,让他们向你坦白,还是带他们到唐家堡,通知天工谷,直接揭开整件事。我不知道你更喜欢哪种选择,但出于私心,我不想让他们再有纠缠你的机会。”
所以才有了这一夜的事情。
明寒衣这才明白晏棠刚刚说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是怎么回事,她仍然保持着扶着额头的姿势,仿佛脑袋里面纷纷扰扰的思绪已经沉重得让人支撑不住一般,良久,终于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苦涩自嘲。
她不得不承认,晏棠似乎不通人情,实际上却看得比谁都清楚——就算明暲夫妇罪大恶极,就算他们是间接害死了她亲生父母的凶手,但十几年的相处和在那些漫长岁月中根深蒂固的认知本身就足以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更何况在刨除了所有压抑和令人不快的回忆之后,仍旧有着难得一见却真实存在的丝丝缕缕的温情,如同带毒的蛛丝一样缠绕束缚着她,若是那对夫妇真的不顾一切地哀求她,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在心底里都必然会留下一生都难以消除的阴霾。
……虽然她的一生或许也没有多长了。
像是再一次猜到了她的想法,就在这个时候,晏棠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明寒衣,你会活下去,活到很老。”
明寒衣思绪中断,一下子怔住了。
晏棠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会平平安安地活到很老,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甚至可以去六扇门做捕快。”
“捕快?”明寒衣差点被逗乐了,她是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但从飞贼到捕快的转变还是有些过于浮夸了。
不过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什么:“那你呢?”
晏棠看上去很平静:“不知道。”
明寒衣在一瞬间笑意尽消,愕然失语。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晏棠已经转身朝着议事大厅的方向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她注视着那道孤峭石峰一般的高瘦背影,慢慢地咬住了嘴唇。
他们都是在人间与地狱之间的窄缝中挣扎的人,但“思乡”蛊毕竟只是死物,而那神秘的、如同一张巨大毒网般的移星阁呢?
在那个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到很老的故事结局里,难道她就只能晒着太阳听着江湖上什么人又被暗杀了的传闻,然后想起许多许多年前,曾经有过那么一个试图螳臂挡车的人……
突然,明寒衣脚下用力一点,无声而飞快地掠向前去,还没等晏棠反应过来,便跟只爬树的竹熊似的牢牢巴上了他的后背,双手双脚全都死命地缠在了他身上,仿佛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血肉里面似的,粗声粗气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等我很老很老走不动的时候,你还要和现在一样背着我呢!”
晏棠:“……”
明寒衣又道:“别想甩开我!不就是几个鬼鬼祟祟的杀手吗,姑奶奶急公好义,反正就铁了心跟他们对上了!”
晏棠:“……”
明寒衣将脸埋在他肩颈间,半天没等到回答,抬起头恶狠狠道:“怎么不说话?”
这一回,晏棠似乎低低叹了口气。
明寒衣心头一颤,正要再问,却见他偏头瞥过来一眼,慢吞吞道:“伤口真的裂开了。”
明寒衣:“……”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主她只想金盆洗手更新,8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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