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蝎门所在的溪谷距离普雄城只有一整天路程,快马加鞭的话还可以耗时更短,明寒衣两人赶回去时,那群母蝎子们还没有最终决定是否要全心全意投靠归义王。

  倒不是她们有多桀骜不屈,实在是如今这位归义王狂躁得太厉害,一旦不顺心了,便要发疯。一统南疆十五年,死在他手中的人已经数不胜数,最初还是所谓的乌蒙余孽,随着时间流逝,朝中不服他的,质疑他手中没有金印的,民间抱怨生计不如以往的……但凡被他知道了,那些人无论高低贵贱,便只有碎骨断头的一个下场。而到了今日,事态甚至已经坏到归义王皱一皱眉头,便要有许多人遭殃的地步。

  圣蝎门虽然害怕与朝廷硬碰硬,但实在也不得不多考虑几分归顺之后的生死安危。

  明寒衣这次没有走正门,含着龙禾秘制的避瘴丹偷偷从后山摸了下来,一进入谷中,便直接摸进了龙禾的石屋。

  龙禾看起来比几天前又苍老了一些。

  这种苍老不是面容上的,她的皮肤依旧光滑,就连眼下也没有几根皱纹,可即便如此,仍能让人清晰感到她周身散发出的衰败意味,就好像有谁不停地在将她的生命力从躯体中一丝丝抽去一般。

  看到明寒衣的瞬间,她的眼睛一亮。

  明寒衣压在嗓子里的习惯性的调侃就说不出来了。

  门外的监视者已少了大半,剩下的几个更无法察觉屋中多了不请自来的访客。龙禾安静而专注地听完了花衔枝的计划,眼中的光略略黯淡一瞬,但立即就又灼灼燃烧起来,双掌按住桌面,指尖揉皱了她那艳鬼似的主人亲笔书写的一副蛊方:“好!主人既有了决断,便这么办!”

  三日后,圣蝎门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

  死的正是归义国主派来的使者。

  他死在了返回国都普雄城的路上,尸体几乎被千刀万剐,若不是信物零落在地,根本无人能够辨认出那摊血肉的身份。而在那枚信物边上,他自己的短匕没柄刺入石中,上面钉着一片血迹斑斑的衣角。

  布上用血画着一道像虫子又像桃花的图样,笔锋顿挫,暗红狰狞。

  就在他的死讯传回普雄的第二天,新的使者便匆匆赶来,怀中藏着将不识好歹的圣蝎门绞杀殆尽的密令。

  但使者心中却并没有那般坚定。

  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前任的尸体旁会留下那样的记号——移星阁曾配合归义官军一同剿灭的一个古老部族的徽记。

  而他的疑心在抵达圣蝎门之后更是立刻攀升到了极点。

  圣蝎门中气氛惶然不安,在正中的大殿之前,十具尸体排成一排,盖在上面的白布血迹斑斑,而阶下两旁他们安排的人却少了好几个。

  剩下的几人中,年纪最大的女人仿佛很冷似的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走上前来的短短几步里已不自觉地左右张望了五回,似乎在她身后随时会冒出一把致命的刀。

  使者蒙着脸,冷冷问:“怎么回事?”

  那女人打了个哆嗦,垂头道:“大人,咱们的人……死了。”

  使者视线带着寒芒,扫过周遭圣蝎门人:“是她们杀的?”

  女人摇头:“不是。”

  使者:“仔细说!”

  女人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陷入噩梦无法挣脱一般的恐惧和迷茫,呓语般回忆道:“就是昨天开始的,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间,一张用血写的布片不知怎么就被钉到了大殿门上,一个姐妹去看,说上面画了个古怪符号。她刚说了这一句,就突然毫无征兆倒地死了!”

  而发现有人暴毙,圣蝎门的护法和掌门立刻警觉起来,纷纷赶去查看,一番检验过后,断定死者乃是无知无觉间中了最凶恶的毒蛊,而布条上画着的图案……

  那确实是那个早已消失在时光深处的乌蒙神秘部族中的圣物,桃花蛊。

  中蛊者立毙,死时面色鲜妍,宛如桃花。

  使者猛地愣住。

  竟然真的是他们?

  可他分明亲身参与了剿灭他们的那场血战,至今他都没有忘记当日漫天的血雨,和遍地堆叠的尸体。

  他本以为在那场让天地失色的血雨之下,绝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但现在看来,他显然大错特错。

  那么作祟的是谁呢?是被威武将军那个蠢货执意抢去的“圣女”,还是当年他们根本无意间漏掉的别的什么人?

  他眼中杀意渐浓,又倏然恢复冷凝。

  该死的已经不是这群母蝎子,而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复仇者。他冷冷望向木匣中的那片眼熟的染血布片——无论是谁做了这些,他显然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并且误以为圣蝎门也是他们的一处分堂,所以才会在官道上截杀了上一任使者,然后顺藤摸瓜来到了此处。

  他心中腾起一股邪火,若不是前一任使者已经被砍成了一摊烂泥,他必定要亲手让那个行事不密的蠢货尝尝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滋味。

  另一边,惶然的女人小心翼翼瞅着使者眉眼间细微的情绪变化,一直没敢出声,直到见他似乎冷静下来,方适时说道:“昨天一夜便死了十个人,七个是咱们的人,还有三个是门中偶然深夜出来的弟子……”

  也就是说,那个神秘的复仇者是在挑拣深夜孤身在外的猎物。

  那么,他很可能也只有一个人。

  漫长的沉默过后,使者从白布上收回目光:“罢了,我会回去禀告,最近你们自己小心些。”

  这话跟没说一样,根本对圣蝎门中众人的处境毫无助益,女人还想说些什么,可刚张开双唇,就蓦地抽了口冷气,被那使者泛着血气的一瞥堵住了话音。

  使者并未停留,转身直接离去。

  但仅仅走了几步,他忽然脚步一顿,腰间长刀猝然出鞘,毫无预兆地向地上一排尸体凌空斩落!

  刀芒过处,五个脑袋齐齐滚落!

  更远处的几具尸体虽然不至于身首分离,但上面覆盖的白布却尽数破碎,清晰露出了底下几张惨死的青灰面孔。

  使者满意地收刀。

  确认了地上躺着的确确实实就是普通的尸体,绝非什么活人做戏伪装,他再不多看遍地狼藉一眼,终于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使者离开之后的一刻之后,龙禾的石屋再一次迎来了客人。

  最初的时候,忙着炼蛊的龙禾与在一边旁观的明寒衣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直到蛊虫的饵料被处置好,两人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对面窗边的阴影中突然多了个人。

  明寒衣眨了眨眼,忍不住感慨:“你可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晏棠面无表情,傍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擦过他的身边,却半点也没有落到他身上,他那一袭暗灰色的布衣像是融进了石墙的斑驳之中,也变成了暗影的一部分。

  他就这么靠在墙边,默默思考了一会,总算回过神来,淡淡道:“我刚才见到了鬼宿。”

  明寒衣愣了下。

  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他说的就是今日前来调查事件的新的使者,心头一凛,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移星阁果然和归义国有关!他没发现你吧?这两天你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晏棠目光微微一暖,摇头道:“不要紧。”他垂下眼,似乎陷入了某种不愿记起却又无法忘却的回忆中,极轻地说:“接下来要小心。鬼宿成为二十八宿比我早很多年,他武功虽不算什么,但手段很……”

  沉默片刻,他终于选定了个词:“血腥。”

  那人不亏“鬼”之名,生平最爱杀人,且是虐杀,越见血越兴奋,杀手这个身份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准备的一样。这些年来,移星阁拐来抢来的幼童不知在他这个前辈的残酷训练中折损了多少,就连那神神叨叨的亢宿鹿音在他面前,恐怕都更像只纯洁无害的百灵鸟。

  明寒衣从晏棠的话语中觉察到了什么,却没有追问,只默默握住了他的手臂。

  晏棠从不是个软弱自怜的人,即便在数日前兵刃加身时也仍旧漠然如常,可在这一刻,她却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紧绷,让人无法不去猜测,他身上那些层叠惨烈的旧伤,究竟有多少是那个人亲手烙下的……

  又过了一会,龙禾将蛊虫收好,从内间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由一愣。

  晏棠眼角余光向旁扫去,抬手拍了下明寒衣背后,语无波澜:“无碍,待事情一了,我便会杀了他。”

  死人是没有办法再拿起鞭子和烙铁的。

  说完这句话,晏棠慢慢走到桌边,却没坐:“他们信了。你准备好接下来的尸体了么?”奇快妏敩

  龙禾默然叹了口气。

  内室的角落里似乎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细弱得像是泥土深处虫子的爬行。

  但那不是虫子,是地底暗道中关押的三名圣蝎门弟子。

  在明面上,她们已经是三具尸体,脑袋已滚落到距离身体五尺远的地方,完全没有可能再活过来。

  龙禾袖手听着那些细小的声响,忽然露出了个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的冷笑:“尸体也在秘道中,劳烦晏公子了。我再去见一见掌门和右护法,想来看过了那位使者大人的态度之后,她们自欺欺人的美梦也该醒了!”

  晏棠没接话,微微颔首,便走向了密道。

  里面的几个年轻女弟子已经醒了过来,见到从外面进来了个面色冰冷的男人,顿时如同一窝瞅见了公鸡的蜈蚣崽子,恨不得再多生出一百只脚来,以便逃得更快一些。

  晏棠却看也不看那三名被堵了嘴捆住手脚的少女,径自从她们身边走过,走到她们不愿接近的另一个角落,从那里拎出来两具并不算太新鲜的尸体。

  尸体是他亲手从镇子边的乱葬岗里刨出来的,和之前那三具一样,都死了十天以上,最初带过来时,其中散发出的味道堪称感人泪下。

  这本是瞒不过鬼宿这种个中老手的,但圣蝎门的蛊确实有独到之处,经过了一夜处理,已经消去了血肉间的腐臭,甚至还改换成了一种特别的香气,像是少女喜爱的香粉。

  而半腐的皮肉便是晏棠需要处理的事情了。

  他将尸体拖到密室中央的石台上,自己去旁边调制出了一小罐药膏,仔仔细细地均匀涂到了尸体脸上身上,遮去了腐败的青紫血脉,遇到实在难以遮掩的部分,他便索性几刀剁下去,将尸体砍了个血肉模糊。

  等他处理得差不多,望风的明寒衣也下来了,还拿着两件早已准备好的圣蝎门弟子的衣裳。

  她撇撇嘴,似笑非笑:“幸好这衣裳节省布料,便是给死人穿也不浪费。”

  晏棠被她噎了下,摇摇头往外走。

  等他再回来时,明寒衣已经给尸体换好了装扮,而晏棠手里则多了两个被点了穴道,满脸惊恐却一动也不能动的女孩子。

  明寒衣回头瞅了眼,用一种在集市里挑选菜蔬的语气道:“今天就选这俩了?”

  晏棠:“嗯。顺手。”

  两个少女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差点当场被吓死。

  晏棠淡淡扫过去一眼,面无表情地捏住其中一人的下巴,目光冰冷得像是屠夫在看着放在案板上准备拆卸的猎物。

  两个少女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不停流泪。

  幸好,最终被处置的并不是她们。晏棠只是认真打量了她们一会便起身回了石台旁,又过了一阵子,台上那两具尸体便改头换面,彻底变成了墙角两名新俘虏的模样,就算让她们本人来看,只怕也要怀疑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这是菁娘留下的易容术,确实高妙莫测。

  明寒衣默默看着整个易容的过程,想起菁娘已不在人世,不由暗自一叹。自从她认识晏棠开始,明明没过去多久,可此时回想起来,却经历了那么多悲欢离合,那么多的背叛与牺牲,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一切处置结束,天色正好彻底暗了下来。

  夜沉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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