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那半阙木兰花令,似乎成了全民热点,不论庙堂衙署,还是市里坊间,都少不了听到人们谈论这个话题。
官员之间见面,公事之余,顺口便能谈起,“……却道故人心易变。仅仅四句,却仿佛道尽爱恨怨离,让人愁肠百结啊。”
“这燕王不过十五,即便有男女之事,也该只是浅尝吧,怎能写出如此透澈之词?”
“这?……只能说妖孽的世界,我等凡夫俗子很难懂。”
虽然赵孟启被恶蛟附身的谣言似乎被洗清了,但那令人侧目的诸多表现,依然让许多人在背地里称其为妖孽。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某那犬子,如今都十六了,四书五经也算粗读了一通,但作出的诗词,简直连打油诗都不如,不堪入目啊。”
“莫攀比啊,东坡公不也说过,惟愿孩儿愚且鲁嘛,这儿孙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活法,咱们辛苦攒下些家当,再使点力气给他们谋个像样点的荫官,也够他们一世逍遥了。”
“哈哈哈,静春兄言之有理啊,到公卿就不奢望了,无灾无难就很好了……”
“嘿嘿,难怪你没让令郎去应募燕王卫军啊。”
“你家那个不也没去么,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大臣们的后宅中,对燕王和他诗词的讨论更是热切,一众将要出阁的小娘子们,不管以前是不是喜欢诗词,如今都化身为狂热文学爱好者。
“原以为燕王志在四海,心中只有王霸之气,只会作那浪花淘尽英雄,未曾想,他对儿女情思之事竟然如此细腻,由此想来,他必定是个体贴深情之人……”
“呀,小妮子满面春.情,该不是想到什么羞人之事吧。”
“嘻嘻,大姐不说二姐,难道你就没有动心么?也不知道是哪个,昨日一觉醒来,枕头和被褥都湿了一大块呢……”
“哎哟……还有这事?慧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呀,春梦亦留痕。”
“不许说!不许说!我才不信就我一人听了这词以后做春梦的,你们光打趣我,可就不厚道哦。”
“也是哈,不说这个好了,如今满临安城,还有几个小娘子不把燕王视为梦中良人。”
“可惜上次和宁门时离得太远,都没看清燕王长什么样子。”
“你好歹还见着一眼,做起梦来还有点影子,不像我,梦里只有一团金光……”
“真羡慕胡贞、柳环和俞嫣几个,不但去燕王府作客,而且燕王作词的时候就在当场哩。”
“你说的是胡侍郎、柳通议和俞太常他们家的小娘子么?……这就羡慕不来了,谁让咱们几家父祖官职不够高呢,哎,想想也气人,她们家已经够富贵了,还要和咱们抢燕王。”
“燕王正妃奴家是不敢想了,能做个侍妾也是好的……”
“哎……你说这正妃是不是已经被那钱朵定下了啊?”
“看起来是,不过听说,燕王这半阙词是专为一个名叫‘若初’的小娘子所作哩。”
“哦?还有这种事?对哟,人生若只如初见,明晃晃就把名字镶在里面呢,假如我是这个若初,岂不是要飞到天上去了?……不行了不行了,光是想想,就全身燥热得不行……”
“这若初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能让燕王如此一往情深,难道还能比钱朵那妖精更好看?”
“那就不知道了,在场的那几家小娘子对此守口如瓶,所以无从得知这若初是何许人也。”
“哼!要是让我知道这若初是谁……”
小娘子们七嘴八舌,都是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已经启程离开临安的绾绾,不知道燕王不过短短几句词,就让她变成了整个临安少女们的公敌。
随着半阙残词风靡临安,在各个青楼瓦舍不断被传唱,许多人都在四处探究这个神秘的若初。
太学中,几个年轻的外舍生聚在一起,似乎要为某人送行。
“恭喜维桢兄啊,此次回乡洞房花烛夜,来年开科又是金榜题名时,快意人生不过如此,真是羡煞我等。”
被恭喜之人姓刘名治字维桢,二十岁左右,文质彬彬,风流倜傥,此时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之色。
“哎!梦麟兄的好意,治心领之,不过这实在没什么好恭喜的,那姜家乃是粗鄙武夫之家,而且破落许久,能将女儿养成怎样,不问可知了,相貌什么的我倒是可以不在意,但温婉贤淑都不能指望的话,这样的妻子娶来有何意思?”
见刘维桢满脸丧气,不似作假,沈梦麟倒不知如何接下去了,过了一会才讷讷道,“如此女子,不娶也罢。”m.xqikuaiwx.cOm
“我也不想娶啊,可此事由不得我,家父严令必须娶,而且我祖父也是同样的意思,我怎敢违逆?”
刘维桢的家族,可以说是吴江最大的豪族了,他父亲一辈五兄弟各个不凡,大伯刘修仁为现任平江府知府,二伯刘修义是户部员外郎,他爹刘修礼是老三,走的是武途,为东南第三将雄节第十一指挥指挥使,兼任安吉州统制司统制,名义上辖制安吉州所有驻军,四叔和五叔也在其他地方为官。
安吉州原本叫湖州,三十多年前才改的名字,也在太湖边,与平江府相邻。
像刘家这样的大族,那家中规矩必定严厉得很,小辈若是敢忤逆,那简直就是找死。
所以听得刘维桢如此一说,其他几位同窗感觉不便在这个话题多谈,便有意岔开话题。
沈梦麟嘴一转,说道,“克恭,前几日你便说要将那木兰花令下半阙续出来,可有眉目?”
陶克恭悻悻然,“嗐,别提了,是小弟年轻了,倒是想了不少句子,可都不过是狗尾续貂罢了,燕王大才真是深不可测啊!”
王翰缄大笑,“哈哈,续不了就续不了吧,诗词不过小道尔,我等要修习的都是治国平天下之学……”
“酸!翰缄兄你这话是真的酸,上月你不是写了许多诗词送与那绾绾品鉴么,这会就说是小道了,可是那绾绾没有搭理你啊?”
刘维桢似乎也从将娶糟妻的颓丧中摆脱出来,故作讥笑。
王翰缄假作生气,“维桢兄你这就不厚道了,生生揭人伤疤啊,话说,你与那绾绾见过好几回了,着实令我艳羡,她可是真如传言中那般艳绝天下啊?”
“真有什么好艳羡的。”刘维桢嘴上说得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一样,但脸上的骄傲之意却遮掩不住,“那绾绾的面纱,据说只为心仪之人摘下,若不是这次赶着要回乡,想必再过上些日子,我便可一睹其真容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陶克恭一嘴话梅味。
刘维桢却装了起来,“诶!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虽然那绾绾说不上是风尘女子,但想要与我等读书人相配,那也是抬举她了,若不是看她有几分才气,想着红袖添香也是件雅事,我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待我重来临安之时,略施手段,便能将其收入后宅。”
这逼言逼语,让几个同窗脸上都不怎么好看,恨不得把鞋子脱下来呼他脸上。
要知道临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年青士子,将绾绾视为最佳红颜知己,甚至都梦想能跪倒在其石榴裙下,这刘维桢仗着有财有势,经常出入五间楼、丰乐楼这样的奢侈场所,以点茶诗会为名,确实召唤到几次绾绾,但大家才不相信绾绾会对他青眼相看呢。
不过又好像没法反驳他,王翰缄便再次岔开话题,“你们说,这人生若只如初见里的这个若初,该是何等天仙啊?能令燕王为之倾倒,起码都比临安第一美的钱家小娘子还漂亮吧。”
这时刘维桢愣了一下,“若初?嘶……这词居然还有别的说法?”
“维桢兄你居然不知道?”沈梦麟讶然,随即给他解释了一下。
刘维桢半带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啊,难怪我之前总感觉很奇怪,我要娶的那姜家女儿,闺名便是若初。”
“呀!不是吧,维桢你媳妇被燕王看中了!?”王翰缄惊呼。
陶克恭也火上浇油,“那可就完蛋了,燕王可是心狠手辣得很啊,咱们太学的胡学长和周学长二人可是前车之鉴啊!”
沈梦麟心有戚戚状,“这可如何是好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都不能将自己妻子相让吧!”
刘维桢被几个同窗你一言我一语的,吓得脸色惨白,最后紧紧掐着发抖的大腿,自我开解,“不会的,不会的,应该只是同名而已!”
这话说完,他似乎真的想明白了,“没错!一定只是同名,那姜家女出身低微,如何能见到燕王,何况粗鄙的武夫能生出什么好颜色的女儿,怎么可能与钱家小娘子争艳,让燕王对其钟情!?”
“是么?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啊,哈哈哈,怪吓人的哈。”
“能与燕王爱慕的女子同名,想来那姜家女也不能太差吧,维桢兄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是啊,是啊!”刘维桢表情十分僵硬,暗恨自己刚才装得太过,引得几个同窗故意吓唬自己。
幸亏自己反应过来,不然就要出大丑了。
呸,同名而已,世上多得是同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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