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样脏污的事情太上皇是不肯让楚昂沾手的,但楚昂还有想从贾敬嘴中问出些东西,因此极力在太上皇面前揽下了这个差事。
“如今陛下还秘密停灵乾清宫，身处壮年猝然崩逝,总要给天下一个说法。身为勋贵旧臣的贾敬和郡王联合逼宫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之事了,大安 容不得再出什么乱子。何况在逼宫之外，他们还做出了弑君之举，这样的事,交给别人去做,您也不会安心。”
楚昂话中的暗示太上皇听懂了,太上皇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这个性子,看准了便一定要去做,倒是跟你父亲极像。”
其实他心中也是偏向这个说法的，有一个犯上作乱的臣子已经够了,不能再有一个弑父的公主。反正贾敬原本就是要对天德帝下手,连从戴权到贾元春,证据链都是齐全的,帮嘉成公主下手的杨姑姑死无对证，根本不怕三法司连手侦查。
是的,不需楚昂多言,太上皇毕竟是皇帝,他在宫中的势力耳目远超众人想像,若不是先有贾敬狸猫换太子,后有楚昂主动暴露身份，让太上皇心绪大乱，嘉成公主下手根本不会成功。即便如今真的办成了，杨姑姑也很快自尽，但还是被太上皇查出了蛛丝马迹，不消半日，真相就摆在了御案上。
若是以往，若这件事换一个人来说，太上皇绝不会犹豫，但这个人是楚昂，就让他迟疑了，真的要把这件事推到贾敬身上吗？
天德帝并不得圣心，他的上位，与其说是天德帝苦心孤诣谋求，倒不如说是其他的兄弟太不成器，而天德帝又有一个在太上皇身边教养过的钟渊，太上皇矬子里头挑将军，不得不选了他。真顺着太上皇的心，他其实更后悔当年为何平白对太子起了疑心，致使父子离心，被小人钻了空子，他一手抚育长大的太子葬身火海。
太上皇不是不知道让贾敬认了是最佳选择，但当他面对的这个人是当年最爱的儿子遗留在外，还出落得龙章凤姿的嫡孙的时候，就犹豫了。
“你该知道，如今皇后与水溶牵连，早就被太后软禁中宫，她膝下的大皇子受母亲拖累，已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了。就是贵妃那两个儿子，心性做派，也远到不了能承继大统的地步。除去未成人的皇子，如今就只有钟渊了。”
“可钟渊，是嘉成的弟弟。”太上皇看着楚昂，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你在外流落多年，吃了不少苦，可到底你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脉，你是太子嫡子，朕的嫡长孙。朕——是想让你认祖归宗的。”
言下之意很清楚，钟渊是嘉成的弟弟，哪怕太上皇不可能将公主弑父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传扬出去，但只要嘉成公主卷进这件事之中，窥伺宫闱一个罪名是跑不了的。那钟渊身上就有了污点，而这时，一个承载了比钟渊更为正统的嫡系血脉，且又有太上皇及一干太子旧部支持，甚至还有安定亲王兵权撑腰的楚昂，承继大统就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嘉成公主并不知道楚昂的真实身份，不然为了钟渊，她忍也会忍下来的。毕竟只要天德帝在位，楚昂就名不正言不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还有正统皇子，就没有叔叔死了把皇位传给侄子的道理，但天德帝一去，事情可就不好说了。太上皇完全可以追封先太子，顺理成章地让楚昂上位。
“臣承教于安定亲王膝下，得王妃抚育，弟妹敬重。父王为我延请名师，教我成人母妃拳拳爱子之心，悉心照料。在海州一切都好，并不曾受苦。”楚昂立在地下，不卑不亢，拱手淡淡道，“只臣生于乡野，难堪大任，何况朝堂不安，西南土司作乱，沿海倭寇流窜，现今之策，应以□□为上。臣来历不明，身份不晰，生于海州，养于安定亲王之府，冒然归宫，恐有秦王韦相之忧。”
太上皇久久地看着他，许久方不忍地转过头去，他明白楚昂说的都是实话，有贾敬李代桃僵在先，这时候楚昂再出现，就算太上皇和太子旧部认定了他是先太子之后，也的确难以服众。但就是明白，又见楚昂风范，他才越不忍心，越不甘心。
好在一番挣扎之后到底是为君之心压过了亲情愧疚，不管如何，大安不能再乱下去了，一个身份血脉都清楚，且早已入部学习的皇子要比楚昂更合适这个位子。
“罢了，终究是我当年之过。”太上皇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去罢——让钟渊入宫。”
楚昂松了一口气，他有意不曾提起楚星，就是怕太上皇迁怒于她。他方才说的固然都是真的，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楚星。许多年前，当他第一次对楚星有了不同于兄妹的心思时起，就在心中暗暗发誓，倘或能求娶楚星为妻，一定要好好对
她，两人皓首相扶。
但天不遂人愿，楚星嫁给了水溶。楚昂不是没有怨过，没有恨过，只是怨过恨过之后，才发现自己始终没有办法忘怀。近十年的时光过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得知楚星性命垂危之时，瞬间慌乱的心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楚昂不顾楚盛之的劝阻来了京城，甚至冒着被旧宫人认出的风险进了宫。如果说在进宫之前，他或许还对太上皇有所幻想，想着是否血脉亲情能让自己的祖父认出这个流落在外的孙子的话，那之后太上皇毫无所知的样子就让他觉得自己以前天真好笑了。大概自此之后，他就想通了罢。
而当回了海州，他和楚星两人从生疏到重新熟悉，再到楚旻传信水溶从多年之前开始布局，想要把安定王府拉下水，所求必然不小，楚昂就起了疑心，他不信以楚星的敏锐聪慧，这么多年能丝毫不察。
恰在此时，楚昂偶然听见了楚星跟父王谈话，这才知道楚星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得不答应了北静郡王的求亲。两人历经多年周折，方有情人成了眷属，楚昂怎么舍得再放开楚星的手？
大安已经不是民风开放的前朝了，太上皇会让楚昂认祖归宗，扶持他登上帝位，但朝臣绝对容不下一个二嫁，还是前夫谋反的皇后。
楚昂不想为了皇位，放弃世间最难得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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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上皇疑心朝中是否还有贾敬的同党，因此贾敬并没有依照惯例被关在大理寺，而是被宫内司秘密看押了起来，宫内司老于此道的内侍们折磨人但却又不让人死的手段，可要比大理寺的差役们来得高明得多。
楚昂看见贾敬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瘫软得不成人形了。这个也曾经意气风发、踏马看花的王孙贵戚，如今就颓在一团混杂了腥臭泥土和黑褐血迹，散发着酸臭气味的腐烂草堆之中。要不是带路的内侍弯腰谄媚地笑着指过来，楚昂都快要认不出这是清晨时还趾高气扬地在乾清宫耍威风的贾敬了。
“是、是你啊。”贾敬勉强沾满了血迹的一只眼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另一只眼好似是坏了，眼眶瘪瘪的，他嘴角带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让人看出来是在笑，也很努力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强一些，但说一句断半句的语气阻挡了他，“竟、竟、竟然是你来了。”
话都说不成句，贾敬索性放弃了放狠话，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听说，你还没认罪？”虽然是疑问句，但楚昂却说的很肯定，“你犯下的罪，多少双眼睛都看着，还有不认的必要么。”
贾敬知道，宫内司的人一定把这里的事都禀报过了，如今楚昂的身份虽没有昭然天下，但宫内消息灵通的掌事太监们，早就听到了风声，不会不来巴结这个新主子。
有汗水混着血水流进了他的眼睛，贾敬想要抬手去擦，却抬不动，索性闭上了眼，“有，不、不然你还会来吗？”他吃力地咧开嘴笑了，漏出空荡荡的一张嘴来，里头的牙早就被人一颗颗敲掉了，“是我犯的罪，我都、都认，可那张纸上有不是我做的罪，你们也别想栽到我头上来。”
宫内司掌事太监啐了一口，阴阳怪气地道：“贾大人，您怕是还不知道情势，左右都是一个凌迟，还有谁想要栽赃你不成？你早些认了，说不得老佛爷开恩，还让你死一个痛快。”
宫中内侍们私下称皇帝为老佛爷，只是太上皇还在，老佛爷也指的是他，而并非天德帝。
贾敬也知道，但并不耐烦跟这些内侍们多嘴，他比谁都明白太上皇到底想要干什么，自己并未对天德帝下过杀手，可天德帝偏偏就死了，宫内司还被太上皇授意让他认罪，这里头必定有蹊跷，下手的到底是谁贾敬猜不到，也已经没有力气去猜，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个机会，讨些好处。
比如说，让自己死的痛快些，再比如说，给贾家留下一线血脉。
“你想要什么我清楚。”楚昂并没有跟他纠缠下去，他干脆地道，“宁荣两府保不住，你也不用想保。但我可以承诺，至少留一个血脉，不会诛你的九族。”
贾敬提得高高的心霎时放下了，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他干脆利落地点头，“我认罪。”
楚昂颔首，令人拿供状来让贾敬画押，这样外头那些朝臣们的嘴该堵住了。并非必须要贾敬一个供状才能定罪，只是难免有皇子外戚妄图借机生事，把钟渊和嘉成公主一并拉下马，贾敬认了，拿出去也好堵悠悠众口。
贾敬被人抓着手在一张张供状上按手印，又勉强抬起右手画押，楚昂接过供状一一验看，贾敬看着他倒是笑了，“你、看见你，我就觉得我输得不冤。你很像你的父亲。”
楚昂头也没抬，“我父王如今就在海州，据我所知，你跟怹并无多少来往，谈何相似——何况父子之间，自然是相似的。”
贾敬一愣，旋即忍不住大笑起来，嗬嗬的气声漏风似的在他的胸膛中作响，“你、你竟不肯认！”
楚昂没有理他，只是仔细地看过供状并无差错之后，交给了内侍，放入一个匣子内，亲自上了锁。
宫内司的掌事太监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收了起来，恭敬地送楚昂出了昏暗的地牢，再回来时看贾敬瘫坐在那里，忍不住道：“却不知你这是何苦，那贾府烈火烹油，一门两国公的煊赫之家，偏你弄这么一出戏，这下可好，满族里都吃了你的挂落了，谁不恨你！”wWw.xqikuaiwx.Com
“早知道顾家，你就在道观里头老老实实地做你的老太爷，受众人孝敬不好么？若说你不管家里也就罢了，可到了这步田地，挨着刑罚成了个活死人似的，还咬死了不松口就为了给家里留一个血脉呢——你说说，你这可不是疯了么！”
贾敬嘿嘿地笑，“你、你不懂，你一个阉奴，你、你懂什么！”
懂他当年年少雄心，入选东宫，眼看着就要成为太子心腹，安心等着太子登基大展宏图，却眼睁睁看着太子被废，葬身火海，身边同侪一个个被清算，不得不忍气吞声二十几年，就守着一个破道观么？
懂他眼看着自己多年筹谋就要成真，却又得知自己为了取信于人这些年服下的丹药已经坏了身子，命不久矣，壮志未酬，白白隐忍了几十年，就等了这么个造化弄人的结果么？
“我是疯了。”早在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的那一刻起就疯了，他忍了二十多年，当年就布下一场惊天大局，甚至养了一个替身出来，现在却告诉他，他活不了一年了？
贾敬怎么能忍！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白白给他人做嫁衣裳。
不过，贾敬自顾自地想，当初他执意动手，水溶是极力反对的，毕竟时机还不成熟，可为什么最后又改了主意呢？当时他不明白，现在却明白了。
原来是楚星病危，楚昂从海州赶来京城，甚至还见过了太上皇，在这之后，水溶又收到了楚昂再次进京的消息，他怕楚昂先一步把身世揭露，那他们的布置就毫无意义了。
“原来是这样。”贾敬合上了眼，大概他这一生就是生不逢时罢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红楼养黛玉更新，第 177 章 第 177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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