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此计路长,冒险甚大,她就算有心也不敢轻易答应。直到在当众收下槿华,一路从公主府回贺家的所有听闻,再到父兄的质问和指责,她忽然明白筵席上,长公主那意味深长的笑意,是从何而来。
贺南风前尘曾经受的指点诟病不少,最后喊冤被赶出逸王府,连夫君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可哪怕是那些责骂甚至羞辱,她觉得伤心,觉得委屈,觉得痛苦、悔愧、仇恨和无能为力,却都没有,感受到此番从心底而发的不屑,与愤怒。m.xqikuaiwx.cOm
她从头至尾,都压制着心中所感,随后终于在对父兄讲那些话时,也一点一点,看清了自己内心所向。
贺家三小姐之前谋求的身居高位,不过限于侯府和兆京贵女的一亩方圆;立志的工于心计,也不过为自己和所爱之人的保全。一直朦朦胧胧走来,直到此刻才幡然明白,确信自己能够做到的,想要做到的,还有更多。
而盛元,也正是预料到了这一点,知晓槿华入府之事,将令侯府嫡女对世道和自己,都更加看清。公主曾经的心路不得而知,但想必,除了权力欲望和家族仇恨外,也历经过类似的事。
贺家父子神色复杂地离开后,贺南风轻抚着红笺找出的那杆银秤,正兀自沉默思量着,便听还珠进门道:“小姐,槿华公子来了。”
槿华虽与贺南风一起归来,但从上马车到安排在云寒从前的辛夷馆住下,双方都是一直沉默着的。大抵一个在揣摩心中之事,一个还未从突如其来的变化中缓过神来,便相对无言了一路,直到院外离去时,公子才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然小姐已先走了。
他夜里前来,大概有话要说。贺南风闻言将秤给红笺收好,一面吩咐带进来,一面自己在桌边坐下。
片刻之后,白衣如雪的纤弱公子,果然低眉而入,向贺南风抬手一礼,声音轻柔道:“见过三小姐。”
贺南风让他免礼,随即示意还珠请坐倒茶,一面含笑道:“住的地方可还满意?”
槿华恭敬道:“承蒙小姐照拂,槿华不胜感激。”
“你不必拘谨,”贺南风道,“我明日便吩咐还珠,为你采办好一应衣裳用度。日后你便安心住在辛夷馆就是,有什么需要,都只管告诉还珠就是。”
“槿华谢过小姐。”
“不必客气。”
贺南风以为对方只是来问安道谢,不过几句话完就该走了,未料槿华却依旧沉默坐着,浑身依然带着素来的安静和孤单,半晌,才缓缓抬眸道:“三小姐。”
“嗯。”
“槿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大抵指她清誉为人诟病的事,贺南风淡淡一笑,回答:“无碍,嘴长在旁人身上,与你我无干。”
白衫男子闻言沉吟,静静看着少女温柔含笑的模样,片刻,起身道:“时辰不早了。”
“是,早些休息。”
“那让槿华,服侍小姐休息吧。”
贺南风一怔,抬眸看着对方,随即不由失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男子顿了顿,道:“小姐不是,喜欢槿华么。”
他说这话时,无半分喜悲娇羞,也无半分委屈或期许,平静得似一潭死水般。好似他的价值,只在陪伴女人的床底之间,到哪里都是一样。
贺南风看着,想起恒顺公主脾性和行事,不由对他心生几分怜意,语气也放轻柔了不少,回答道:“就算喜欢,也不必做什么,你不要多想。”
意思是她就算因为喜欢他,宁可损失清誉也要将他接进侯府,却并不图他的皮相,也不想与他发生什么。虽然自面首入府的这夜起,贺三小姐就再无清誉可言了。
槿华默然,顿了顿,道:“那槿华为小姐弹一支琴曲,以助安眠吧。”
“也不必了。”
“那槿华为小姐更衣,揉一揉肩膀。”
大抵都是从前在公主府时,恒顺会让他做的事。贺南风在心底叹了口气,回答:“真的不必,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男子沉吟未动,半晌,竟缓缓跪了下去,叫贺南风不由蹙眉。
“三小姐,”他道,语气平静至极,却又隐约带着些许凄凉,“那请三小姐告诉槿华,我能小姐做什么。”
贺南风赫然明白,就像旁人不解她为何要不顾清誉带他回府,背上还未出阁便豢养男宠的污名,他也不解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个,从来受人轻谑,和凉薄对待的男子。这样俊美无双的皮相,也许在恒顺公主之前,也曾沦为其他女子玩物,总之他以习惯了冷漠和麻木,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好,都要用毫无尊严地方式回报。
他或许并不愿意,可似乎无能为力,最后对一切沦于毫无感情的反应。所以在公主府宴上,听出自己身处危险时,不是悲伤害怕,而是平静甚至,淡淡解脱。
贺南风忽然有些微微心疼,凝视着对方如神祇雕刻般的俊美而纤弱的面容,默然许久,方也缓缓站起身来,温柔开口道:“槿华,我对你并无所求。”
男子低眉沉寂,并未回答,不知是不信,还是并不在意。
贺南风叹了口气,上前俯身,握住男子薄罗衣袖下的纤瘦手腕,扶他站起身来,方又直视着对方眼眸,继续道:“南风可以过世母亲的名义起誓,我真的对你并无所求,你无须为我做任何事情。”
她竟以已故侯夫人的名义起誓,可见一字一句都是真话。男子蓦然一怔,静默半晌,没有说话。
“公子眼下先在府中安心调养,往后的事,慢慢再说。”
一旁红笺还珠却不由愣住,因为小姐搀扶对方的时间实在过长了些,到话说完,竟还握着公子手腕。此情此景若叫旁人看见,只怕一定又会误会了。
想要提醒,又觉此刻不便插嘴,便相互对视一眼,神情都有几分为难。
“那三小姐,为何要救我。”槿华道。
他知晓若筵席上贺南风没有出面,他便会今天被赶出恒顺公主府,或许晚间就已丧命。她救了他,收留他,照拂一切,却又说对他毫无所求,槿华即便相信,也实在不解。
贺南风微微沉寂,随即温柔笑了笑,回答:“世间因由际会,哪里讲得清楚。也许南风前世亏欠于公子,故今生要做补偿呢。”
话音落下,这才慢慢收回双手,静静看着对方,似心有所想,却这会儿不打算表明。
槿华一愣,莫名便想起上巳初见时,少女于人群之中的温柔笑意。
她那时,便似阔别重逢的回忆和温柔,微微失神、思忖之后,露出清浅一笑来。
之后街头重遇,到今日筵席上,也是这样的笑容。仿佛每一次都在告诉自己这几个字,“别怕,你且安心”。
堂堂贺家三小姐,为何会这样关注一个出卖皮相的面首?又为何,宁愿损失名门清誉,也要救他周全?难道,真的是前世今生,她要补偿自己么?
素衣男子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贺南风示意还珠,带他回辛夷馆安歇。
行至门口时,却又被对方叫住,回头便见少女浅笑温柔,映衬朦胧灯光美如仙子。
“槿华二字,是你自己的名字么?”
男子回神,摇了摇头。
那就是因为他太过俊美,所以被恒顺喻为槿花,故而取名。
贺南风又是一笑,继续道:“槿华虽美,寓意却不算好。公子从今另过一番生活,不妨换个名字如何?”
男子顿了顿,道:“凭三小姐吩咐。”
“不是吩咐。”贺南风摇头道,“你若不喜欢,尽管拒绝便是。”
男子默然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贺南风笑得舒朗清澈,微微思量后,道:“便叫玉辞,如何?”
男子还未答,身边还珠已不解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贺南风笑着解释:“公子姿容如玉,举世难寻。”
“唔。”还珠点头,看了看男子,觉得甚为贴切。
“再,《左转》有子罕辞玉的典故,”贺南风继续道,“言‘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意喻人各有其宝。公子日后也必得心中所宝,如此,往昔浮云,旁人评说,都不值一提。”
子罕是春秋时宋国的贤臣,“子罕辞玉”典故的原文为,“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不若人有其宝’。”
意思是宋国有人得到了一块宝玉,把它献给国相子罕。子罕不肯接受,献玉的人就说::“我已经把它给玉石匠人看过,玉匠说它是珍宝,所以才敢献给你。”子罕回答:“我把不贪财视为珍宝,你把玉视为珍宝,如果交给我,那么我们都丧失了所爱,不如各人保留自己的珍宝。”
子罕辞玉,是脱于尘俗的正直气节。贺南风将“玉辞”二字给他,却是希望对方能从此得到自己心中所宝,不再困于从前之事,活得自在安宁。
男子闻言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抬手,向贺南风一礼道:“多谢小姐赐名。”
如此,算是应下了。
贺南风展颜一笑,微微福身还礼,语气活泼:“那南风便祝玉辞公子,今夜好梦。”
“多谢小姐。”
“公子慢走。”
院中一抹淡淡月华,映着白衫公子渐渐远去的身影,连两个丫头看着,也觉真似天上仙人一般俊美异常。
贺南风静默看着,也轻轻勾了勾唇,直到对方彻底不见,才回身进屋。
“尺素,玉辞公子一应起居,你和还珠仔细打点,不可丝毫纰漏。”
丫鬟微微惊讶,不想小姐对那公子这般看重,还是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之后请韩澈来为公子调养身体,再选几个聪慧的丫头,送到辛夷馆照顾。”
“是。”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之侯府嫡女更新,我对你无所求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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