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风不答,一声冷笑,另一手抬起,又是一个耳光扑在脸上。因为力道更大,叫对方霎时退开两步,摔倒在地。
捂着脸回过头来,便难以置信又怒不可遏,不知是打的还是气的,面色通红道:“三小姐,奴婢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这样做?”
美人儿眼含热泪,我见犹怜。然贺南风却是神色淡淡,半分没有柔软,静静看着她,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
聂月琼一愣,略微直起身来,强自压住怒火:“奴婢,奴婢不明白。”
贺南风一笑:“是么,那本小姐就告诉你。”
门外丫鬟端了茶来,却被尺素拦住,不得进屋,只得焦急望向里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姨娘喜欢读书,想必知晓一本专记历朝历代民间奇案的,叫做《浮尘耳录》。”贺南风姿态端庄,亭亭玉立,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语气不紧不慢,“书中以篇章形式,收录了诸如《龙图旧案》《彭公往事》《狄公案》等等故事。其中有一篇,名叫《阳湖迷事》,便记载了前朝彭城阳湖边上,一个财主少爷被水鬼害死的案子。”
“水鬼?”聂月琼神色愕然,强自露出笑颜道,“三小姐博览群书,月琼无知了。”
贺南风并未理会对方,继续道:“那少爷惊悸而死,他脚腕便跟端儿一样,留下乌黑抓痕,叫人对水鬼之事深信不疑。未料当地知县却是个不信鬼神,又智慧善思的人,力排众议搜索全湖,又将有嫌疑的一一审问,后头果真查出来,原是叔叔为争家产,设诡计害死侄儿。”
聂月琼静默听着,脸色越来越差。
“而那所谓拉脚的水鬼,其实是一张由绳索编织的网。这种绳索由鹿脊筋丝、牛筋和毛发制成,寻常用在弓箭和弹弓上,这叔叔却找了七八丈长的绳子,由木桩固定在湖水深处,再拉开到湖边位置,以石头和浅枝压在泥中,绾成捕鸟一样的网。但凡有人落下碰倒浅枝,绳索就会缠住对方一直往湖中拉去,直到最近处松下脱落。”贺南风说着,回身一笑道,“那心怀不轨的叔叔,便是以此法伪造水鬼,害人性命。”
聂月琼抬眸,道:“三小姐是说,害端哥儿的不是水鬼,是有人这样做。”
贺南风俯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含笑缓缓道:“《浮尘耳录》刊印不久,流通也不多,因其记载了不少大家诡秘,所以寻常贵门并不会去读,知晓的人少之又少。南风也是偶然得见,本以为周遭没有旁人读过了。”
“是么。”
“可南风却曾在倚红楼里,见过它的身影,就放在姨娘《白石道人诗集》旁边。”
贺南风夜探倚红楼,已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当时那瘦弱小厮不过往她书桌扫过一眼,便居然记住了放着的书。
聂月琼凝眉,修长睫毛微微颤抖:“三小姐,你怀疑是奴婢是害了端公子?”
贺南风看着她无辜的一双美丽眼眸,已无耐心再打太极:“我不是怀疑,是确信。”
“确信?三小姐有什么证据,确信是奴婢所为?”聂月琼道,“端公子是自己掉进池子,水鬼抓了脚,跟奴婢有什么关系?三小姐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荷花池里搜寻,看可有布置痕迹。”
若真有人背后布置,怎会在水里留下证据,等到旁人彻查?必定昨夜已派人偷偷打理干净,而今才这样有恃无恐。
贺南风冷冷一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聂月琼,你是在挑战我么。”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对方全名,十三岁的紫衣少女眉眼清冷,往昔浑身缱绻尽数化为寒意,嘴角微微上勾,既似嘲讽,又似轻蔑。
聂月琼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贺南风,不由微微愣住,随即咽了口唾,沉默片刻,回答:“奴婢不知,三小姐什么意思……”
虽依旧坚持,语气却明显不经意便弱下不少。
贺南风神色淡淡,笑容清缓,道:“你便以为自己谋划天衣无缝么?贺家三寸之地,难道就找不出替你买进鹿筋绳的人?难道就没有办法,叫那对背叛的母子开口说真话?你信不信,本小姐不出三日,就能查出真相,叫你谋害嫡子的罪名大白天下,叫你关进大牢与明哥儿骨肉分离。”
聂月琼双眸睁大,随着对方话音落下,双手的颤抖也越来越重。她默然半晌,才似鼓足了勇气,缓缓站起身来:“三小姐的本事,奴婢自然相信。”
贺南风静静看着她。
“但奴婢这些事,难道不正是按照三小姐吩咐去做的么?”
贺南风微微凝眉:“你说什么?”
聂月琼忽而一笑,满目戏谑道:“三小姐当初亲临倚红楼,告诉奴婢该怎么做人,又用一封念亲书,将奴婢送进贺家的门。三小姐与奴婢无亲无故,却这样出手相助,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三小姐需要奴婢钳制大房,要借奴婢对付你的伯母和堂姐们?”
当初将聂月琼送进大房,确实是借他山之石来攻玉,但也有几分怜惜对方前尘遭遇,希望给其一个自己复仇的机会。然此刻,她并不想解释,故贺南风看着对方,没有回答。
“奴婢不负使命,叫夫人和两个小姐失宠,而今清理嫡子,不也是为了斩草除根。”聂月琼脸上带着极其诡异的笑容,继续道,“难道这不正是三小姐要的么?”
贺南风眼角微敛,冷笑道:“你争宠是为了身份地位,你谋害嫡子,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与我何干?”
聂月琼笑道:“就算这些,是为了奴婢自己。但难道不是三小姐教奴婢,世道求存不易,善良之人更该工于心计,也更该身居高位,否则你的良善除了任人欺凌,没有任何价值的么?三小姐和奴婢,难道不是一样的人么?”
和光十三年前的那夜,她确是这样说的。并告诉聂月琼,以她才智,若不必束缚自己,何惧她人谋算?
而聂月琼果然听进去了,却又在这条路上,走得额外远了一些。
贺南风沉寂片刻,抬眸道:“我是告诉你要更工于心计,也更要身居高位。但我没有说,要跟她们变成一样的人。这世上,没有任何追求,值得以自身的沉沦作为代价。”
聂月琼一愣。
“我是工于心计,我也要身居高位。”贺南风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但我们不是一类人。因为我从不会为了一己私利,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尤其一个无辜的孩子。”
这,是实话。历经前尘今时的贺南风,会翻出云汐死因指证祖母,会借聂月琼打压大房郑氏母女,会利用储梦羽算计柳清灵,会阻止三皇子继位……对这些人,她是理智又无情的,哪怕而今郑氏与贺雪岚已惨不忍睹,她依旧不会生出半分怜惜。
但对于其他人,她却又是包容的。哪怕前尘并不和睦甚至多番争执的两个庶姐,哪怕曾经虚伪算计不少的绾姨娘,她能包容她们,甚至给与最好的身份和生活。就连凌琚,她都能为了凌释留他一命,选择更好的方式处理,所以,对于本就无辜的贺端,哪怕他是仇人的儿子,她依旧以姐姐身份,友善而真诚地相处。奇快妏敩
王守明曾回信道,心向光明。贺南风在这一刹那越加明白,她为何会得对方信任,因为那千古难寻的一代文武全才,早已超凡智慧和丰富的人生阅历,一眼看出她的心本就向着光明,无须尺度把握,因为自有尺度。她便是要为了追求沉沦,也从心底无法做到。可惜这些,聂月琼并不懂得,也无法领会。
贺南风暗里叹了口气,面上神情清冷,无奈中又带着几分狠决,向对方道:“你是我送进贺家的,今后也可以继续待在贺家。你可以继续控制伯父,打压伯母,破坏堂姐们的婚事,都与我无干。但若你再敢伤害端哥儿,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无辜的孩子,不妨告诉你,我能将你送进贺家,就也能将你赶出去,甚至能连同你的儿子一齐赶出去。到时候,便休怪本小姐无情。”
聂月琼怔怔看着对方,不知是思索方才的话,还是被一个十三岁少女的这般气势吓住,蹙眉沉吟了半晌,终究低下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不负三小姐期望。”
贺南风似乎对大房的敌意,只在主母郑氏和两个堂姐身上,对于其他人,却能当做寻常亲戚对待。聂月琼虽不知为何,却也不敢反驳。
“端儿被水鬼吓住,务必要有个说法。”贺南风又道,“在池水流干前,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水草也好,是蛇也罢,总之等他醒来,必须有解释叫他安心,不会给日后留下任何影响。”
贺端一个六岁孩童,此番被鬼吓得不轻,若没有个合情合理的真相给他,只怕就算身体医好,也一辈子留下心疾。她故意阻止贺佟将水迅速抽干,而是打了孔慢慢流出,就是为了留下补救的时间。
聂月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她这样顺从,倒在意料之中,也有几分意料之外。贺南风看着对方,似从那低眉顺眼中看到其他东西一般,却又并不打算点破,随即转身离开。行至门口处,却又回头一笑,淡淡道:
“你若足够聪明,便知晓不该与我作对。你若自恃聪明,也尽可来试一试,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本无心对你怎样,你也大可不必。”
说完,径自离去。
留下聂月琼抬眸看着对方身影远去,伫立原地许久许久,脸上神色复杂莫辨……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之侯府嫡女更新,我们不是一类人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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