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这个角度平视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楚离躺在地上。
宋亦城开的两枪都精准地击中了他,一枪打在腿上,一枪击中了拿着起爆器的右手。子弹穿过手掌打穿起爆器的同时,埋在古庙里的炸弹还是响了。
楚离看上去伤得很重,胸腹都在剧烈地起伏,但还活着。
沈暮歌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宋亦城动了一下,从爆炸瞬间被气浪掀翻的窒息中解放了出来,呛出一大口灰。他从头到脚都落满了灰烬渣滓,警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宋亦城上下仔细打量了沈暮歌一番,对着她眼前挥了挥手,“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沈暮歌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没有。”
他的对讲机落在了不远处,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焦急呼叫:“001号,收到回答!收到回答!”
宋亦城精疲力尽,直起身来靠在身后被炸得斑驳不堪的墙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在。人质安全,嫌犯中枪,你们可以进来清场了。”
沈暮歌看着他周身完好,只有脸上有一两道细微的伤口,快要哭出来了,“谁叫你进来的!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宋亦城脸色微白,喘着气,“那小子对你还是够意思的,他没真的想你死。”
动手前防爆专家在门外对他耳语的那句话,是告诉他爆炸物都是点状分布的。埋在里面所有的炸弹会渐次爆炸,每颗炸弹爆炸的时间也有间隔。
要是身手足够敏捷,运气又够好的话,警察是有机会救下沈暮歌的。但前提是,得真的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有足够的胆识能够穿过漫天火光进去。
好在,他做到了。
弥漫昏暗的烟尘里,摸索着前进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宋亦城终于完全松懈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单手拍着自己腿边的空地,“这一路从海城到这鬼地方可把我累坏了,过来,我要睡一会儿。”
沈暮歌诧异,“就在这儿?”
“不行啊?快点儿,困了。”
沈暮歌有些困惑,但隔着一两米的距离,模糊的视线里也能看到他一脸的疲惫。她依言挪过去,和宋亦城并肩坐着,然后放平了双腿。
宋亦城顺势倚着她躺平下来,如在美国那样,窝在她的臂弯里,眼神迷离似乎快要陷入睡意。
沈暮歌手指碰上他脸上硬朗的曲线,只觉得十分完满。
这已经遭受了太多苦难的前半生,因为有他,后半生都不会再有遗憾了。
怀里的人突然压抑地咳了两声。那声音尽管十分轻微,在混乱的爆炸现场几不可闻,沈暮歌心里却突然被一记重锤。
她看着自己翻开的手掌,鲜红的血液沿着五指汩汩而流,湿漉漉地染红了自色的裙子。
沈暮歌吸了一口凉气,宋亦城仍是半眯着眼睛,一副惬意而无事的表情。
她用颤抖着手解开宋亦城警服的外套,刚除去三颗扣子,就看到一块焦黑的弹片,从背后贯入,从胸口处穿出,插在心脏的位置,随着心跳可怕地跳动着。
“医生!他受伤了!”沈暮歌对着隔在残垣断壁外的人大喊了一声,破音的哭喊划破了上空。
她扶起宋亦城,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止血,但那弹片插入的位置刁钻,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她想竭力看清他,不停地拿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你为什么刚刚不说?为什么要骗我?”沈暮歌捧起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慢慢下滑的脸,语无伦次地问道。
“这么多年,让你吃的苦太多了。就能给你这么一会儿的幸福,我怎么忍心,亲手打破它?”
宋亦城断断续续地说,“不要哭了。我刚刚冲进来,不是因为被他挟持的人是你。换作别的人质,我一样会这样做,这是我的职责。”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我进警校宣誓那天,我心里想的,是我要做沈叔叔那样的英雄,可以永远保护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慢慢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别的人和事物,我一样也想保护。”
沈暮歌泣不成声,按住他,“别说话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宋亦城微笑着,挪开她捂住他嘴唇的手,“做警察我从未后悔,只是辛苦你,等了我这么多年,没过几天好日子,对不起……”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飞速地失血让他陷入了一片虚无,眼前不住地发黑。
“不!做我爸爸的女儿,做你的妻子,是我最骄傲的两件事,我也不后悔。”沈暮歌用力抹掉泪水,轻轻地说。
“还有两件事,你听我说……”宋亦城强打起精神,还不忘冲她调皮地眨眨眼。
“我把钵仔糕放在了我家小区门外的宠物店,你要记得去接她回家。”沈暮歌点头。
“第二件事,你壁咚了我那么多次,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一次?”
话毕,他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俯身慢慢地靠近她,将要吻上那张哭泣颤抖的唇。
他的面孔还是如十八岁那样鲜活好看。明朗的五官,深情的眼睛,好看的眉峰上凝结了正午时分金灿灿的阳光。
沈暮歌闭上眼睛,怀里的人却顺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滑落下去,停留在她肩头。
一切都伴随着这个未完成的吻,陷入黑白。
一年后。海城监狱的会见室。
狱警把戴着手镣和脚铐的犯人安置在了讯问椅上,锁上了隔板,然后站在一旁等着犯人会见的客人到来。
这位名叫楚离的犯人十分孤僻,从转移到监狱关押以来,几乎从没听见过他说话。
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来看望过他,他也从没提过任何和外面的人有关的需求。直到死刑复核令下来,才最终有一个人,来见他最后一面。
一个眉眼精致神情平静的女子进入会见室,楚离抬起头来,眼神有了焦点。
这是狱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这名重刑犯,眼里有了光。
看不出这两人的关系。隔着玻璃窗,两人只是沉默地对坐着,久久都不出声。
沈暮歌自己都没想到,主动来见楚离最后一面的人,会是她。
法庭宣判的时候,她作为受害者家属参与了旁听。楚离和韩童隔着偌大的法庭,眼神有过那么一瞬间短暂的交流。到法官宣布了最后的审判结果,他们二人似乎都是商量好了,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再上诉。
那以后她就决定了,她会来见楚离最后一面。
她不是什么圣母心的人,气量也没用那么大。她只是简单地觉得,楚离今日的一切,虽是咎由自取,她也不想他人生的最后一程,走得这么孤独。
如果死亡是下一个轮回的起点,她希望他在人生结束的时候,眼睛里看能看到一点阳光。
最后还是楚离先开了口,“还恨我吗?”
沈暮歌摇头,“你已经受到了……你应该接受的惩罚。”
他苦笑凄凉,“我还在想,如果你还恨我,那就能一直记得我。”
沈暮歌想了想,诚恳地说,“我并不会忘记你。我记得小时候你对我的好,你救过我,也为我做过很多事情。是非对错已经由法律做出裁决了,而对于无法再弥补的伤痛,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出去,哪怕需要再多的时间。”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楚离把弄着腕上的手铐,发出焦虑而又沉闷的响声。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抬头望着她,眼底亮晶晶的。
“如果十三岁的时候,我留了下来,你会不会选择我?”
假设时光倒流,能回到两小无猜的年纪,初恋的苦涩没有灭绝掉楚离少年世界里的明亮,那么也许他们三个人的命运,今天都会不同。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沈暮歌坚定地笑了,“不会。从五岁开始,直到以后,我所爱的,永远只有宋亦城。”
沈暮歌离开以后,看守把放在外面她留下的东西,转交给了楚离。
他笨拙地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狱警看到这个从来面无表情的人,笑得纯良,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那是一盒熟悉的,瑞士莲巧克力。
他征得看守同意后,剥开一颗放入口中,静静地感受那丝滑的融化。
“谢谢你,暮歌。”
沈暮歌从监狱出来,打了个车去城外的疗养院,同时吩咐司机在半路上先拐去宠物店一趟。
她拿出手机,看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回拨回去,传来一个怯懦又羞涩的声音,“是沈暮歌,沈律师吗?”
通过司法考试以后,沈暮歌留在海城,做了司法局专为法律援助聘请的律师。
这工作接触的都是无权无势的劳苦大众,办的案子也千奇百怪,为了完成一个棘手的案子时常让她抠破头。
每天起早贪黑忙得晕头转向,挣得只有律师事务所的一个零头,但她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在没有宋亦城的日子里,守护他一直想守护的东西,就是能够让她感觉和他并肩前行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时间照顾许含烟了。颅脑损伤的后遗症,让许含烟失去了大部分的行动能力,只保留了基本的语言和思维能力。
进入康复治疗以后,许含烟就被送进了疗养院,那里有专业的人和康复师一起努力,希望有一天还能有奇迹发生。
每次去看许含烟的时候,她都会带钵仔糕去美容店洗得干干净净,带着小狗一起去。
失去行动自由,思维言语都陷入迟钝,但许含烟看到小狗,总是露出慈祥如初的笑容,口齿不清地说,“仔仔来啦,奶奶抱抱。”
今天的许含烟,如常和钵仔糕亲热了一番,视线落在沈暮歌手上戴着的那枚亮晶晶的戒指,喃喃地问,“亦……亦城那小子呢?你们什么时候,办……办婚礼?”m.xqikuaiwx.cOm
这一年来只要见面,这都是沈暮歌绕不开的问题。问得多了,看着老人那纯真又期盼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还是用陈词滥调敷衍着,“等他……等他办完这个案子,不忙了吧!”
在疗养院陪许含烟待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已经快到放学的时间。她只能起身和絮絮叨叨回忆往事的老人告别。直到护工推着她进去了,还能听见她喃喃自语的声音,“儿子没有媳妇好,儿子好久不来看我了……”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学校门口,正好赶上大门开放的那一瞬间。几百个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的孩子里,她踮起脚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一路小跑着,也在东张西望的皮皮。
一切尘埃落定后,沈暮歌正式收养了皮皮,提前过上了当妈妈的生活。
每天除了繁重的工作,处理各种琐事,再加上一个才刚上小学的孩子,常让她忙得脚不点地。
但好在皮皮很听话,许多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那奶声奶气的对话和天真无邪的笑容,都是最好的治愈。
“我们现在回家吗?”皮皮见了面就牵住她的手,乖巧地望着她。
“今天回家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沈暮歌一路摇着皮皮的手,放弃了高峰期乘坐交通工具,一大一小两个人踱步了四十分钟,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已经记不得这一年来过这里多少次了。沈暮歌站在门口,望着那大门上方悬挂着的警徽,想到里面有无数的人在忙碌,每分每秒都有犯罪分子落入法网,心里就觉得十分安宁。
皮皮摇头晃脑地往大门里望,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小兔子般丢开沈暮歌,欢快地往门口跑去。钵仔糕想了一会儿,也撒开四蹄,跟着皮皮就朝着那个人跑去了。
“爸爸!”他一个冲刺跳到那身穿警服、高大魁梧的人怀里,童声嘹亮,“爸爸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一手抱了孩子,另一只手伸向慢吞吞走过来的沈暮歌。“等久了吧,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不生气,反正自你出院了,我基本都见不到你。但许阿姨很生气。下午一直在问,你有多久没去看过她了?”
谁也没有想过,他还能穿上这身警服,回到这条与生命赛跑的战线上,继续战斗。
当时那块弹片洞穿了宋亦城的心脏,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几乎没有生命迹象了。不幸中的万幸,弹片堵住了心包填塞的裂口,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手术,集合全省之力的医生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样的重伤让他休养了大半年。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转为内勤工作,或是再休息一段时间。万万没想到,他出院就递交了申请,要重回一线。
为了证明他大难不死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还有和歹徒生死相搏的健康体魄,他别出心裁地回警校重新接受了训练。
他拿出了不输于自己当年在j大的那份成绩单,以打破自己保持的单项记录惊人的成绩,向所有人证明了,他还可以继续战斗下去。
“我这不是封闭训练刚回来,一直没有时间吗?再说,你还在喊阿姨,什么时候改口啊,宋太太?”
她嗔怪地哼了一声,却是小鸟依人地黏住他的胳膊,生怕一松手,这个两个月没见的人又不翼而飞了。
“谁是你太太啊?不要乱喊。我还没考虑好呢。”
“证都领了,你还要考虑?”他停下来,放下皮皮,轻轻一揪她的脸颊,“都盖了章的事情,你打算不认账啊?”
“这个证领得,可是事出有因啊……”她一歪头,笑得傲娇。
他们决定领证确实是事发突然。当时要合法收养皮皮,只有合法且没有子女的夫妻才有资格,拿着单身证明的沈暮歌自然是被排除在外的。
在民政局听到工作人员的要求,沈暮歌犯了难,打电话给在医院的宋亦城,问这个事可不可以找个人通融通融。皮皮已经在各种医院福利院辗转太久,她担心对孩子的身心不利,想尽早把他领回家。
电话那头宋亦城胸有成竹,“小事,你等一会儿,我马上找人来处理。”
等了半小时,等来的却是这个上午还在医院里输液的人。他上身套了个白衬衣,还穿着医院的条纹病号裤,风度翩翩地就来了。
虽然这打扮画风诡异,但因为长得太帅,一出场还是激起了一阵骚动。他手里拎着一本棕褐色的本子,走过来一把拉了她的手,“走吧,我打好招呼了,马上就给我们办。”
“办啥?”她低头一看,那棕褐色的本子是两人的户口本,笑得惊恐。
“登记啊!这样你就不是单身了,我们收养皮皮就合法了。”
她呆若木鸡地被宋亦城拉着到了登记员的办公室,坐下来签字前,那个笑眯眯的胖大婶,看着眼前的大帅哥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没话找话,“俩人是自愿结合的吧?”
她心里犯着嘀咕,难道我要回答,“我们是为了收养一个孩子而结婚?”
只听宋亦城坐得端正,一字一字地回答,“是。我爱她,从她五岁的时候开始。”
“别想耍赖了。年前找个时间,我们赶紧把婚礼办了吧。”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毫不避讳皮皮和钵仔糕的目光。“我怕,又夜长梦多。”
若要说好事多磨的话,他们这一路走来,经历的也确实太多了。
沈暮歌仿佛陷入了沉思,宋亦城见她不说话,低头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清浅的雾气。
她仿佛醒悟了过来,“宋亦城,你把烟戒了吧。”
她这没头没脑的回答让他猝不及防,敷衍地说,“我知道,抽烟对做过心脏手术的人不好。以后我少抽,少抽……”
“不只是这个问题。”她望着他,十分严肃,“一个月烟钱就五、六百,那也是两罐奶粉钱啊!以后家里多了一张嘴,我们得省着点儿花。”
宋亦城差点被一口烟呛到,咳咳两声,一脸茫然地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沈暮歌咬着下唇,眼神狡黠,轻轻抚着小腹,“婚礼也确实得抓紧,再晚一点儿,婚纱怕就要穿不下了……”
宋亦城嗷地一声,总算听懂了。“你的意思是……”
“我就要有小弟弟啦,爸爸!”皮皮人小鬼大,连跟在脚边的钵仔糕也明白了,开心地汪汪两声。
宋亦城开心得要跳起来,手舞足蹈,像个一米八五的孩子。
“戒烟,马上就戒!”他一个标准的投篮姿势,把烟盒连带着打火机抛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划出一条优雅的曲线。
温柔暖黄的夕阳底下,一高一低两个大人,中间牵着一个小人儿,白棉花糖般的小狗追逐着他们的脚步,亦步亦趋。
一阵晚风吹来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刹那间,时光永恒。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谈恋爱不如破案更新,唯爱不永伤(大结局)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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