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在九仙脸上忽明忽灭。一路无言,九仙的思绪飘去很远。
前世的香九仙也是咸鱼,但她心里不盲。
母家香氏百年门楣,她作为长房嫡女,政治婚姻基本是命定的前程。
也因此,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什么的动力。
直到十四岁那年,女扮男装被大哥带入了皇家围场,亲眼目睹了太子驰骋围场的英姿,她人生第一次有了目标。
她要进太子府,当太子妃。
年少的她,并没有多少运筹帷幄的手段,来去总共不过倚仗族阴罢了。
父亲本就是太子党,看九仙有此志向,自是鼎力相助。
而母亲早逝,继母阮氏更有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太子府。
女儿进了太子府,就会成为整个香氏举足轻重的助力,到时自是母凭女贵,香家没人敢再瞧不起她这个继室。
香九云也有要跟长姐一争高下的意味。香九仙是嫡女,她香九云也是嫡女,凭什么自己一出生就被压了一头?
外人说起香氏嫡女,只知有香九仙,不知她香九云。这口气,她憋了十二年了。
对父亲香承中来说,虽然哪个女儿进去结果都一样,但出于对九仙自幼丧母的亏欠,他便多替九仙出力三分。
无奈千算万算,香氏的眼界还是太窄了。
自从太傅方清颜暗戳戳放话要在太子党里为太子觅良配,太子党各大家族便摩拳擦掌。
香承中作为太子手下首要的助力,膝下有两名适龄嫡女,自然就产生了美好的联想。
谁知太傅方清颜自己就有一个嫡女,因夫人体弱多病,不适应京城气候,便常年住在江南娘家,嫡女方锦书便也自小养在了外家。
所谓的择良配,不过是择女为他方氏女做配罢了。
事情进行到大半,也没得不是正妻就缩手的道理。
毕竟太子府的女人,将来少则都是要封妃的。
香九仙自幼长在大家族内,当然知道宁为寒门妻、不为侯门妾的道理。
太子和六皇子为了争权,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虽说太子嫡出正统,老六却是皇子里最有作为的一个。
六皇子不仅朝堂上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年纪轻轻还率军出征平判,收获了其他皇子望尘莫及的军威。
加上他的母妃是太后的亲侄女,背后又多了一股强大的助力,对太子党的威胁日益增加。
这样的太子府,进去做太子妃还值得一搏,一旦太子上位,就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子嗣大概率会成为储君。
可要是做良娣、良媛,就不值得冒这个险了。
就算太子成功继位,宫妃日子难熬,就算运气好活到老,生的孩子还要被太子打压,且成年后被远远遣去封地,十年难见母亲一面。
而这一切,都还是运气好。运气不好的,保命都难。
倘若六皇子得胜,那就是另一个悲惨故事了。
阮氏一收到风声,立刻让女儿香九云抱恙闺中。
九云仅十二岁,装两年病,随便寻个名医开几副药就能“痊愈”,到时再议亲也不迟。
然而香九仙就没那么好运了。
一是没有亲娘在侧出谋划策,脚程上就慢了香九云一截,再加上已经十四岁,如今退出来,最早也得后年再重新议亲。
十六岁的大姑娘,很难找到好人家了。
加上香承中也不愿得罪贵人。再怎么放在心尖尖上,总归只是女儿而已。
于是,在香九仙十六岁那年,便嫁入了太子府为良娣。彼时,太子已与方氏女完婚,方锦书为太子妃。
起初,太子对九仙是百般宠爱的。
可能因为太子妃是自己老师的女儿,太子在她面前便总放不开。
可在知情识趣的香九仙面前,太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人夫的乐趣。
少年夫妻,日子总是如诗如歌般美妙。太子日日宿在九仙寝殿,闲来给她描眉,为她画像。
无奈上位者的婚姻向来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良辰美景,只是乍现的春光。
后来,蜀地神武大将军黄培的长房小女儿黄长思、皇后江南外家慕容氏的三女儿慕容渡先后进了太子府,分别被封为第二位良娣和良媛。
纵使太子有心眷恋旧人,也没有将新人置若罔闻的说法。
江南才女慕容渡,弹得一手好琵琶,太子常常在她那里饮酒听曲。
就连有时处理公文,都让慕容渡在偏殿里演奏,为他提神醒脑。
经历了得而复失的香九仙,却再也提不起心去争些什么。
母亲辞世,导致她早慧,很小就看透了善变的人心。
和太子爱得炙热浓烈,以为情深化不开,没曾想也是黄粱一梦罢了。
从此以后,香九仙深居简出,只知守住本心。
哪怕若干年后太子继位大统,她被封德妃,也并没有改变半分。
就连居住的宫殿,也是别的妃子选剩下的宛华殿。
宛华殿距离皇帝居所勤政殿最远,被众嫔妃嫌弃,可景致却是最为精致的。
院内假山倚墙而建,有瀑布择途而泻,若山外来水。
薄雾半浮于水上,夏莲缀于山石间,美若仙境。
这样的世外桃源,恰好承载了九仙那颗避世之心。
从此,她很少出寝殿的院子,闲来喜欢缝制些布偶打发时间。
她的布偶全是成套的动物,套套都凑齐十二生肖。
有的动物身上还有精巧繁复的金丝刺绣,摆在窗台上,太阳出来时,熠熠生辉,就像马上要活过来。
并非她不喜欢做人偶,而是在这深宫中,做人偶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稍不留意就会被人戳了背脊骨去。
恰好民间流传一个说法,父母早逝的儿女,家中不摆人偶,否则会分走父母在天之灵给的福泽。
因此,她对外只说因已故母亲的缘故,作为女儿的她,绝不愿缝制人偶,这才得以保住自己的小爱好。
然而,皇帝却是知道她那双巧手的。
刚进潜邸那会儿,九仙就给彼时的太子做过一对金童玉女。
“殿下为金童,妾乃玉女,妾与殿下乃天作之合,永不分离。”
当年稚嫩的话语,如今仍历历在耳。
只是那对金童玉女,却因着慕容氏的一句喜欢,便换了主人。
得知慕容氏有孕时,九仙也曾去祝贺,一眼憋见案几上的金童,险些失足跌坐在炭盆边。
还好她身边大丫鬟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出丑。
慕容渡装作关切,却有意无意提起那只男偶。
“妾身说了别让它们分开,殿下却不依,非得把这只赐给了妾。说让我看着它,就像看着殿下一般。”说完用手巾掩了掩唇边的笑意,露出小女儿害羞的神情。
香九仙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却还得提起一口气陪笑着说:“那只玉女,也一定是代替妹妹陪着殿下了。妹妹与殿下,果然情深似海。”
慕容渡红了脸,娇俏道:“姐姐别打趣我了,下人们都听着呢!”
走出福泽殿,香九仙脚步虚浮。
阳光照在雪地里,反射着刺眼的光。
有什么好争抢的呢?上位者的心,自古薄情寡义。
车停在了影视城外的大学门口。九仙回过神来,问刘禹锡:“我们在这儿下吗?”
刘禹锡愣了愣,温和地说:“我刚问你要不要去学校里的小吃街吃饭,你说好。”
九仙尴尬地笑了笑:“那……咱们赶紧去找位子。”
香锅牛蛙的香味让人食欲大振,可香九仙一顿饭吃得食之无味。
刘禹锡关切地问:“你是有什么困难吗?有事你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香九仙摇摇头,感激地笑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刘禹锡点点头:“没事就好,过去的事……如果不开心,就想办法忘记它。”
“你说得对,”九仙自嘲道,“可但凡能忘记,谁又愿意想起。”
“你……介意说出来听听吗?我无意打听,只是想帮你。如果不方便千万别尴尬,忽略我即可。”刘禹锡真诚地说。
九仙摇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起了过去在孤儿院的日子……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跟从前一样咸鱼下去了。”
这次轮到刘禹锡手足无措了,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给九仙加了一杯豆奶。
“喝点这个,你看你脸都辣红了。”
九仙却大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内疚,我没觉得你多嘴,我也没尝试隐瞒过自己的经历。好的坏的,都是自己走过的路。”
整整一天,她的眼里终于有了星光。
“我想换个活法。来,干杯,祝我成功!”九仙举起了那杯豆奶。
刘禹锡跟她碰了碰,认真地说:“你肯定行。”
“承你贵言!”
夏日黄昏,人潮攒动的小吃街,嘈杂的买卖与谈笑声中,一对年轻男女举杯许愿,每一个明天都更好。
当晚回到酒店,香九仙拿出手机,给陆宁发了个微信。
那边陆宁正在和杨蓬蓬看白天拍的镜头的回放,收到九仙的微信,便立刻拿给杨蓬蓬看了。
那几行字,显然是反复编辑措辞过的,字字都是女孩鼓起勇气又怕被拒绝的小心思。
“陆总你好,今日我回飞鱼见了经纪人,双方已确定不再续约。我想冒昧地问问您,贵司有没有签新人的打算呢?我虽目前没有任何成绩,但我保证今后的每一天都会非常努力,若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不会辜负。如有打扰,敬请见谅!香九仙上。”
杨蓬蓬笑了:“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蛛丝马迹就懂得抓住机会。”
陆宁却说:“也不算蛛丝马迹了,我给她公司打过两次电话了。”
杨蓬蓬讶异道:“哦?看来你比我对她还要感兴趣啊!”
陆宁没有否认:“小姑娘眼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小小年纪,时常露出心如死灰的神态,仿佛看破了红尘。但你说她放弃了吧,她又极其努力地做着手里每件事情,不分大小。”
听到这儿,杨蓬蓬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
陆宁接着说:“我觉得她很矛盾,她这么年轻,不知道这种矛盾是主观天生的,还是客观造就的。”
“嗯,不怪你好奇,我知道你喜欢矛盾的东西,不管人还是事。”
陆宁喝了一口茶,对杨蓬蓬说:“希望我们没看走眼。”
第二天,一份合同发到了香九仙的邮箱里。
虽然也算预料之中,可九仙仍然忐忑了一整夜。
两世为人,她早就忘记了如何去为自己争取。
那些冰冷的昭华,那些心如止水的长夜,早就将她的野心淹没在尘埃里。
去玥玥那里打印了合同回来,九仙郑重地签好自己的名字。奇快妏敩
从今往后,她不要再做一条咸鱼。
她在心里对自己和原主说:
与世无争地活着,我们最终也没有好下场。且放眼看看,奋力一搏的我们,究竟能走多远?
合同发回去后,很快陆宁就回了消息。
“我和杨导周一出发去横店,两个月后回来,届时刚好你和飞鱼约满。我们到时见吧,希望合作愉快。”
紧接着他又推给九仙一个名片。
“这是我们工作室人事部的萍姐,你空了先和她约,她会帮你提前办理所有手续。”
九仙感激地连连道谢。
这年头,哪有老板亲自事无巨细过问员工入职的?
如今有了心气儿,又有了贵人,不起飞都说不过去啊!
这时,刘禹锡的电话来了。
“九仙,范小雪今天来影视城了,听说要给去年拍的电影补一些镜头,我哥们儿给我拿了两个缺,你赶紧来一号院儿。”
十五分钟后,九仙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刘禹锡已经在排队往里走,一边张望,一边不断地让后面的人过。
终于看见她来,立刻笑开了颜。他朝她挥手,示意她到前面来。
进去后,服装老师就站在入口处不远,每进去一个人就被拦下来打量,有的直接被放进去,有的被指去左手边的服装间换衣服。
“演什么呀?”九仙问。
刘禹锡:“演排队的。范小雪这场戏是排队的时候和人发生口角,纸袋破了,里面的蛋糕掉在地上。”
“这有啥好补的啊?去年拍的有问题?”
“嗨,导演要求高,剪片子的时候说蛋糕掉在地上不够烂,凸显不了范小雪演的单亲妈妈的绝望和窒息感。”
香九仙叹为观止:“这还要求蛋糕有演技呢?哪位导演啊?”
“张全。”
香九仙:“啊,难怪了。听说他拍《刺女》的时候,连根针的粗细都讲究。”
刘禹锡点点头:“嗯,干摄影出身的导演,都对画面有强迫症。”
香九仙在心中肃然起敬。
没有完美主义强迫症,根本做不好电影。
话说回来,也只有这个位子的导演,才敢每条镜头追求尽善尽美。
要是咖位不够,投资方哪管你什么艺术追求,天天下催命符。有让你折腾的闲钱,不如买多点营销套餐,让流量迅速变现。
不是投资方土豪不尊重艺术,人家投资方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张全混迹电影界四十年,大小奖项早就拿到手软,重点是叫好又卖座。
他执导的电影里,除了一两部人情片亏了钱,其它十来部全都大赚特赚。
对着张全这种导演,哪个投资方不事事满足、时时陪笑?
能在他的电影里跑个龙套,香九仙也与有荣焉。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香九仙林四有永玉莲堂更新,第10章 签约杨蓬蓬工作室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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