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里的弟兄们好像都麻木了,面无表情地打开监牢,羁押着同样毫不在意的流寇和变民们带到城外给放走了。每年州里都花大功夫和精力去围剿稍有苗头的坏蛋们,可是往往还没来得及办完手续就因为新一年的到来而开始放人了。
有些二进宫三进宫的老犯人都和监牢的弟兄混得熟了,临走时居然还嬉皮笑脸地说道:“多谢官爷一年到头好吃好喝的招待啊!在牢里可比在外面浪哒吃得好。”负责押送的弟兄不耐烦地催促道:“快滚吧,下次再抓到你老子一刀砍了你,叫你没头没脸地吃那么多。”然后那老常客和弟兄们点头哈腰地道别,和其他释放的犯人们乱糟糟地走了。wWw.xqikuaiwx.Com
我和陷阵营的弟兄们训练回来,路遇那些一脸凶相的犯人们,两拨人在乡道上狭路相逢,两边人都吓了一跳。我带头把刀抽出来,弟兄们纷纷跟着刀枪出刃,打头的那个犯人连连摆手,忙不迭地说道:“官爷别急,官爷别急,咱们是刚刚放出来回乡务农的!”
李忠站出来喝问道:“你说你们是释放的,可有手续?”那打头的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相关文书双手递给李忠,并谄媚地笑着说道:“大赦,大赦。”李忠确认无误后又训斥了他们两句,才调转回来跟我汇报道:“顺爷,是真的,皇帝老子又搞大赦了。”
我听得一阵头疼,示意弟兄们让开放他们过去。犯人们佝偻着从道路中间鱼贯而过,乌泱泱好大一串人,走了半天才完全通过,其中不乏一些我们陷阵营外出练兵时缉拿回来的一些在当地胡乱生事的家伙们,他们见到我们这些熟悉面孔都不敢抬头,灰溜溜加快脚步走了。
吴延基在我身旁说道:“妈的,每年都辛辛苦苦拼着老命去抓人,那皇帝老子可好,一过年都装好人,让老百姓都念他的好儿,啥也不管就把天底下的犯人都给放了,让咱们第二年又得重头再忙活起来。这出点力费点事啥的倒不怕,可是一旦跟这些混蛋真刀真枪打起来难免会有兄弟死伤,皇帝老子要是再这样搞,咱们以后就不抓人了,见一个杀一个,他妈的让这些成天到晚就知道闹事的王八蛋们知道知道咱们陷阵营的厉害!”
吴延基说完弟兄们都跟着叫好,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身为他们的老大又不能公然支持他们这种想法,只好违着心板起脸来训斥道:“咱们陷阵营是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难道是操起家伙来对老百姓挥刀霍霍的吗?”弟兄们被我训得一脸不服气,可又说不出什么来。
当晚吃饭时我就拍着桌子跟吕布叫唤:“皇帝老子要是再这么搞,我们陷阵营以后就只抓死的不抓活的了啊!又搭功夫又搭粮食,个顶个吃得白白胖胖,养足了精神回头还跟州里唱反调作对,你们有正式编制不好下手,我们陷阵营都是编外人员,再这样下去可就不听你指挥了!”
张辽和我同仇敌忾,少见的没跟我拌嘴,反而帮着我一起说话。吕布笑着听我抱怨完,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彻底闭嘴:“你想当丁原乎?”
果然他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杀伤力。丁原那老家伙就整天嚷嚷着全杀了全杀了,既有军功又能震慑犯罪,两全其美的事情他就是想不通吕布就是死活不执行。吕布当然有他的道理,在他看来要是所有犯罪的人都一棒子打死全部杀光,那只能杀得并州人心惶惶人口稀疏。百姓和人口是农业的第一生产力,人都死光了谁还种地种庄稼,到时候州里几千千几万万的人张嘴等着吃饭,难不成要去别处借粮还是抢粮不成?
自张角兄弟揭竿而起后,近几年全国各地战事不断,生产遭受了极大的破坏,像是中原战乱多发之地几乎都没人种地了,因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好了庄稼不是黄巾贼给抢了就是官府给征走了,假如爹不管娘不问的躲过一劫,又有吃不饱穿不暖的山贼流寇盯着你们。就算这些倒霉人都躲过去了,随随便便打一场仗兵马一过可就是寸草不生,几次三番折腾下来,老百姓宁肯饿死也不打算再种地了。
并州这边起初也是这般光景,当初我投军之前不也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跟着韬老师去东石崖混饭吃么,后来不知道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撞上了张辽这狗儿子被他一顿好打,好在后来张辽狗儿子又遇到了吕布被他一顿好打,这一顿一顿打完,就像某种仪式完成了一样,我们哥仨儿就一条命捆到了一块儿,一路到今天同生共死。
不过并州在吕布的治理下日渐好转。对犯了错的百姓相亲吕布绝对不赶尽杀绝,往往只是处决了带头闹事的那个坏蛋头子就把其它的百姓无罪释放,鼓励他们回家种地,并保证州里不会苛捐杂税怔他们的粮食,且身体力行的带军保护州里百姓的安全,好比去年年底轲比能劫掠边境,明明只需要等他们抢够了自行离去就行,可吕布偏偏不答应,非要出兵攻打,结果他自己被丁原牵制出不去,派我和张辽跟轲比能打了一架。虽然最后输的有点惨,但是起码告诉了轲比能没事别来并州找不痛快,打得过打不过你都会打,你要是只想发点小财就去能发点小财的地方去混,来并州搞这些是要拿命做本钱的
——同时边境的百姓也吃了一个定心丸,一旦出事晋阳方面确实是会管会问的,绝不会把他们当做弃卒一样丢掉不要了只为自保,如此一来边境的百姓和州里齐心面对外族,即使遭受了战乱也有恢复生产的决心,不至于像幽州边境一样,被轲比能大肆劫掠一番后幽州刺史部不理不睬,恨得好些百姓居然主动投了轲比能部,跟着抢劫者一起走了,造成幽州边境大批人口流失,上头知道这事儿后还给了幽州刺史一个处分,为此特意嘉奖了老丁原一番,丁原这才对吕布交口称赞,夸他眼光长远。
吕布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先得让老百姓能活下去他们才能够想活,你逼得他们没法活,饿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里外都是死为什么不拼一把呢?所以要从源头上消除百姓的顾虑,保境安民可不是一句口空白话,是要替百姓想在前面,帮他们抵挡那些凭他们自己阻挡不了强大势力。
我就时常在想,吕布说得这些道理也不是多么难懂的学问,就我这样的人听来听去也听明白了,我的弟兄们也都明白了,整个并州都明白了,在这乱世洪流里安安稳稳地过起小日子,虽然不太富裕,但是起码的生活是能保证了。可就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为什么其他州郡的官员和百姓却不明白呢?大汉王朝那么广袤,十三个州里却只出了一个吕布,要是再多几个他这样的人,那么天下太平就不再是美好梦想了。
我把这想法和张辽说了,张辽不停地点头附和道:“用不着出那么多个文武双全的奉先,来一个两个皇帝老子就烧高香啦!”
吕布听了笑着说道:“不是还有曹孟德么,他的出身和将来的作为绝对在我之上,有他在是大汉福气,是这昏暗无光的时代里的一丝曙光。”
我问道:“可是皇帝老子为什么年年都要搞大赦天下啊?这种事不是新皇帝继位时才会搞得嘛!”张辽顺着我说了一晚上的话,这会儿再也按捺不住,随口反驳道:“狗儿子没文化,不只是新君即位,包括更换年号、立皇后立太子、天灾人祸什么的都能大赦天下,显得皇帝胸怀广大仁德四海。”
我想了想说道:“去年有天狗食月,朝廷为此专程在洛阳白马寺召开佛法讲坛,今天搞一搞也说得过去,可是去年、前年、大前年……我都数不清多少年了,每年都这么搞,他是好人瘾过足了,可是咱们下面这些具体干活办事的却没啥威信可言了啊,犯罪的成本那么低,谁犯了事第二年都能放出来,那岂不是人人都要生事闹事?”
张辽得意地说道:“说你没文化还不承认,这你就不懂了吧?老祖宗所谓的‘十恶不赦’就是指的这件事。”我听得一怔,问道:“哪十恶?”张辽更加得意了,吊起书袋装夫子道:“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恶逆,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义,十曰内乱。”我问:“啥意思?”张辽叹口气,觉得这个逼白装了,又换了白话说道:“一是企图推翻朝政,是为谋逆;二是毁坏皇室宗庙,为大逆;三和四是背叛朝廷,为叛逆;五是殴打谋杀父母长辈,为恶逆;六是杀死非死罪三人或肢解人体,为不道;七是冒犯皇帝老子尊严,为不敬;八是在守孝期间作乐或结婚,为不孝;九是官吏互戕、欺师灭祖,为不义;十是亲属通奸,为内乱。”
我听得背脊发冷,喃喃道:“那如此说来确实不该赦免。可就算如此,皇帝老子搞大赦还是搞得太勤快了些。”一直没说话的吕布此时接话道:“这你就不懂了,很多时候大赦不是为了豁免罪犯,反而是为了更精准的打击罪犯。”
这下连张辽也不明白了,和我一样露出白痴的眼神盯着吕布,希望他能够说出一个让我们确信自己不傻的理由。吕布看了我俩半天才说道:“所谓大赦,一是起先有着不能赦免的条例存在,就像刚刚说得十恶不赦那些人,免除了其他人的罪行之后可以放开手脚惩罚那些带头闹事的人的责任。二来如果不赦免的话,打击面过于广大,就像连年造反的百姓和黄巾贼,他们一开始造反可能是因为被煽动或者没了土地和粮食,后来通过战争手段解决了一部分领头的人,剩下的这些百姓该怎么处理呢?这时候就要赦免他们的罪过,这叫法不责众,要不然穷追猛打之下,这些本来只是随从参与的百姓将会逼迫成彻头彻尾的罪犯,没有了选择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和朝廷死扛到底,说白了我们就会多出许多不必要打的仗。又或者在改朝换代的历史中,敌对者被打败以后,如果他手下还有许多残存势力,这时候就要采取赦免的手段,如果不然,逼得他们没有活路了,他们只能更加紧密的联合起来,成为新政权下非常棘手的、新的敌对势力。”
我和张辽听得一知半解,吕布见状笑道:“其实有点穷寇莫追的意思,将来若有机会遇到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吕布说这话的时候是中平四年春,哪知道五年后我们长安兵败时,一切才得以应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江湖行更新,第一百五十一章 中平四年(一)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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