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水木一路走来颇为不解,“淳于刺,你先前说我兄长身在军中,眼下又在长公主手下行走,他莫不是公主身边的侍卫?”
淳于刺回想着那肤若凝脂,眼底湛蓝,一双狐狸眼的白鹡鸰,“怎么说呢,若我说,你那位兄长是长公主身边的刺客,你可信?”wWw.xqikuaiwx.Com
“刺客?此话怎讲?”
“你那位兄长曾经在灵将军府任正七品的致果校尉,据说他已潜伏多年,为的便是能够寻到机会刺杀桑维翰。”
“而后呢?”
“而后他终于等到了机会,趁桑维翰亲赴灵府之时在桂花琼浆中下了毒,只可惜,未能得手。”
花水木不禁大惊失色,“毒杀当朝宰相那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可有人知道这毒是他下的?”
淳于刺咂了咂嘴,突然发现自己眼下的举止怎得如此像叔易欢,急忙抿了下口。“并无人抓到实证说这毒是他下的,但是此事一出,长公主便借着寻找篦头待诏的名义把他给要走了。后经我与桑维翰手下的唐梵打探,原来那老奸巨猾的桑维翰一早便知道下毒之人是他,只是碍于他背后长公主与景延广的淫威,所以只得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桑维翰可不会是能够息事宁人的主儿,眼下桑维翰的亲契派与景延广的反契派在朝中势均力敌,水火不容。桑维翰早就视景延广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毒杀朝廷命官,如此好的把柄他岂会这般轻易的就放过?”
“是啊,若是他人,以桑维翰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了。但眼下事情涉及到景延广就又是另一番情况了。有一朝中秘事,兴许你还不知。”淳于刺见此时正行于村中林间,夕阳将近,四下无人,便寻了处坐下打算与花水木细说。
花水木自诩跟着桑维翰多年,虽不是对他了如指掌,但是对他的行事做派,脾气秉性还是摸得八九不离十,怎得他会放着如此大好的机会而偃旗息鼓。
淳于刺开口道:“当朝陛下石重贵并非先帝骨血,而是高祖石敬瑭养子,所以高祖临终将他自己唯一的亲骨肉石重睿托孤给冯道与景延广,哪知先帝所托非人,景延广竟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为由,奉广晋尹齐王重贵为嗣。石重贵登基后,加授冯道为太尉,进封燕国公,对景延广更是视若左膀右臂,即便是桑维翰真的寻到了景延广毒杀他的铁证,当朝陛下也绝不会对一手把自己扶上帝位的人治罪的。”
花水木突然起身而立,“难怪了!如此看来只要景延广在朝一日,桑维翰如何还能有一手遮天,独大的机会!”
淳于刺点点头:“所以,桑维翰的亲契派不过是当朝陛下维持权力平衡的砝码,一面用景延广压制桑维翰,自己不愿对契丹卑躬屈膝,宁愿称孙也绝不称臣,一面又恐真的激怒契丹双方开战,故而还得留着桑维翰从中缓和,果真是思虑周全,御下有方。”
花水木直言正色,看着淳于刺道:“你可知,眼下桑维翰正在谋划何事?”
淳于刺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凝重之态,“何事?”
“若我猜得没错,桑维翰兴许是要易主造反,改朝换代!”
淳于刺惊愕失色“你说什么?”
花水木笃定道:“先前我便从他言语之中察觉出易主的端倪,但我始终觉得当朝陛下对他也算是颇为赏识器重,可今日听你说起当年立长废亲之事,我方才明了,桑维翰若是不易主,只怕他亲契的政举此生都无望了。”
淳于刺看着远处天边落日如同燃起的篝火,虽是通红异常,但经这冷风一吹却是丝毫都察觉不到暖意。喃喃自语道:“他这是要变天了,好呀!好呀!这是天助我也啊!”
“好?”
淳于刺激动道:“若是杀了他,对眼下水深火热,身受契丹奴役的百姓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但如果寻到他谋反的真凭实据,给他来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让与他亲契的一丘之貉全都连根拔起,光明正大的亲眼看着他被凌迟处死,那岂不比暗中杀了他来得更加大快人心!”
花水木看着眼前激动万分的淳于刺,劝慰道:“你可知桑维翰此人刁滑奸诈,狡猾多端,定然不会轻易留下把柄与证据。更何况,他究竟要推举何人上位,又是如何密谋造反之事的,你我全然不知。”
淳于刺也知自己操之过急,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事在人为,只要有希望,就别放弃。”
花水木点点头,而后二人一同向公主府寻去。
待到了府外已是月明星稀,夜阑人静。淳于刺与花水木正好趁此机会将公主府各处探了个遍,此处虽有官兵把守,但并不森严,府内各处也仅是丫鬟婆子往复走动,即便戌时已过却仍旧灯火通明。这公主府前前后后,大殿耳房百十余间,还有大大小小的花园、假山、回廊、后堂皆是寻了个遍,却都没见到白鹡鸰的踪迹。二人见各处熄灯就寝,已是无果,便只得退出府去,从长计议。
第二日天光刚亮,二人便又分头行动,一人去街上打探,一人在公主府的角门打算与门房套话。谁知公主府的门房看守如此嚣张跋扈,将淳于刺塞在手中的散碎银两皆扔到了地上,而后硬生生把她给轰了出来。花水木在附近的茶庄酒楼也是问了个遍,对这叫白鹡鸰的校尉更是一无所获。二人再回到客栈碰面时,皆是垂头丧气,一时无从着落。
花水木看着烛光摇曳,将对面淳于刺的影子照得高大漆黑,不由唉声叹气道:“莫不是我那兄长一早便不在府上了?若真如此,人海茫茫要去何处寻。”
淳于刺心中所怕却是不敢开口讲出的,回想当日唐梵所言:“只要白鹡鸰活着,便是公主毒杀宰相的把柄”,她便后背发凉,恐白鹡鸰已被公主处决,一早便不在世上了。
花水木见淳于刺看着桌上的糕点出神,也知她一心想去刺杀桑维翰故而恐自己寻亲之事耽搁太长时日,便对她劝慰道:“不如我们先去宰相府,与玄语师父汇面,一同商议刺杀桑维翰之事。寻亲之事,日后再议也不迟。”
淳于刺一拍大腿,“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再探一次公主府,如何?”
“再探一次?”
淳于刺点点头,“偌大的公主府,又岂会是你我这般草草一过便能看全的,白校尉要是真的在府中,想来定然是会被关在秘处的。不如你我二人轮流看守东厨,看住菜品都是送往何处,兴许会有所发现。若是如此方法都寻不出端倪,那......那这白校尉恐怕也就真的不在府上了。”
花水木点点头,“好,左不过再耽搁一两日,若是如此都寻不出我的兄长,想来果真是我与他兄妹情浅,此事便就此作罢。”
淳于刺拍上花水木的肩头,安慰道:“不会的,你们兄妹定然是有得见的一日。”
事不宜迟,淳于刺便趁着夜色动身,去往公主府,待到了东厨便在院中树上蹲守。谁知蹲了一夜,整个东厨漆黑一团,全然不像有人活动的迹象。淳于刺也觉自己这蹲守东厨的办法实在不怎么样,便不觉在树上沉沉睡去。谁知耳旁一道冷风,似是有人也跳到了树上,淳于刺一个抬手,腕上的爻蛇便朝那黑影一射而出。
一个声音急忙道:“于刺,是我。”
淳于刺一瞧,竟是花水木,急忙收了爻蛇。“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来替你。”
花水木话音未落淳于刺便听到远处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急忙示意她莫要言语。
二人定睛一瞧,果然有一个中年男子塔拉着鞋子向东厨走来,而后竟燃了烛火,开始做起饭来。眼下正值丑时,若说他是给公主做晚膳夜宵,但这吃食太过粗糙,而且怎能仅是一人便做得出的。但若说他是做早膳,看这时辰又太早了。深更半夜,他究竟是要给何人做饭?看他的样子颇为敷衍,闭着双目,动作摔摔打打,似有不悦,也并不避人。不过这菜肴做得倒是颇为鲜美,仅是闻上一闻就已经让树上蹲守的二人垂涎欲滴。他将做好的饭菜分别放在两个食盒之中,而后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袅袅婷婷走来,与他寒暄两句便将食盒取走。
淳于刺见自己的主意果然奏效,不由与花水木一起暗中跟踪这名侍女。只见她向后院花园走去,谁知这花园中竟然拐弯抹角还藏着一处孤冢,从远处观瞧,这孤冢无碑无字,更像是石头砌成的一个光滑圆润的大馒头,极为突兀的藏在树丛之中。那侍女转身来到孤冢之后,谁知这大石包竟然还藏着一道石门,她闪身而入,不见踪迹。
待许久没有动静,淳于刺与花水木四目相视,示意继续向前。二人敛声屏气,蹑足前行,入了石门之后是一条隧道,这隧道并不长,一进去便能瞧见里面传来的氤氲烛火,还有零星言语之音。
只听那侍女道:“您瞧瞧今日的饭菜可合您的胃口。”
而后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之音,“合不合我的口味不打紧,主要是得合咱们柳公公的胃口。要说这长公主待他果真是出奇的好,差事没办成不说,还惹了一身的骚,就这,公主还得铤而走险的去捞他,一个不全之人,何苦来的。”
那侍女颇为谨慎,“你小声些,一会再让公公听见了!人家柳公公乃是陪公主在宫中一同长大的,这主仆之情,无人能比,你啊,还是踏实吃你的饭吧,我进去了。”
“好,好,姑娘自去便是。”
“下次再想带些什么,告诉我。”
“不是,他这快出去了吧?”
“嗨......公主的心思,谁好猜呢。”
闻听此言,淳于刺与花水木皆是心中一惊,公公?柳公公?看来这里面关的定然是个公公了,但那白鹡鸰怎么会是公公?可听他们对话所说之事又着实的像是在说下毒未果的白鹡鸰。
淳于刺蹑足前行几步,见远处这隧道的尽头是一间暗室,一个身着戎服的将士正坐在石案前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再往里瞧似是栅栏之类的囚室,囚室的门半开着,方才那女子正往里走,虽然里面漆黑一团不能分辨,但瞧着应是没有多深。再看四周也并无他物,想来这孤冢之内也就这么大了。
淳于刺恐惊动他人便拉着花水木从孤冢里出来了,待那送饭的女子走后,方才又走了进去。
里面的看守听到声音以为是那侍女折返回来,询问道:“怎得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东西?”
花水木早有准备抖手一枚毒银针便将那看守打晕,而后迫不及待,似是急于探清真相,径直向后面的囚室走去。这牢门并未上锁,仅是轻轻用门闩搭着。只见这牢室中央一池污水,漆黑一团全然不得分辨。
淳于刺拿起石案上的烛火,紧随其后,为花水木照着眼前景象。等这烛光靠近,污水中一张惨白异常的脸才缓缓抬起头来。只瞧这脸虽至弱冠之年却憔悴异常,全然失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消瘦得仅剩下一张皮贴在了骨头上。眼底虽然依旧湛蓝,但却早已失了往日的光泽,深陷的眼窝中那双颇似狐狸的眸子也跟着一同变了形状。花瓣一般的双唇惨白干裂,毫无血色,整个身体浸泡在污水之中,仅露出个头在喘息挣扎。
淳于刺见着这张脸胸中不由一阵刺痛,这可还是当日的白鹡鸰?可还是当日夜色下,池水旁与自己共赏月升的那位翩翩少年?
白鹡鸰见到如同天降的淳于刺也是瞠目结舌,那腐朽的双目似是燃起了希望。声音沙哑道:“于刺?怎得是你?”
淳于刺也心生恻隐道:“你怎得变成如此模样了?我救你出去!”
白鹡鸰忙道:“不必,不必。想来不久长公主便会将我放出去的,我切不可自己出去,辜负了长公主对我的一番栽培之心。”
花水木竟双目泛泪,怒斥道:“栽培?你管这叫栽培!”
白鹡鸰见突然有人如此言语,神色一愣,“不知这位姑娘......”而后竟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哽咽起来。
花水木似是也一早就认出了他,忍泪吞声道:“你可是东街前院柳家,柳庆元家的大公子?”
白鹡鸰含在眼中的热泪珠串一般落了下来,“没想到,你我兄妹今生还能有得见的一日!”
淳于刺见他兄妹相认,便打算退出水牢,让他们好生言语。谁知白鹡鸰忙道:“此处不是言语之所,你二人是如何寻到此处的?趁着未被发现,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花水木不舍道:“那兄长你呢?与我们一同离去吧!”
“不可,不可。公主大人不过是怪我办差不利,关个几日便会放了我的。我在城中有一外宅,你二人先在宅中等我,待我出去之后再行详谈。”
淳于刺见那侍卫也要起身,便拉着花水木急忙向外走,花水木虽有不舍,但也知事情轻重缓急,便与淳于刺一同离去。
待二人出了公主府,已是天光微亮。淳于刺对白鹡鸰这公公的身份着实吃了一惊,怪不得先前她会觉得他如此玉软花柔,如此莺声燕语,如此冰肌玉骨,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花水木见过兄长之后,面上也是毫无喜色,比先前更加郁郁寡欢。
淳于刺劝慰道:“水木姑娘,你我还是先去方才白校尉说的外宅等他的好。”
花水木咬牙切齿道:“他们终还是没能放过他。”
“你说谁?”
“我姑母和姑父。他们先前便打算将哥哥送入宫中,换取钱财,父亲却还念着要给柳家留后,始终不从,谁知......他们终还是......”
淳于刺拍拍她的肩膀,想着说些什么能岔开这个话题。“那想必这花水木的名字,也并非你本名了。”
花水木点点头,“是桑维翰所起,连父母都不曾在意的人,叫什么又有何妨。”
这话竟莫名说得淳于刺胸中一痛,连父母都不曾在意的人,她又何尝不是被父母舍弃的人呢!原先还曾有师父和蜀子叔的庇佑,然而眼下,她有的也就只剩她自己了。想着二人便朝白鹡鸰的外宅走去。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二生三更新,第130章 克夫公主 残躯少年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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