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家长会都是在开学或者期末的时候开，不过那天的情况有点特殊，当时是市里有个什么活动，需要家长来配合，具体的事情我没太记得，因为当时我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会上，而是在家长的那个微信群里。”
“群？”肖酿没孩子，所以没太认真想过这事：“每个班级都有微信群么？”
“对。”医生点头：“班里有一个微信群，有的还是qq群，具体什么样要看老师建的是什么，这个群平时里聊天的不太多，无非就是什么事情的话，会在群里集体通知一下，之前我完全没有加过这个群，但开家长会的当天，知道需要在这个群里通知一些具体的事项，我就顺手加上了，当天还没出校门，我就收到了一堆加好友的通知。”
“家长？”肖酿猜。
“是的，家长。而且都是他们班的家长，几乎都是女人，年龄和我差不多，她们加我的目的，其实只有告状而已。”
“告状？”肖酿不由的无语：“不是在路上已经告完状了么？”
“对我来说是的，但对他们来说，显然没完。”医生说起这个也很有一些无奈：“而且说真的，真正通过以后找我说的内容，和我儿子在上学路上遇到时说的那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无非就是，我儿子欺负他们了，然后打谁了，而之所以会加我的微信，是因为向我太太告状时，我太太没怎么理会这件事，起码，没有得到她们想要的结果。”
“她们想要什么结果？”
“就，解决掉我儿子打人的问题，要我儿子做个听话的小孩，而且……”医生摇了摇头，脸上的无奈更重了一些：“而且还是要她们想像中的那种小孩，不打架，不干涉他们孩子的生活，老老实实上学，老老实实回家的那种孩子。”
“真打了？”肖酿问。
他不太能理解孩子们之间的打架能重到哪去，值得这些家长一而再再而三，甚至忽略礼貌的去“骚扰”一个人。
“我不太确定，所以当时我就出于礼貌回复了一下，说会了解一下情况，但这种说法，显然并不能让她们满意，后来有一些人就比较极端的提出来，要我在班级群里发个保证书，保证我的儿子不再欺负人。”
“有这么严重么？”肖酿不理解。
医生也不太理解，而且到现在也不太理解：“事后，我为这事特意去问了一下我儿子，说实话，在听这些家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是不太愿意相信的，因为在我看来，我儿子还算是有礼貌的，起码他不会主动去找谁的麻烦，毕竟我太太也是学医的，并涉猎过心理学和教育心理学，这么多年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不太可能把孩子带成一个在家里安份守已，在外面蛮不讲理的小霸王。”
肖酿点头表示相信。
在他看来，孩子长成什么样，有百分之八九十都会受到父母的影响，眼前的医生思维敏捷思路清楚，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样的家长，还真未必会教出一个混世小霸王来。
医生的话还在继续：“结果我儿子给我的反馈是，有的打了，有的没打，但打有打的原因，比如那些孩子动不动就会没事找事，去欺负小女生，他看不过去，就想着要帮忙，还有就是一些小磕小碰造成的肢体接触，这一点，我儿子自己也承认，因为他下手没轻没重的，有时候就会打伤人，但是并没有恶意，事后，他也的确和对方道歉了。”
肖酿点头，未置可否。
他到底没孩子，判断不出这话的真伪。
医生到底和他不熟，还以为他不信，进一步解释：“这件事情，晚上我太太回来的时候，我和他求证了一下，结果我太太的反应是，不用理他们。”
“哦？”肖酿意外：“不理？”
“是的，我太太就是这么说的，她说，那些人并不知道孩子之间的问题是需要自己来解决的，也不清楚家长一味的干预过多会对孩子的未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并且在她看来，有些家长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所以根本不用理，同时，她也告诉我儿子不用理会那么多指责，只要安心做好他的事，不要去主动惹事，也不要怕事就好了。”
“老师没有说过什么吗？”肖酿追问。
他很想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老师的态度会不会更公正，或者说，更中立一些。
“我太太也拿出了老师做例子，她说，如果我儿子在学校里真像那些家长说的那样不堪，老师是不会放任不管的，真正来找事的家长，就是在家里宠孩子宠惯了，而且希望整个社会都要像他们一样去宠着自己的孩子，这是不对的，我们没有必要为这样的行为去委屈自己的儿子。”
这话，听上去倒也是有几分道理，肖酿在心里默默点头。
不过听到这，他也多多少少都想到了张丽的问题。
这种家长，不太可能就是一个两个，那个丛老太太不就是这样的么。
医生显然也认真想过了这个问题：“坦白说，当时我觉得我太太的话有点偏激，也有点主观了，但是一连几天，我的手机上一直被这件事情所骚扰，那些家长同样也是全职妈妈，她们生活里的事情实在是不多，所以遇到自己在意的事情就会纠结起没完，近乎于那种不达目的执不罢休的偏执，其实遇到的一些患者也是这样的，特别容易钻牛角尖，而且怎么都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你能想像当时的那种情况么？我的手机从早上儿子进了幼儿园之后就开始响，一直到晚上，这中间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响着的，但是总是在你需要静下来想事情的时候，那个手机就会突然冒出来对你叨叨一些你们家孩子不正常，再不解决以后就很成问题的话……”
肖酿陪着叹了口气：“刚才您说的我不太能理解，但这种骚扰，我也受不了。”
“是啊。”医生无奈：“所以事后我想想，我太太当时说，不用理他们的处理方法是对的，可在当天，这一连串的事情来的太过突然，搞的我头脑很乱，别说是这件事情我没想出结果，就是当天的晚饭我都没做，就一直在处理我儿子的事，纠结着怕他真会惹出什么祸事来，你也知道，有些话说的多了，就会在人心里形成一种定势，让人以为这是真的。”
“手忙脚乱是么？”肖酿笑了。
医生点头，苦笑：“是啊，手忙脚乱，其实那天我真没干什么，无非就是做了两顿饭，中间又没有工作，哦，还不是两顿，只是早饭而已，那天晚上，因为我的状态没有调整过来，所以我们的饭是到外面吃的，但是这一天里，心里想的事，却比上班要多的多。”
他给肖酿算：“早上一出门的时候，就受到的指责，在这一天里，就成了我心里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在我送完我儿子回来之后，我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做，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呢？儿子在家明明挺好的，怎么到了外面就成了万人嫌了呢？那他在幼儿园里还会不会再去闯祸，再去找别的麻烦呢？”
“心理压力会比较重。”肖酿总结。
医生同意：“是的，事情都不大，但一件一件的压过来，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很是要命，但为什么我太太就没事呢？后来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我太太的生活，她每天要做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她除了做饭还要收拾家，处理家里的各种事务，比如水电费宽带手机费的交纳，和物业交涉公共空间的问题，要处理两边老人的生活问题，还要打理好我儿子的学习和规划，这让我意识到，其实全职太太是个很难做的职业……”
他说到这，给肖酿看了一张日计划表：“这是我太太的，你看，她每天的工作安排的非常满，而且，和别人交流的部分都是必须要做的事。”
“释放压力？”肖酿猜。
那份日计划的确做的非常细，早上几点起床，几点做饭，几点送孩子走，然后几点去学习，几点去健康都理的清清楚楚，几乎细到了分钟，是个非常有规划的人，但随着医生的后翻，他多看了几页后发现，在每天的计划里，与人交流，保留自己的空间是这位全职太太每天必做的事情，有时候是去健身，有时候是去泡温泉，总之，她一天里一定有一两个小时是完全属于自己，而不被别人打扰的。
是个很会调节的人。
肖酿似乎懂了什么：“也就是说，张丽并没有在你这里学会自我疏导？同样的环境同样的事情，每个人都会遇到，但是如果自己不懂调节的话，那么就很有可能会钻进死胡同。”
“不完全是。”医生客观的说：“张丽的情况比较特殊，按理说，她的压力会更大一些。”
“因为他儿子？”
“是的。”医生说的就是这个：“张丽相比别的女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优秀，很有条理性的了，不然的话，她也不可能把孩子带的这么好，你要知道，带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更细致的条理性和日常规划，单从这件事情来看，她已经做的相当不错了。”
肖酿同样没办法理解这个，只能点头。
医生当他懂了，继续：“但我想，张丽儿子恢复的好，对于她来说，反倒不是件好事。”
“为什么？”肖酿不解。
“因为我还记得，最初在张丽孩子有问题的时候，全家都是紧张的，每次来给她儿子看病时，一同来的都会是两个人，有时候是她和她老公，有时候是她和她婆婆，还有时候是她和她妈，也就是说，大家对这个孩子的事情还是比较关注的，都在齐心协力的把劲儿往一个地方使，但是后来，随着他儿子情况的越发好转，陪同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少，到张丽自杀前的一个月，就几乎完全是她自己一个人来了，这种变化，从某各程度上，一方面证明了张丽儿子在家的情况也开始有所好转，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家人也接受了孩子的这种情况，忽略了张丽的付出和她本身的心理感受，而在这种情况下，张丽又要了二胎，在我看来是不明智的。”
医生想了想：“我劝过她，但她显然没想那么多，只希望能再生一个出来照顾这个孩子。”
“一个全职太太本来就挺累的，再带个孩子，也是……”肖酿感慨了一下：“真的再生一个出来，去照顾那个大的，虽然看上去是一种保险，但说真的，对这个小一点的孩子来说，是不太公平的。”
医生同意：“的确不公平，而且，他们可能也没有想到大儿子身上还会出现问题。我刚刚不是和你提到过，说我儿子被其他家长投诉的事情么？这件事情让我清楚的意识到，其实大家在指责别人的时候，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而不去看别人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一旦出错，就会被有心人用放大镜来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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