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和庆三爷之所以北上农安,而不是直接往东去大连找张惠霖,就是因为庆三爷有个以前一起在蒙边为匪的朋友,例了边(即金盆洗手)后,在农安以西不远的四马架开了家养马场,在当地算有头有脸,这朋友人很仗义,庆三爷想着去投靠他一段日子,一来避风,二来把腿伤养一养,三来那朋友门路多,或者他有办法能把庆文秀安全的送到大连。
窝棚里,庆三爷和海山不敢点灯,就着月色,坐在木台上聊天。
庆三爷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海山竟然放弃了远子的性命,来救他这个兄弟,庆三爷对海山感激之余,就是为志远担心:“我觉得大温说的,可能是真的,你看远子和朱厚辉,压根就不是自在样,边上是有特务在看押着他们的,远子一看就知道正在生病,若远子还是他们一伙的,再怎么着,也不会病成这样了,还逼着他出来认人吧。远子放过了我们,下来,他自己就要被人往死里整了。”
庆三爷劝海山:“明天我跟余国成去四马架,你就别再跟着了,你去找李熙,你几次三番只顾我不顾远子和李家,我估计李熙见了你,不会有好脸色,可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远子,你向他低个头,求他想法儿把远子救出来,要你不愿意向李熙低这个头,至少也回浑河堡去,远子为了你,冒死编了个燕九骗日本人,你可别辜负了他,你要再和我一起,出了事,可怎么对得起孩子的这一片心啊!”
海山没有立即回话,海山也为志远悬着心,孩子性命岌岌可危,庆三爷也还没有真正的脱险,他知道,这会子,他的心眼不能乱!
人在窝棚里坐着,海山的耳朵却是支楞着的,用百倍的细心,捕捉着周围每一个细小的声音。
海山伸手示意庆三爷,要他别动,跟着人就闪出了窝棚,不一会,回来重新坐在庆三爷的身边:“没事,水耗子!”
然后才回答庆三爷刚才的问题:“三哥,你不用再说了!我说过,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把你送到大连交到张会长手里,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咱从长春逃到这里,一路上,多少素不相识的人,都能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冒死救你,何况我们是生死兄弟!”
“那远子呢,你就不管他了?”
海山眼神一暗,叹口气:“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啊……”,但很快又双目炯炯,语气坚决:“但救三哥是大义,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庆三爷感动得说不出话,眼泛泪光。
海山强挤一个笑容,拍着庆三爷的肩,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三哥,你也不瞅瞅,远儿边上的是谁,朱厚辉啊!那可是李熙的第一心腹!李熙那老狐狸,贼精贼精的,会不懂得趋吉避凶?我估摸着,李熙一定有法子,保住远儿,要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把朱厚辉这么明放在远儿身边,而是会和远儿撇得清清的,你想啊,要远儿被鬼子给咔嚓了,他不就成了犯人家属了吗?”
庆三爷将信将疑,想了想,又为海山悬上了心:“正因为李熙贼精,无利而不往,才叫人担心!这回,李熙不但不撇清,反而把朱厚辉明放在孩子身边,为了孩子他这么拼,只怕是想借此立继志远,远子以前不肯应承他,可这回被他这么狠的挑拨,你就不怕远子真的跟他姓了李?”
海山脱口而出:“远儿决不会!之前我在长春去找他时,远儿就已经说了,他发现李熙有要立继他的心,所以他要离开李熙,回奉天侍奉我,连熙德堂都要搬回奉天。”
海山脸上现出一丝得意,语气更是自信满满:“三哥,你知道的,远儿最怕的,就是我不要他,我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入继李家!”
庆三爷皱了皱眉,感觉海山太自大了,海山一次又一次的为大义而舍弃孩子的性命,戳孩子的心窝子不算,还低估了对手李熙,远子那孩子纯孝,或者不会对海山心生怨恨,但李熙是吃素的?又是施恩,又是挑拨,待远子又是真心,远子那孩子重情义知感恩,已经一向总为李熙说好话了,眼下孩子能不能活,又全靠李熙,被李熙营救脱难后,会不会真的入继李家,还真不好说。
“你打算着,以后咋对远子?”庆三爷问,他怕海山脾气太倔,会对远子不利,想着先劝劝。
“我打算着,等三哥脱险了,就回长春找他,带他回浑河堡,拘在家里,让他读书思过,再不准他跟着李熙为日本人做事!”
“这……”庆三爷眉头的疙瘩拧得更紧了:“孩子只怕会不开心吧,他才十九,这么年轻,又是在外头风光过的,怎么肯呆在家里!”
海山眼里立马就闪出凶煞煞的光:“他背着我为日本人做事,还是当最阴损的特务,老子不打死他已经是开了天恩,多少人为了抗日毁家纾难,甚至是牺牲了性命,他就不能牺牲点前程呆在家里?只要小鬼子不滚出中国,我就不准他出去浪,他要再敢为伪国做事,我打断他的狗腿!”
“再说,”海山的眼神忽的又暗了,声音一低,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感情,听得大温说孩子在尿血,可把他心疼死了:“孩子身子本就不好,这回内伤这么重,特别是伤了肾,得好好的调养,在家里静养个一两年,对他的身体,可是好事,远儿也不小了,跟在我身边才能好好的帮他调养身子,把身子养好了,才能给他娶亲,十亩地里一根谷,他是我们老杜家的独苗苗,老杜家还指着他开枝散叶呢……”
庆三爷笑了:“啧啧,瞧瞧,这声也嘶了眼也光了,杜大慈父又回来了!妈了个巴子的,之前又是杀又是拘,又是思过又是打断狗腿,害得老子白为远子捏一把汗,才想着劝劝你这凶神,你倒自己又变慈父了!”
庆三爷一拍大腿:“好哇,把他带回浑河堡,三哥赞成!三哥信你,不但能把孩子引回正路,还能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李熙奸滑,早离早好,外头也凶险,你看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这边庆三爷笑了,那边朱厚辉却一点儿了也笑不出来。
志远从昏迷中醒来,却不肯吃喝、不肯吃药。
因为天晚了,加上志远病重,看押他们的两个特务又受了朱厚辉的好处,所以这晚,他们没有强行赶回长春,好让志远能在农安歇息一晚,朱厚辉向两个特务保证,只要他打个电话,李家就会派车,明天一早,他们一起坐李家的福特车回长春交人,能有福特车坐,比自己赶路可舒服多了,两个特务同意让朱厚辉用县警察署的电话,打电话给李熙。
在电话里,李熙不但交待朱厚辉要好生照看志远,还亲自和两个特务说,请他们不要把病人拘在警察署,晚上住到旅舍去,以免孩子晚上着凉加重病情,他李熙以身家性命担保,李纳决不会逃跑。
志远现在已经不是犯人身份,只是森田要抓他回去关禁闭,有李熙在,倒也不怕志远会跑了,所以两个特务也就同意了。
朱厚辉出钱,在县城里最好的旅舍包了两间上房,一间给两个特务住,一间他和志远住。
农安不过是个小县城,最好的旅舍也条件有限,但好歹有被子可盖,有热水可用。
朱厚辉关好了门,把耳朵贴在四壁上仔细的听过一遍动静,然后端着一杯温水,走到炕边,轻轻的推了推闭着眼睛躺着的志远。
志远眼睛都没睁,转侧身,不理朱厚辉。
朱厚辉知道志远根本就没睡着,朱厚辉和大温唱了一出双簧,故意让志远知道,在志远和庆文秀之间,杜海山选择了让庆文秀活下去,而让志远去死,朱厚辉知道,志远的内心,此刻是崩溃的。
何况只要回到长春,等着志远的,就是禁闭室和森田的折磨,森田已经撂下狠话,禁闭室,就是他的坟墓!
他最看重的杜海山,弃他于不顾,前途又一片黑暗,等着他的,就是一条死路,是个人,都会灰心厌世吧。
朱厚辉看着志远,心说你怎么可以死!你要死了,东翁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打了水漂了?!
这臭小子,欠教训!
朱厚辉决定好好的替东翁,开导教训这个臭小子,他也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办法,来对付眼前这个小主子!
世上最可怕最容易被利用的情感,不是恨,而是爱!是眼前这臭小子,对他爹杜海山那种能舍生忘死的依恋!
朱厚辉把水杯放边上,人上了炕,毫不客气的就把志远硬拖起来,然后把志远半抱着窝死在怀里,拿起水杯硬喂,不喝就捏着鼻子灌:“人都烧了两天了,再不喝水人都要烧干了!你有没想过,你要死了,东翁会怎么样,你爹又会怎么样!你熙德堂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又会怎么样!”
志远这时根本就没力气和朱厚辉相抗,听了朱厚辉的话,之前那种拼命的挣扎,一下子就停下了,看着朱厚辉,只喘粗气,不发一言。
好半天,嘴一咧,一串眼泪就滚落了:“我爹,他都已经不要我了……”
朱厚辉听了,心里一酸,把志远上身竖起,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哭吧,哭出来才好……但得小声点儿,防隔墙有耳……”
朱厚辉由得志远在自己肩头抽泣,一手抱定志远,一手在志远背上轻拍着安慰他,过了好一会,拉过一床被子,扶志远在被面上靠好,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在他耳边,先是轻声的给志远吃个定心丸:“森田肯定会把你往死里整,可你不见得就会死他手里,刚才在电话里,东翁已经说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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