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顾及着先王太后辞世,宫中诸事萧条,但这民间的年夜饭,放到宫里还是热闹无比。原本随着儿子们去了封地的太妃们都早早在回宫路上,二十九这天都已陆续进宫,宫人们早已将原先闲置的宫殿打扫干净,收拾停当,迎接太妃们回宫。
这些前朝妃嫔,如今都已经是美人迟暮,却也都风韵犹存,眉宇间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是何等的芳华。年轻时共班帝王侧,争宠争到头破血流,后又为了儿子们夺嫡争的你死我活。但如今大势已定,再争也无意思,虽说不能亲如姐妹,面子上倒也一派祥和。
太后已经不在,除却王后之外,后宫便以赵太妃为大。赵太妃原本是君鸿的长子,也就是君亦晟的大哥的母亲,但长王子早夭,赵太妃之后又无所出,因此便留守宫中。之后便是原先的淑妃,如今的淑太妃,也是留守宫中。淑太妃的儿子是君鸿次子,天生痴傻,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仍旧如三岁孩童一般,整日疯疯癫癫,幸而淑太妃性子恬淡,与世无争,这才免遭池鱼之殃。
君亦晟忙完了朝堂上的事,换了便服,到后宫来给众太妃请安。一路走着,随口问李旺:“和阳公主与李驸马可到了?”李旺弓着身子跟在君亦晟身后,回道:“回陛下的话,还没有。说是公主在路上稀罕那些小商小贩的小玩意儿,耽搁着不肯走,驸马又依着她的性子,自然无人敢劝阻。因此,现在仍未到宫门。”
君亦晟笑笑无奈道:“王姐都是两个孩儿的娘了,怎的还是这般顽劣的性子?”
“公主就是公主啊!自然不同于别的女子。要奴才说,那李驸马可也真是个难得的好性儿,容得下公主这般玩闹。”
说着话,便到了赵太妃的成和殿。此时已近晌午,莫冰柔与一众太妃等都聚齐了,正等着君亦晟来了便传午膳。
君亦晟进门,一见这架势,忙不迭向众太妃赔罪:“各位母妃久等了,儿臣有事在身,因此耽搁了这许久。”
“不妨事,不妨事!”赵太妃亲自托着君亦晟的胳膊,“王儿你身居高位,自然比不得我们这些老太婆清闲的,该忙了便忙,该谢谢也别累了自己才是。”
“谢母妃关爱。各位母妃都饿了吧?儿臣这便传膳!”君亦晟不想与这些太妃多客套,转身吩咐了李旺让传膳,自己坐到了赵太妃身侧。
赵太妃待他坐定,瞅了眼莫冰柔道:“王儿,虽说王后是前燕公主,可你也别这般委屈了自己,也该充盈后宫了!瞧瞧这若大的后宫,就我们几个老太婆,多冷清啊!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柄?”莫冰柔垂下眼帘,淡淡的摩挲着小指上鲜红的护甲。君亦晟面色尴尬,眼角余光飘向莫冰柔,嘴上却应付着:“有劳母妃挂心,儿臣母后尸骨未寒英灵未远,儿臣不想让母后心寒,落得不孝的骂名,因此将此次的选秀推迟至年后。”
赵太妃眼神转了转,又瞥了眼莫冰柔,继而笑道:“王儿果然是个孝子。不过既是孝子,那便要懂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儿年纪也不小了,却仍未有子嗣,姐姐若是在天有灵,自然也不会高兴。”说罢又扫了眼神色各异的文月等人,半是慈爱半是责怪道:“你们哪!也都该加把劲儿才是!这些事,难道还要我嘱咐吗?”
文月等人低头福身,齐声道:“臣妾不敢!”只有莫冰柔安坐不动,神色依旧淡然,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小指上的护甲。
未多时,膳食具已上齐。君亦晟一副孝子摸样,为赵太妃和淑太妃殷勤布菜,底下众女自然好话不断,一顿饭吃的倒也舒畅。
冬季日短,用过午膳不多时,天色便开始暗下来。御膳房一直都没有闲着,今夜君亦晟会大宴群臣,各位命妇也会进宫贺岁,加之有众太妃和和阳公主回宫,半点差错出不得。
司乐房的人早于一个月前便准备好歌舞,此时最后一次排练,众人均是紧张的不行。御前表演意味着什么?运气好,便能伴得君王侧,飞上枝头,不必再受这为奴为婢的苦楚。
宫中各处节奏紧张,却有条不紊,夜幕堪堪降临。
夜宴分设两处,君亦晟的翰阳殿宴请朝廷重臣,莫冰柔的凤仪宫则容纳众太妃与命妇。
翰阳殿里,能有资格出席国宴的朝中重臣皆已入座,只等君亦晟现身。君亦晟却迟迟不来,重臣虽是饥肠辘辘,却也只能等着。
君亦晟已经更衣完毕,此时并不急着去会见那群大臣们,却悠然呆在凤仪宫偏殿内。莫冰柔依旧由迎春和半夏伺候上妆。这种隆重的场合,身为王后,不仅服侍繁琐,妆容头饰更是马虎不得,莫冰柔厌烦却也无奈,只如木头人般端坐在那里,任由迎春半夏二人折腾。君亦晟玩味的看着莫冰柔木呆的表情,突然笑了笑:“朝堂后宫这十五个吊桶,今夜该分出个七上八下了吧?”
莫冰柔长如蝶翼的睫毛闪了闪,涂了胭脂的红唇微启:“陛下的意思是……”
“寡人的意思,王后很明白。买官们都在等着,我们是不是该去接受百官的贺岁词了?”
莫冰柔很不舒服的扯了扯嘴角,挑选出最后一支纯金的凤簪递给半夏,看着她熟练的将簪子插在自己的发髻上,顿时觉得头上的重量又增加了几分,压得脖子几乎要断掉。皱着眉头起身,轻展双臂,优雅的转了个身,然后定定的看着君亦晟的眼睛。
“好,很好!果然是寡人的王后!”君亦晟击掌叫好,而后伸出向莫冰柔伸出手。
莫冰柔努力保持着一脸雍容华贵的笑容,将自己的右手搭在君亦晟伸出的手臂上,二人携手款款而去。望着这一王一后搭调的背影,迎春半夏互望一眼,默契的拾起莫冰柔身后凤袍的拖尾,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
“寡人来迟了,让众位爱卿,久等了!”君亦晟一手挽着莫冰柔,一手高举,边登上高台,边朗声道。
“吾王万岁王随旺万岁!王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离席跪拜,一时间气势冲天。
“众爱卿平身!”君亦晟双臂平举,俯瞰天下的气势油然而出。莫冰柔一身大红宫装立在君亦晟身侧,脸上笑容依旧,扫过群臣,眼中却闪过一丝皎洁。
命妇们已经等在凤仪宫,各自按照自家老爷在朝中的地位高低坐好。莫冰柔此时正在翰阳殿陪伴君王侧,太妃们自然不会先出来。妇人们闲来无事,拉闲话便成了最好的消遣。
“往年咱们进宫赴国宴可没有带着女儿来的先例,各位夫人,你们可知今年是为什么?”说话的是户部尚书王海东的夫人张氏。
“哎呀王夫人,这个还用问吗?还不是为了给陛下充盈后宫啊!”刘氏是大学士的夫人,虽然丈夫是大学士,她自己却是大字不识一个。
“这下好了,年年进宫,这次终于有机会一睹圣颜……我家雪儿花容月貌的,定能被陛下选中!”说着一脸得意的望向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王夫人啊,不是我说你,这个是你嫡出的吧?我看啊,还不如你家王大人那个侍妾生的小丫头呢!陛下要选,也该选我家瑶儿!十八年华,诗琴书画无一不通,堪堪一个大家闺秀嘛!”m.xqikuaiwx.cOm
“你们知道什么啊!这次是选妃,不是选秀,只赵太妃和王后娘娘相中的便是了!陛下不会亲来的!”相辅夫人钱氏翻了翻白眼道,“再说了,这后宫早先太后在时,便是太后说了算,如今太后不在了,却来了个太妃,那王后娘娘虽是六宫之首,也得让她三分!”
相辅宋晋鹏是赵太妃舅表兄弟,本人又是三朝元老,权倾朝野,却并不支持君亦晟即位。只因当时太子党人数过多,他即便是有权有势,那也是难犯众怒,不得已只好放弃五王子,顺应大势推君亦晟登台。如今君亦晟即位不久,脚跟尚未站稳,又是大仗过后,百废待兴,他背地里一直筹谋着推翻君亦晟,重新推五王子即位。
张氏听了这话十分不悦:“这倒奇了,陛下选妃,不亲自来,只让太妃和王后娘娘选?这说出来谁信呐?”张氏的话一出口,众人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皆是心下有疑。
“各位夫人,都在议论什么这么热闹啊?让我也新鲜新鲜!”赵太妃身着宝蓝宫袍,一手扶一个老妈子,款步走出来。
“见过太妃娘娘!”底下众人停止议论,齐齐躬身给赵太妃请安。
“各位夫人免礼吧!王后未至,我也不能擅作主张开席,只好,暂且委屈大家了!”
“臣妇不敢!”
“夫人们方才都在议论何事啊?怎么我一来,都没有声音了?”
众人面面相思,这等话题,如何能跟太妃实话实说?张氏机灵,转了转眼珠,话便来了:“回太妃娘娘的话,臣妇是在说,如今又有一年未曾见到太妃娘娘,臣妇们心里想念的紧呢!”赵太妃虽知道她所说非实,面子上却也要做足功夫:“王夫人倒真是有心。我一个老婆子,如何敢劳各位夫人挂怀!”
“太妃娘娘这话错了!太妃娘娘长我等几岁,过的桥多过我们过的路,用过的盐多过我们进过的米,乃阅历丰富之人,如何能以老婆子自居?”张氏八面玲珑,心里一句一句的老太婆骂翻了天,面上却恭维之极。
赵太妃知她拐弯抹角的骂自己老,但人家话说的好听,自己也不好发作,正憋闷间,忽闻司礼太监高声唱道:“王后娘娘驾到……”心道来的真是时候啊!趁众命妇起身见礼时狠狠的对着张氏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莫冰柔端庄大方,款步踱上高台,先向赵太妃等人见礼,然后才转身向命妇们:“众位姐妹,平身吧!”
“谢王后娘娘!”命妇们纷纷起身落座。莫冰柔待迎春半夏整理好裙裾后方才坐下,扫视了一眼台下席上的命妇,暗自点头:该来的都来了。当下一笑:“姐妹们,快别饿着了!陛下和各位大人们在那边都已经开席了,我们这里也不要客气才是,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便好。”说着一抬手臂:“传歌舞……”
一群衣着艳丽的舞姬疾步而入,待行得大殿中央,忽悠顿住,一个个似是被施了定身法般,丝竹声也停止。命妇们均是奇怪,互相望着,却没有人敢说什么,就连赵太妃也不明所以,微微扭头望向莫冰柔。莫冰柔却似是与己无关,依旧端庄笑着,为赵太妃布菜,眼神不经意飘向下首一位命妇。
赵太妃频频点头,面上笑容难掩,淑太妃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这般女子,若是能收归后宫,成了王儿的妃子,岂不美哉!
白衣女子双手执剑,舞得“嘶嘶”有声,时而柔软,时而阳刚,时而如飞仙冲天而起,时而如落叶翩然坠地。加之旁边有一众粉衣舞姬相衬,更如出尘之风。
丝乐声身,渐闻渐无。白衣女子收了舞姿,将双剑弃于身后舞姬,向高台上微微福身,声若空谷幽兰:“给太妃娘娘,给王后娘娘请安!臣女唐婉蝶献丑了!愿我大央国锦绣江山,永垂不朽!”
赵太妃高兴之极,亲自伸手虚扶一下:“不错,不错!你的舞蹈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可从未见过这般舞蹈。能将剑术与舞姿合二为一,集阳刚与阴柔于一身,着实天上有地上无那!你是哪家的女儿?”
唐婉蝶面带笑容,甜声回道:“臣女家父乃御卫队统领黄致远。”
“哦?”太妃们这下不解了,“既是黄统领之女,为何姓唐?”
“太妃娘娘,容臣女解释。唐乃家母姓氏。臣女是家中幼女,之上有三位哥哥。家母说,她生了三个儿子,却都是随家父姓氏,这次是女儿,非要随她的姓氏不可,否则她岂不是白生了?”说到这里,唐婉蝶掩口一笑,又道,“本来家父是不依的,可是家母非弱质女流,尚在月子里便执着长鞭和家父大打一架,最后赢了,家父这才不得不就范。”一席话说得及其自然,毫无小女儿娇羞之态。
赵太妃不由得新奇道:“真想不到,堂堂御卫队统领大人,居然也是个惧内的主儿?”
“家父并非惧内,依照家父的话说,他只不过是心里有家母,不忍拒绝她罢了。臣女知道司乐房还为太妃娘娘和王后娘娘准备了其他的歌舞,臣女就不打搅娘娘欣赏歌舞了,臣女告退!”说罢不卑不亢,带着舞姬翩然退下,赵太妃意犹未尽,仍旧不住点头。莫冰柔在一旁看着赵太妃的表现,暗自勾起了嘴角。
君亦晟在翰阳殿就没有如此精彩的歌舞了,弱弱的舞姬,弱弱的舞步,文武百官有些人已经看得昏昏欲睡,碍于君亦晟在场,不得不强大精神。
君亦晟举杯祝酒:“诸位爱卿,大家都是国之栋梁,一年来繁忙辛苦,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百官共同举杯:“吾王万岁!”
君亦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杯底朝天示意一滴不漏,众臣纷纷效仿。饮过酒后,宋晋鹏冲君亦晟抱拳道:“陛下,我大央国虽国力强盛,但前不久刚经历一场大战,收服了前燕国,元气大伤,我们……”
“宋相辅,我们今夜,只论兄弟叔侄之情,不论国事。”
“可是陛下,国事一刻不容耽误啊!”宋晋鹏丝毫不把君亦晟的话放在心上,依旧固执己见,同时斜眼向身边的左使杨峥使了个眼色。杨峥会意,也一同起身道:“陛下,宋相辅所言不差,国事一刻不容耽搁!”
君亦晟唯有怒意:“宋相辅,杨左使,寡人说了,今夜不论公事,只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可是陛下,一国之君,心中要时刻装着黎民百姓,时刻装着国家大事啊!”
“寡人知道,可是人生苦短,总是要及时行乐的。若总是这般紧张,那寡人不知要少活多少年。”说道这里,君亦晟故意顿了顿,假意思索道:“莫不是宋相辅,想要寡人早日驾鹤西去不成?”
“臣不敢!”宋晋鹏没想到君亦晟会来这么一手,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君亦晟目光冷冽扫过台下百官,除却钟离清绝依旧一脸玩世不恭外,其他众人面色各异,或阴或阳,没有人敢出来趟这浑水。君亦晟心中有数,暗自冷哼一声,换上笑颜:“宋相辅不必如此紧张,寡人与相辅说笑呢!来人,上酒!”话音刚落,两队身着太监宫装的人依次而入,给席上众臣斟酒。
殿内众人暗暗奇怪,上酒不用这么大阵仗吧?每张席子两个太监?只有宋晋鹏察觉到了不对,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太监,手上都有老茧,下巴青色的胡茬,脚步刚劲,个个都是练家子。
这些人,都是君亦晟的暗卫!
宋晋鹏暗自捏了把汗,绝!真绝!原本以为,君亦晟即便安排暗卫也只不过在殿外周边多加人手罢了,没想到他竟然把人弄到大殿里来了!今晚幸亏没有轻举妄动,看来,这个新王,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斟酒的“太监”斟完酒后果然都没有离去,而是立在了众臣身后。君亦晟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深渊般望不到底:“来来来,诸位爱卿,大家的女拳都在王后处开怀乐饮,所以大家不必顾忌回家晚了会被夫人责骂,尽管敞开了喝……”
众臣知道,这次的国宴,不亚于鸿门宴,只不过,自己捏在帝王手中的把柄,恐怕不只是自家夫人那么简单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此生倾城更新,第二十九章除夕国宴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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