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语姐姐,主子昨晚去了哪里?怎么突然着凉了?”
“我也不太清楚,主子不让跟,我也没办法。不过,她连衣服和灯笼都不拿,就一个人在院子里转,不着凉才怪呢。”
“那今早,主子就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么?”
“那要主子说了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床呢。”
寝宫外有人在悄声谈论,洛紫终是苏醒,睁眼四顾,窗明几净,颇有些浮生一梦的不真实感,昨夜种种仍旧历历在目,只要一回忆起来,脑子里满满都是那张冠玉的脸,她不许自己再想下去,立时披衣坐起,朝外道,“丝语,你进来。”
外面立时安静下去,丝语带着四个小丫头进屋,低头行礼,“奴婢们给娘娘请安了。”
“嗯,都起来罢。”洛紫摸了摸有些沉重的额头,望着丝语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到辰时了。”
“哦?这么晚了。”洛紫喃喃着从床榻上起身,见丝语上前要搀扶,忙扬手阻止,笑了笑,“不必这么小心伺候,留下一个人服侍我梳洗,其他人都下去罢。”
“是。”
“丝语,把昨晚太后娘娘送的梳妆用具拿过来。”洗漱完后,洛紫坐到宝光丽华的偌大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里有沉定如水的光。
“主子是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么?”
洛紫不答,忽见镜中的丝语欲言又止,立时淡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说无妨。”
“主子,恕奴婢直言。”丝语自小在宫廷谨仪司长大,又是景帝亲自挑选出来服侍紫荆夫人的,对于宫内规矩心知肚明,立时劝阻道,“奴婢说句实话,望主子勿怪。”
“你说,我不会怪你。”
丝语面有沉重之色,起身朝窗外看了看,而后关了窗,走回紫荆夫人面前,低低地道,“不论哪宫的娘娘在大礼之日都会收到太后娘娘的贺礼,无一例外地都是些珍奇名贵的梳妆用品,但只要谁敢妄自动用那些东西,不出半年,必会得一些怪疾,不治而亡。四年前大选后,贤良淑德四妃,除了淑妃已荣升贵妃之位外,其他三位娘娘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后去世,所以,奴婢劝娘娘还是小心为上。”
洛紫听得一愣,却将那些话记在心里,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转头看着丝语道,“以你一个小小的宫婢身份,如何能知道这些宫廷密事?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莫非是皇上?”
“奴婢接到过密旨。”丝语低下头,“这下完了,皇上要怪罪奴婢了。”
“没事。”洛紫温言道,“我不说出去便是。”
“是么?”丝语欣喜地抬起头,“奴婢谢娘娘开恩!”
洛紫默不作声地笑了笑,忽地问道,“你且回答我,太后娘娘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很年轻?”
“主子你怎么知道?”
“嫉妒妃子的年轻美貌铲除异己,的确是个很好的理由。不过,恐怕没这么简单。”说着,洛紫站起,仍吩咐道,“去把那套梳妆用具拿过来,待会陪我去西朝殿请安。”
“是。”丝语诧异地抬起头,紫荆夫人为何要如此固执?
“姐姐,姐姐!”行至高阔曲折的廊道,尚未到达西朝殿,身后隐约响起一连串急促的声音,远远地听着耳熟。
“姐姐?”洛紫蹙眉转头,竟看到淑妃提着长长曳地的裙裾从远处急奔过来,娇小的红影宛如活泼的云雀,四个宫婢追在后面跑,好不热闹。
她立时停步,无声地笑了。
“姐姐,姐姐!”兰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得洛紫身前,弯下腰,喘着气道,“哎呀,总算赶上了,姐姐走的可真是快,叫兰溪追的好苦。”
洛紫无奈地看着她,见她额上尽是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不由皱了眉,故作生气道:“你如今都是当了淑妃的人,怎的还是改不了这慌张的毛病?在听雨阁的时候,我可没少教你罢?”
“是。”兰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绞弄着手里的帕子,“可兰溪一看到主……哦,不对,姐姐,一看到姐姐,兰溪就把什么都忘了。”
洛紫见她如此,心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两人并排着慢慢朝前走。
“姐姐也是去向母后请安的么?”互相问候了几句后,兰溪忽地开口问。
“母后?”洛紫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那样的称呼在已经嫁作景帝之妃的兰溪眼里,恐怕是既敬畏又憧憬的,然而,在她听来却是如此的陌生而遥远!
非但陌生而遥远……简直还有些可笑又可怖!
是啊,她倒忘了,嫁给了萧景渊,连带着他所有的皇家贵戚都将与她有了新的联系!
那么,面见太后……她是否该要效仿兰溪,道一声“母后”?
不,绝不!
心里有个声音立时疾风骤雨般击打在心口上,一声一声地,极力阻止她!
本已放弃许多,甚至绝了情爱的念头嫁给了萧景渊,如今,绝不可以再妥协了!
这个世上,她七公主洛紫除了母皇以外,绝不可以再有第二个母亲!
何况,轩秣王朝的太后,恐怕还参与了倾覆魅都女国的阴谋!
倘若真是那样的话,那个称呼,叫她如何能开得了口?
“你好好呆着,少露锋芒,自然不会有人害你!”
然而,陌羽的话忽地萦绕心头,迟迟不散!
陌羽,陌羽……原来你也料定我必有今日的犹豫么?
你叫我少露锋芒,莫非是要我将最后的一点自尊也都放下么?
陡然记起了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那属于陌羽的深眸,永远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他到底是出于保护她……还是出于别的她所不知的理由?
陌羽,陌羽……我该要怎么办?
“姐姐,姐姐?”
听到耳畔的呼唤,洛紫回过神来,一向波澜不惊如她,那一瞬,烟染的瞳中也有了极度的茫然无措,牵住兰溪的手几度握紧又松开,仿佛在经历着旁人所不知的天人交战。良久,才定定地直视前方,轻声,“嗯,我也是去面见母后的。”
兰溪闻言竟眉开眼笑起来,自然地反握住洛紫的手,疾步朝前去,声音里掩不去欢喜与期待,“姐姐我们得快点走,听说母后每日吃过早饭,便要进入馥郁池中洗药浴。倘若我们去得晚了,恐怕连面都见不上了。”
洛紫未料到才不过一夜,兰溪不但已对景帝死心塌地,便是连后宫深处未知的危险也都一概忘记,立时表露出了天性里的善良与单纯,一心想面见婆婆,讨得婆婆喜欢,如同寻常百姓家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
这样的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甚至都可以不去在乎他的爱是否与她的爱对等,仿佛喜欢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则沉溺在自己的小幸福里……
那样单纯的喜欢,反倒将她的阴暗与卑鄙反衬得无所遁形!
一路交谈甚欢,然而自始至终,对于大礼之后的洞房之夜,两人竟都避而不谈!
那一日,在金尊殿帝寝,洛紫以三个条件答应萧景渊坐上紫荆主人之位。
景帝听闻她不但要兰溪与她同日大婚,还要他赐兰溪为淑妃,大为震怒!
那样的条件在景帝听来,不啻于是不要命的要挟!
她本以为景帝会追问其中原因,然而,他不但没有问,在一番良久的沉默后,竟终是叹息着应承下来!
萧景渊恐怕直到昨夜之前还不知道,酩酊大醉那一晚,他在听雨阁里临幸的那个人并非是她,而是兰溪罢?
如今,事已达成,她心里开始隐隐担忧大礼之夜,兰溪是否真正枕衾承欢。
在男帝国里,一个女人一辈子也许就嫁那么一回,何况是一国之妃子,倘若大礼之夜,兰溪就备受冷落,独守空房,那该是如何不堪言说的痛苦!
然而,在轩秣皇宫呆了这么些时日,她也清楚,后宫之中的闺房密事,不但是宫
人之间的禁忌话题,也绝非妃子之间能够轻易说出口的,倘若私自说漏嘴叫有心人听了去,不但会锋芒毕露结下仇怨,严重者还有可能会祸及身家性命!
于是这一路上,即便昨夜两人之间还那般姐妹情深,几乎打破了以往的主仆界限,但对于宫闱之中的禁忌话题,彼此极有默契地绕过,而兰溪不主动提起,她自然也不会多问。
两人终是行至西朝殿,尚未入内,便有一位公公上前迎候,显然是等候多时,洛紫招手叫丝语将准备好的银票奉上,又挥退身后一干宫婢,这才握紧兰溪的手,双双踏进那一扇朱漆的殿门。
西朝殿。
据传,出身赫连氏门阀贵族的大小姐赫连昭荣登后位那一日,便被先皇秣帝赐予了这样一座极尽华丽奢侈的宫殿。
昔年秣帝驾崩,轩秣皇室经历一年政变,在一场腥风血雨的门阀厮杀争夺后,昭皇后一手打压下所有势力,拥立德妃所出三皇子萧景渊为帝,开始了与九千岁共同挟制景帝长达五年的摄政生涯!
到这一日为止,洛紫所能够掌握的轩秣史实仍是知之甚少,但已隐约能够猜出几分,萧景渊之所以甘受掌控,恐怕与那九千岁的真实身份脱不了干系。
只是,今已为太后的赫连昭,之于萧景渊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倒成了她心头最大的问题。
九千岁,就算拥有再强大的力量,恐怕也会暴露软肋所在罢?
而太后赫连昭,既然传闻曾与九千岁于朝堂下相交甚好,那想必定是他软肋之一!
一路跟随带路的公公绕过几重锦屏,又穿行了数不清的华纱帘幕,洛紫心里已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到得最后一间布局华丽古雅的殿堂时,那公公终于止步,转身朝她二人颔首一礼:“两位娘娘在此静候片刻,容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公公了。”洛紫回以一礼。
过了一会儿,殿堂深处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传。”
“姐姐,姐姐,我……我有些怕。”兰溪从进殿开始就没了之前的兴奋与期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太后了,见识了西朝殿的华丽与庄严后,更是吓得双腿直发软,若不是洛紫握着她的手,她只怕早已吓昏过去。
洛紫温言安慰她,这时,那入内的公公已然走回,朝一侧让开身子,躬身一礼:“太后宣见,两位娘娘随老奴这边来罢。”说完,公公扬起拂尘,转身欲走。
“公公请留步!”洛紫压低声音,轻道,“公公如何称呼?”
“老奴蒙太后恩赐,单名‘桂’字。”
“原来是桂公公。”洛紫唇角漾开一个笑容,慢慢放开兰溪的手,而后退下手腕上事先备好的金玉镯子,单手奉上,轻声道,“淑妃身体不大好,稍后倘若有异,可否请桂公公担待一些?”
那桂公公何等聪明人,立时明白紫荆夫人所求何事,当下颔首接下。
“姐姐为何送他镯子?”兰溪有气无力地问,洛紫再度握起她的手,含笑不答。
进得殿堂内室,陡觉暖意融融,屋内四角还点着缭绕的青檀香,脚下铺了名贵的西尚地毯,一直延伸入一挂玉石结成的帘幕内。
帘幕深处,隐约可见一女子睡卧鸾塌,样子极为养尊处优,必是太后无疑,身侧两名宫婢正在替她梳理丝缎一般的长发,而另一侧则坐着一华服丽人,正倾身与太后低低交谈着什么。
洛紫只略扫一眼那背影,立时便猜出那人是谁。
“姐姐——”兰溪掩口轻呼,显然也注意到了太后身侧的凌贵妃。
没有想到第一次面见太后,便遭如此状况,她吓得不知所措,止步不前,洛紫立时望着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惊慌。
“启禀太后。”桂公公躬身,拉长嗓音通报,“紫荆夫人,淑妃娘娘已到!”
“终于来了么?”尚未得到太后答允,帘内忽地传出一声轻笑,凌贵妃慢悠悠地道,“桂公公,这里已没你的事,你且去传太后懿旨,宣谨仪司新进的三名宫女过来罢。”
“老奴遵命。”那桂公公往后退下,经过紫荆夫人身前时,忽地止步。
洛紫立时注意到,片刻前眼珠还漠然无光的老公公,此时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难辨的光,那样的光芒一圈圈扩大,而后慢慢收缩,仿佛即将有什么不祥之兆发生!
“两位娘娘务必谨言慎行,问什么,便答什么,若不问,便一个字也不可多说,须知祸从口出,老奴有事在身,言尽于此,两位娘娘好自为之!”
耳畔桂公公的话犹自击打耳膜,洛紫尚未上前一步,便见帘幕从内启开,之前那个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皇帝宠你们也就罢了,怎的见了哀家也没个礼数?”
洛紫忍了心头寒意,松开兰溪犹自发颤的手,入内行礼。
礼毕,她效仿兰溪,净手奉茶,依照轩秣皇室规矩尽到礼数,倒也没有出一丝差错。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抬头。
她无法抬头,怕一抬头便会再也坚持不下去!
倘若不是陌羽的那句话时时提醒,或许,她已夺路而逃!
什么紫荆夫人,什么太后,什么皇家礼数!
一切的一切本和她无关,她本可以选择别的路,然而她已选择已无法回头,她不得不忍,忍字心头一把刀。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原来,向轩秣皇室屈膝行礼,不但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恐怕将会是她毕生都不能忘记的耻辱!
“母后,您有没有闻到一股子香味儿?”榻前,凌贵妃轻轻吹开茶杯上的沫,从紫荆夫人与淑妃双双踏进门开始,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鸾塌上的人翻了个身,声音娇懒,“什么味儿?哀家怎么没有闻到?”
“嗯,这香味,甜而不腻,清而不淡,若有若无,倘若不仔细闻,还真的发觉不了呢。”
“听贵妃你这一说,哀家也闻到了。”过了一会儿,太后忽地记起什么,仿佛在说什么家长里短,懒懒地道,“哎呀呀,哀家怎么把贺礼的事儿给忘了?那梳妆用具不但是名匠打造,还是花槐那小子费了不少心思,从炼制‘血罂丹’的池水里专门浸泡过的,倘若没有哀家的‘辟血珠’,那些东西一旦沾手,可都是从此戒不掉的毒啊。”
洛紫闻言浑身凉透,手指根根攥紧!
饶是再怎么镇定,听了‘血罂丹’三字,也犹如当头棒喝!
自从百年前,红魔与夜魔因火之渊领地大动干戈,后两败俱伤,被江湖“辟天盟”灭族后,传闻,出自火之渊上的奇花——血罂粟,便成片枯萎死去!
然而,百年后的今日,魔道丹药——“血罂丹”竟出自轩秣皇宫!
血罂丹,传闻吸食指甲盖大小一点,便可令人在产生极乐幻境的同时,日复一日沉溺于那销魂的境界,最终气血耗尽而亡!
而倘若一日无法吸食,便会遭受噬心挫骨之痛,几乎是瓦解心智令人沦为欲望俘虏的慢性毒药!
原来,轩秣皇室三位先后去世的妃子,便是在使用了太后所赐的梳妆用具后,沾上‘血罂丹’,从此离不开丹药,最终气血殆尽而亡!
景帝之所以对丝语下那样的密旨,恐怕是对太后所做一切心知肚明,才要命丝语来转告她小心!而她却辜负了萧景渊的一番用心良苦!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落入赫连昭布下的陷阱里而未知!
可赫连昭若要用‘血罂丹’置她于死地,大可无声无息放任她自之,为何要坦言相告?
“母后担心那些作甚?人家毕竟都是当了娘娘的人,岂敢辜负母后一番好心?”凌贵妃放下茶杯,拿了帕子拭唇角,仿佛当底下垂首而立的两人不存在一般,转了话题道,“母后,听闻义父新近练出了几味丹药,也不知用了后是什么效果,待会等桂公公把人带来后,一试便知。倘若效果好,臣妾也想试一试呢。”
“好。”鸾塌上的女子竟眉开眼笑起来,似要坐起身,周遭宫婢纷纷放下梳子,将太后及地的长发绾起,洛紫微一抬眼,便见太后与凌贵妃比邻而坐,不但丝毫不显老,反倒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柔羞怯!
那样一个慵懒娇羞的女子,至少已近四十的年纪,竟是轩秣王朝的太后,萧景渊的母后!
到底,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令自己如此年轻?
尚未弄清这个问题,便听帘外传来桂公公拉长的嗓音。
“桂公公,不必多礼。”凌贵妃放下茶杯,朝外慢悠悠地吩咐,“把人带进来罢。”
洛紫朝兰溪看去,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肩膀簌簌抖动,显然对于此前座上
两人的对话骇怕之极。
依兰溪的胆子,那梳妆用具她必定还未私自动用过,而太后那些话显然是冲她来的,如今兰溪既知其中有诈,必定会小心,明白这一点,她反倒定下心来。
这时,帘幕开启,三名宫女在桂公公带领下走来。
洛紫悄然携了兰溪的手,自动让开一条道,站到内室一侧。
出于一丝好奇,不经意抬眼看去,只那一眼,她便僵住!而兰溪的手也猛然屈起!
周身忽地安静下去,宫女们每踏进一步,洛紫的心便揪起一分!
芙白芙白,你来了么?
三名宫女并排走入,容貌平凡,均是一袭素净白衣。
一个低眉垂目肩膀簌簌抖动,一个双瞳深邃没有焦点,一个则目视前方表情淡定。
洛紫在外历练的那三年时间里,为了掩饰公主身份曾学会易容,此时,一眼便识出后两名宫女均用了极端高超的易容术!
易容最高境,便是浑然天成!
两名宫女只不过将鼻梁与唇型略修饰了下,不但掩盖了真面容,还令旁人看不出一丝易容痕迹!
然而,洛紫只望了一眼居中的宫女,立时便认出那是三公主芙白!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九年,即便芙白常年不在宫里呆,芙白之于她,既是手足之亲,同样也是六个姐姐中最令她敬重钦佩的对象!
芙白性情洒脱不羁,一支铁笛,一身白衣,便只身闯荡江湖,有‘铁笛公主’之称!
那双明镜也似的深瞳,那种气定神闲的气度,即便是易了容,也仍是掩不去君临天下的男儿气度!
洛紫眼见三公主一步步踏入内室,并未朝自己看,仿佛一切在她掌控当中,立时明白,今日面见太后,恐怕已在芙白谋划之中!
阿姐阿姐,你既能在覆国那一日侥幸逃出生天,为何不走得远远的,寻找天下魅都死士,积蓄足够的力量,枕戈待旦,再伺机举兵夺回菏泽城?
阿姐阿姐你何苦!
我虽拼死一搏深入轩秣皇宫,但也是谋划在心才敢如此,如今,你易容进宫,我岂非要连累你一起涉险?
洛紫心里已然悲喜交加,又焦灼难耐,眼见阿姐即将落入凌贵妃设下的阴谋诡计之中,她却有口不能言,怕露出任何破绽,反倒更会陷芙白于险境!
那样的难受,喉咙一瞬仿佛被什么堵住,硬生生迫使自己不去朝阿姐看,手心里的帕子却已被汗水濡湿透底!
而与兰溪相携的那只手,则被狠命屈起的骨节硌的生疼!
洛紫立时反观淑妃,见她正死死盯着第三名宫女看,眼里同样有着极度克制的光,顺着兰溪的视线望去,洛紫全身僵住!
几乎没有一丝怀疑,那与芙白同样易容过的宫女,定然便是兰溪失散六年的姐姐——陆紫禾!
否则,即便再怎么胆小怕生,在这种场合,兰溪怎会同她一样,有如此大的反应?
忽地记起喜宴上兰溪的话!再联系眼前两人双双易容的高超手法,看样子必是联手而来!
不过瞬息,洛紫悚然大惊:芙白恐怕不只认识陆紫禾,一定还与江湖“辟天盟”关系匪浅!
内室气氛顿时紧张而诡异,凌贵妃一声令下,便有宫人去取九千岁新研制出的丹药,太后则端坐于上位,脸上满是期待的笑意。
事关各自阿姐的性命,此时此际,洛紫和兰溪纵然有再多话想说,却只能咽进肚里!纵有再多复杂情绪,却也不敢在面上表露一丝一毫!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从偏室走回,手里托着一只色泽明净的玉盘,盘上铺了三张罗帕,帕上分放了三颗丹药,当真猩红入目!
一股海潮腥气扑鼻而来!
隐约能辨识,那是荷蓝白芷的味道!
荷蓝白芷,同血罂粟一样,出自火之渊,虽有剧毒,但倘若与性凉毒草以一定比例配料调和,便有驻颜奇效!
犹记得六年前,德清宫的五师父为留驻容颜,竟偷偷前往火之渊,寻觅荷蓝白芷!后虽辛苦找到了,却因为配料不当,险被毒死!
自那以后,母皇颁布禁令,容貌乃天成,终究会有衰老那一天,倘若再有人私自取用魔道毒草私炼“驻颜丹”,便要被逐出魅都女国!
驻颜丹,不是那么容易练成,加之内含荷蓝白芷,每练出一炉后,恐怕定要有人以身试药,在确认无毒后,方可呈给太后享用!
原来,赫连昭之所以如此年轻,便是靠着‘驻颜丹’来延续青春!今见太后如此容颜,也不知服食过多少驻颜丹!而其间,也不知害了多少无辜试药宫女的性命!
只这一点,已令洛紫胆颤心惊!
“人也带来了,不知母后您想先试哪颗丹?”
“好,好,好。”太后望着那托盘,又望了眼底下三名宫女,喃喃赞赏,眼睛里满是喜悦的光,仿佛那些丹药上承载着她的幸福一样!抬起手指,虚空一点,“嗯,就从右侧第一颗开始罢。”
“是,臣妾领命。”凌贵妃慢慢站起,拂身朝太后一礼,便朝三名宫女走来。
那托着玉盘的宫人立时跟上,凌贵妃到得三人跟前,忽地止步,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逡巡,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三个才进宫,就蒙太后恩赐‘驻颜丹’,还不快跪下谢恩!”
那样不容抗拒的语气!
洛紫和兰溪双双屏住呼吸,手脚再度僵住!
“不,阿姐,不要下跪!”
洛紫心中无声呐喊,若不是兰溪察觉了她的异样,死死反握住她的手,否则,她早已不顾一切地奔过去阻止芙白!
然而,芙白与陆紫禾竟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便双双落膝行礼,声音沉稳有力,“奴婢谢太后娘娘恩赐!奴婢愿为太后娘娘效力!”
“很好。”凌贵妃居高临下地望着芙白和陆紫禾,“待会试药便从你二人开始!倘若试药成功的话,本宫自会打赏!”
“奴婢谢贵妃娘娘恩典!”
凌贵妃满意地点头,而后缓步踱到最后一位宫女身前,见她畏畏缩缩地站着,不由冷声道:“怎么,你要抗旨么?”
“娘娘,娘娘绕了奴婢罢!”那宫女自进门开始,便惊惶未定,此时才回过神,吓得大哭出声,双腿一软,扑通跪下,膝行着朝凌贵妃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奴婢……奴婢才进宫,还想着以后能侍奉娘娘,求娘娘看在奴婢年纪尚小的份上,饶了奴婢罢!奴婢给娘娘磕头了!”
“饶了你?”凌贵妃轻笑,转头向太后,“母后,这里还有人说不愿意试药,该怎么办才好?”
“哎呀呀,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听得哀家头疼!”赫连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朝洛紫和兰溪这边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花槐那小子养了一池子的冰蝗,最近正闹血荒呢!她既不肯试药,那便让桂公公把她丢到‘冰蝗池’里去!顺便,再找个人替她试药罢。”
说完,太后在贴身宫婢搀扶下,慢悠悠站起,“时候不早了,哀家还要准点去馥郁池洗药浴,没工夫陪你们闲耗!贵妃,这里的事哀家便交给你,你办事也利索点。过一会儿,驻颜丹试好后,就给哀家送过来罢。”
凌贵妃见太后朝一旁侧室走去,忙拂身一礼,“臣妾恭送母后。”唇角漾起一丝诡异的笑!
“药楼冰蝗池?闹血荒?”那宫女仿佛已能感觉到冰蝗吸血的痛不欲生,立时面无人色,膝行上前,疯狂地朝凌贵妃磕头,涕泪横流,“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抗旨了!奴婢不要去冰蝗池!奴婢愿意试药,求娘娘赐药!求娘娘饶命,求娘娘开恩!”
“桂公公!”凌贵妃一动不动,朝帘外喝令,“还不把她带出去!”
“老奴遵命。”
那宫女听罢惨叫一声,手脚全软,彻底地吓晕过去!
很快,桂公公便带了自己的手下将那宫女抬走。
内室忽地安静下来,这时,除了一旁侍立的宫人外,屋子里只剩下五个女人。
凌贵妃回到上位坐下,端了杯子慢悠悠地喝茶。
洛紫与兰溪目睹了一切,心里五味杂陈,而芙白和陆紫禾仍旧跪在地上,等待赐药!
过了一会儿,凌贵妃放下茶杯,拭了拭唇角,朝洛紫和兰溪望过来,“方才,你们也都听见了,母后洗完药浴,便要服用驻颜丹,倘若耽误了母后服药的时辰,那可不是送去药楼喂几条冰蝗便能原谅的。所以,这第三颗驻颜丹——”
然而,凌贵妃话未完,洛紫立时上前,行至芙白、陆紫禾身侧,直视凌贵妃,一字一字,“第三颗驻颜丹,我来试!”
那一刻,她烟染的瞳中,闪着璀璨耀人的光!
芙白霍然抬起头,仿佛眼前之人,并非是自己的七妹,而是一个令她也琢磨不透的陌生女子!
自从魅都倾覆后,她便带着受伤的五位公主逃往西尚国寻求外援,然而,途中却遭轩秣王朝暗部军团的人穷追猛杀!
若不是那暗部统领贪图美色,露出破绽,令她侥幸反戈一击,差一点连死去姐妹们的尸体都无法带走!
在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然而魅都女国的七位公主,终是五死一伤一被俘!
她常年闯荡江湖,加之她‘铁笛公主’之名一度轰动江湖,后被‘辟天盟’盟主选中,重金聘她为辟天盟右使,与自小便在辟天盟总舵长大的陆紫禾,并称盟主的左臂右膀,掌管天下三百六十五分舵,剿杀天下魔道余孽!
然而,魅都女国倾覆的消息传出后,整个辟天盟都为之震动!
她本想辞去右使之职,孤身进宫营救七妹,最为绝望无助之际,一向行踪无定神秘莫测的盟主却在总舵九霄楼召见了她!
一番密谈后,她才知道,原来轩秣王朝攻打魅都女国,竟是有一只幕后之手在操控!
而那个人,深居九曲地宫深处,已在那机关重重的地宫里蛰伏多年,多年来,一直是辟天盟最大的剿杀目标!
随后,她协助盟主展开周密的计划。
一方面,集结天下魅都死士,收兵买马,准备迎战轩秣王朝,救出七妹,而后夺回帝都菏泽!
另一方面,则依然调令辟天盟各分舵,剿杀天下各地浮出的魔道余孽,准备在十一月十五,红魔圣君渡劫之日,一举捣毁九曲地宫!
然而,令她,也令所有魅都死士悚然大惊的是,七妹居然嫁给了敌国的皇帝!
她大为震怒!
洛紫的大婚不但令身为姐姐的她蒙羞,也打乱了辟天盟的剿杀计划,更是连极少露面的盟主都被惊动了!
天菖皇宫里举行紫荆夫人册妃大典之时,外出多日未归的盟主忽然出现在九霄楼屋顶上!
那时候,她刚好从琉璃城办完事,返回九霄楼!
四野寂静,只有盟主抄手倚在屋顶的挑檐上。
风吹开他凌乱的长发,却吹不开他脸上的黑色布巾,他仍是保持着始终如一的神秘,只不过懒懒地坐在那里,便有着唯吾独尊的气势!
然而,她还是注意到——
盟主深幽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天菖的方向,眼里有极端复杂的光。
那样冷,那样洌,仿佛有冰河封冻,又仿佛有狂风巨浪在他眼底呼啸而过,像是即将要嗜杀一切的神祗!
加入辟天盟三年以来,她从未见过盟主真容,更不知盟主真名!
只听闻楼里的人说,五年前辟天盟盟主大选会上,突然闯入一名十五岁的黑衣少年,脸上蒙着黑色布巾,不但无人能近他身前,更是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迎战于九霄楼下,击败了所有来参选的各路分舵英雄豪杰,凭着非凡的剑术荣登盟主之位!
不久,十五岁的少年就表现出了惊才绝艳的非凡能力!
不但剿杀了昔年频繁浮出在偃月国边境的红魔余孽,更是在短短五年之内,广纳各方人才,集结势力,将分舵扩展到如今的三百六十五座,行成天下五国各大都城遍布辟天盟人马的强大局势!
盟主虽然深藏不露,然而,他至尊无上的威望却日益深入人心!
对于盟主,三年来,她除了仰望,除了听命,从不敢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然而,那一日,看到盟主那样嗜杀可怖的眼神,像是在隐忍着极度的痛苦,却无从发泄一样,那样令人心疼!
她心里忽地有些隐痛,盟主那样天马行空桀骜不驯的男子,心里竟也有至深牵挂的人么?
她甚至大胆怀疑,他心里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大婚的七妹!
否则,他何至于在听闻了那个消息后,比她还震动,比她还愤怒?
然而,终究是杀伐果决之人,不过半日,盟主便重新部署了新的计划,命她和陆紫禾借助采选机会,尽快以宫女身份混入天菖皇宫,以备捣毁九曲地宫之日,可以与外面的势力里应外合!并尽早救出洛紫!
密谈结束后,盟主再度消失!
所有的一切尽在盟主掌控之中,然而,等到与陆紫禾进入皇宫后,她才明白七妹的处境有多难!
除了要应付景帝以外,还要面对四周环伺的强敌,不但要费尽心思保全性命,还要想尽办法结下自己的势力!
如此艰难的处境下,七妹居然还能够如此坦然若定!
在她与陆紫禾进入内室后,不但与她配合默契,此时此际,竟还要与她一起以身试毒!
那一瞬,华裳殿中那个最爱跳舞、脾气清傲到不可接近、与世无争的少女,仿佛突然间长大!
原来,她错怪了七妹!
七妹并非忘了国耻家难贪图荣华富贵才会嫁给景帝,她不过是在忍辱负重,恐怕心里还有着连她也猜不出的谋划罢!
“不,姐姐!我来试!”
一个柔怯的声音忽地响起,芙白回过神来,便见那贵妃已然亲手将三颗驻颜丹放于她们面前,而站立一旁的那个娇小的女子竟上前拦在洛紫身前,仰起头,“贵妃娘娘,我愿代洛紫姐姐试药!”
听到那个亲切的称呼,洛紫由衷感到欣慰,坚持了这么久,兰溪终于妥协了么?然而,这种时刻,她怎会让兰溪替她冒险!
“兰溪。”洛紫叹了口气,“你若真当我是姐姐,就退到一边。”
“不!”兰溪第一次理直气壮地反驳,眼里似含了泪,回头望着洛紫,忽地又望了眼陆紫禾,而后一字一字道,“我绝不……绝不会再让姐姐受伤!”
“呵,真是姐妹情深啊!”
然而,凌贵妃尚未笑完,整个身体忽地僵住!
在洛紫芙白陆紫禾均未反应过来时,兰溪竟抓起三颗丹药便往嘴里送!
“兰溪,不要!”洛紫急喝,伸手要抢,然而兰溪竟闪身躲过,而芙白与陆紫禾更是骇然不已!
眼见淑妃即将咽下三颗丹药,这时,帘外忽地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奇快妏敩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嗓音冷冷地响起,“淑妃你好大的胆子!明明已怀了孤的龙种,还敢以身试毒!”
“皇上?”凌贵妃大惊失色,仓皇站起,被这样巨大的变故惊得魂不守舍!
“孤没想到你竟这样狠毒!”啪地一声,萧景渊扬手一巴掌打过去,眼里满是冷酷狠绝的光,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差一点毒死洛紫!孤没有提,是看在国舅的份上!没想到,你连淑妃也不放过!”
“皇上,臣妾没有要害她!”凌贵妃纵然再怎么心狠手辣,听闻淑妃怀了龙种,忽地明白什么,不由又急又恨又痛又绝望!虽被打得摔到地上去,眼里还含了屈辱的泪,一口吐出唇角的血,却仍是仰头解释,“是淑妃她自己要吃那丹药,没有人强迫她!何况,那也是母后的命令!臣妾……臣妾不过是奉母后懿旨!”
“你居然还敢抬出母后来压孤?”萧景渊一把扼住凌贵妃的脖子,眼里有嗜血狂怒的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凌美辰,今日,孤若不把你打入冷宫,孤这个皇帝也不必再做了!”
身周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气,那样狂野负气的话,竟是从一个皇帝的口中说出!
洛紫已无暇顾及景帝是何反应,正在竭力清除兰溪口里的丹药!芙白陆紫禾也大着胆子,拿了桌上的茶水过来让兰溪漱口!
然而,兰溪的眼已经合上了,显然已晕厥过去。
这时,景帝一声令下,“来人,把凌贵妃带入祁莲宫!从今往后,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踏足祁莲宫一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不为妃更新,第九章 芙白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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