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了,营地外仍在吵闹。
洛紫苏醒过来后,就觉自己的手腕痛地快要断掉,低头看去,只见生锈的铁链锁住了手脚,她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被铁链勒得动弹不得,咬牙再试了一次,仍是徒劳,再度跌回原处。
这时,她听到了一阵欢呼的声音。
那些声音嚣张、狂放,掩不去打完胜仗后的喜悦与得意,她抬起头,风吹开了帘幕,她恰好看到了那样不堪的一幕——
四个魅都女孩,衣衫凌乱,被两个轩秣兵士押着,到了营帐外的篝火边后,她们就被强拉到空地上,为围观的兵士唱歌跳舞。
其中有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寻了个空子想逃跑,然而,还未踏出圈子一步,就被押解的兵士一把推了回去,女孩跄踉后退,却一脚踩入了篝火中,很快,她的身上窜起了火焰,她吓得又叫又跳,痛得龇牙咧嘴,而周围的三个女孩想上前救她,却被狞笑的兵士粗暴地扯住,她们哭喊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一点点被火光吞噬……
这一幕,看得洛紫心痛心急心惊,可她却爱莫能助。
一时之间,悲愤、羞耻、无奈、痛楚、仇恨……甚至是极度的自责与悔恨,让她痛地弯下腰去,掩面无声哭泣。
——如果那一天,母皇不是为了来救自己,而耽误了调兵遣将的时间,那么,有着千年根基的魅都女国岂会如此轻易就被灭亡了?
她恨恨地想着,认为一切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
蚀骨的心痛,令她攥紧了手指,任由指甲刺进皮肤,直到喉头间猛地涌上一股甜腥,一口黑血溢出唇角,她才咬紧牙,停止了深深地自责,而是慢慢支起身体,坐起来,封住血脉,阻止毒素在体内扩散。
“洛紫千虹倾城颜——今日,花槐有幸再见七公主真容,真是幸运之极。”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帘幕,红衣公子看着她,缓步走进帐中,忽见她目光警惕,不由微微一笑,“你不要怕,我可不是右护法,绝对不会把美人绑在柱子上。不过,他做事也真是奇怪,居然没有把你送到南营的铁牢去——呵,他的心思,真是比陌羽还难猜。”
那红衣公子唇红齿白,摇着一把黛色扇子,款款而行,笑得波光潋滟,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耀得洛紫鄙夷地皱起了眉头。
——这红衣公子,她是认得的,那一日,在帝都菏泽城东门那一战,正是他在她体力不支时、用了毒,她才会被俘!
那毒药很奇怪,不会毒死她,却可以使她失去灵力,更无法跳夺命的魅舞,否则,他和那左右护法、怎可能这么轻易抓得住她?
她心中冷笑,脸上却如冰雪浇注,加之被囚禁以来,一直不肯吃饭,此刻,索性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
“七公主身娇体弱,怎可以不进食?”花槐看出她的虚弱,不由靠近一步,笑着道,“何况你体内尚有寒毒未解,倘若继续空腹下去的话,恐怕会性命不保。”
洛紫合眼调息,并未理会他。
花槐却不生气,从袖中摸出一个净瓶,朝她晃了晃:“这里面是‘真灵散’的解药,服下一粒,可保你半个月的性命,七公主一定不会推辞吧?”
身兼数职的内务总管——花槐奉了景帝之命,特来送“真灵散”的解药,虽说一粒药丸只有半个月的药效,但对于这女奴来说,却已是帝君对她格外的照顾。
他见洛紫不说话,弯唇一笑,从净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来,摊开在洁白的掌中,俯下身来,盛放在洛紫的唇边。
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以为她会拒绝,然而,却意外地看到,她低下头、埋于他的掌中,一口服下了药丸,她甚至都不需要水,便生生咽下。
花槐一怔,随即起身,收了瓶子,轻笑:“不愧是七公主,果然爽快。不过,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更厉害的毒药?”
“哀莫大于心死——”洛紫的睫毛动了动,抬头道,“心已死,就算你把天下至毒放在我面前,又有什么用?何况你们若真有心要置我于死地,早该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她说完,再度闭眼调息。
花槐被她的话噎住,顿觉无趣之极,转身欲走,然而,到了门边,头却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不由“哎呀”一声,摸着额头,倒退一步。
洛紫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人抄着手,表情冷傲,懒懒地倚在门上。
那人卸去了一身的银色铠甲,只穿了件黑衣锦袍,宽肩窄腰,一头长发松松束起,漆黑的眼睛清俊有神,一双剑眉英气逼人。
花槐一见撞到的人是他,竟不怒反笑,还笑得分外温柔,抓紧了扇子、向他打招呼,神态像极了女子,然而,那黑衣男子只看了他一眼,就皱了好看的眉,不客气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自然是奉了圣命,怎么——”花槐见他面有不悦,抬起扇子遮住口鼻,“左护法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你方才给她吃了什么?”黑衣男子不理他的反问,指着洛紫,转头逼视花槐,“该不会趁右护法不在,动什么歪脑筋罢?”
“哎呀呀——陌羽。”花槐急了,叫着他的名字,万分委屈地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脚尖,瓮声瓮气地道,“我有几个胆子敢那样做?别人不了解我花槐也就罢了,怎么连你都不了解我?”
他说完,不自禁地朝陌羽靠近一步,陌羽见他那副模样,已不愿再与他多言,完全视他无物,径直朝洛紫这边走来。
“陌羽,你——”花槐瞪着眼睛在他后面,声音低下去,反问,“你又来干什么?”
陌羽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洛紫听了他二人的对话,立刻弄清了两件事——
一是,那把自己囚在这帐中的白衣男子,定然就是轩秣王朝的右护法——风行。
二是,眼前这位叫陌羽的男子,自然是与风行旗鼓相当的左护法。
他二人,并称景帝的“左臂右膀”,因为带兵作战、杀伐狠绝,在民间又被人们称作‘黑白双煞’,除了那位从未露面的“大将军”以外,几乎掌握了轩秣王朝一半的兵力。
那一日,东门那一战,陌羽独特的剑法与她的魅舞不分仲伯,若不是后来花槐用毒,她几乎有八成的把握取胜——
此时,眼见陌羽朝自己走来,她立时直截了当地问:“你来得正好,我的母皇在哪里?”
陌羽一愣,停了步子,望着她,道:“这件事你不该来问我,我又不是风行。”
“你是谁,风行是谁,在我眼里又有何分别?还不都是一丘之貉。”洛紫不甘示弱地讥诮,忽见他眼神清冽、波澜不惊,不像在骗她,不由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算了,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省点力气,等真正知道答案的人。”
那花槐见洛紫如此无理,正有心上前替陌羽反驳几句,却不想,陌羽扬手就阻止了他,花槐一生气,啪地合上扇子,转头离开,丢下一句:“好吧,我走,不妨碍你办事——不过,这女奴可是戴罪之身,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
陌羽无谓地冷笑,脸上仍是一贯的冷傲若定,目送花槐离开后,他抄着手,闲靠在洛紫身侧的椅子上,望着她的眼眸,冷冽的眼神柔缓下来,四顾看了下后,才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奇怪,我来,不过要提醒你,自己小心——莫要以为皇上赐你解药,就万事大吉。”
“多谢你的提醒。”洛紫仰起头,望着他如漆如墨的瞳,“我不仅会小心防备,我还会好好活下去,绝不让小人有机可趁。”
“小人?”陌羽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不由失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也是小人?”
“我不知你是不是小人,我只知你不是好人。”洛紫咬唇,朱漆的眼瞳里射出了冷厉的光芒,直看得陌羽移开了眼眸。
“——好吧。”陌羽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站起身,“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不过,小人也罢,好人也罢,日后自会见分晓。”
他说完,就向门口走,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忽然又折回身,迅速回到洛紫身边,在洛紫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突然伸出手,靠近她的脸颊——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骨节分明,还带着一丝炉火的温度。
“你、你要干什么?”洛紫本能地后撤,手掌抬起,要抵抗,然而,手指到了半空却被他的左手捏住,他力道不大,却能让她分毫不动,而他的右手则趁机靠近她的脸颊。
轻轻地,他的手指在她的唇边抚摩了一下——
那一下后,他的指尖留了一抹红。
他的动作虽快,却温柔之极。
手指在她脸颊上划过后,犹豫了一下,终是放开。
洛紫立刻明白了,她误会了他,他不过是要拭去她唇角的毒血。
可是,他不是景帝的左护法吗?
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那一瞬,她和他靠得分外近,近到能看清他眼瞳里自己的倒影,也能看到他的眼里闪着莫测的光。
那光里分明透着一丝温柔。
她心里顿时有些恍惚,也忘了挣扎,呆呆地深陷进他温柔的目光里,直到他慢慢放开她的手腕,她才蓦然清醒,羞愧难当。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他起身,对于她羞赧的表情,视若无睹,只望了她一眼,深深地,“记得按时吃饭。”
四周安静下去,不知过去多久,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进门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眉宇高阔,不同于花槐的妖娆妩媚,更不同于陌羽的冷傲高深,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与刚毅。
洛紫已等他多时,直截了当地问:“我的母皇关在何处?”
风行并不答话,进了帐中,就倒了口酒,一饮而下,随即解下身上白色的披风,道:“七公主莫急,在下这就带你去见她。”
风行的话,把她惊住,却也叫她无话可说。
不过,她被俘虏了,按理说,景帝手下的部将,没道理还尊称她‘公主’,可奇怪的是,今夜,前前后后进来的三个男子,都对她分外地客气。
除了——陌羽,她陡然记起了刚才那一幕,眼睫慢慢低下去。
风行没有注意到她赧然的表情,从袖中掏出两把钥匙,一一解开她脚腕上的铁链,动作温柔而轻缓,仿佛怕碰到她的伤处。
洛紫转过头,迟疑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便知。”
洛紫知他不肯多说,就不再多言。
拖着疲乏地步子,踉踉跄跄地跟在风行的身后,只觉脚腕快要断掉,咬牙忍着疼痛,再次尝试活动手腕上的铁链,然而,那铁链交合地极紧,根本不是她能轻易脱开的。
沿路还有不少聚在一堆庆祝胜利的兵士,围着篝火开怀畅饮,明丽的火光下,她看到自己手腕上有青紫的淤痕,刻入雪白的肌肤,煞是醒目。
两人一路无言,平原上的风吹起洛紫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颊,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两只手却被前面那人牢牢扣住,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座银色的大帐。
那银帐宽大而华贵,周围有四座守卫森严的营帐环绕,风行每经过一座营帐,必有守士上前单膝下跪、行礼,那些人无不是一身青铜盔甲,手持玄铁长矛,即使是打了胜仗,也依旧不放松戒备。
显然,那银帐内的人,一定位居人上,非将即王。
洛紫心思电转间,已跟着风行,到了银帐前。
那帐前的侍卫看了他们一眼,放下长矛拦在前面,风行说明来意后,那侍卫方才进去通报,没多久,就听到里面传出宣见声。
洛紫踌躇着,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心焦,生怕待会见不到母皇。
门帘从里面被人掀开,风行当先进去向里面的人叩首行礼,洛紫被两个侍卫架着朝里走,到了帐中,她不看王塌的人,也不行礼,就四处搜寻母皇的身影。
然而,视线扫向中央烧得旺盛的火炉时,她陡然惊叫了一声。
那,那白衣帝装的女子,是母皇吗?
她,她怎么躺在地上?
地上那么冷、那么凉,她高贵的母皇,怎么可以躺在地上?
“母皇、母皇——”
洛紫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跑得太急太快,一阵晕厥令她摔了一跤。
再起来时,她就看到了一个华贵的王冠,那王冠本应戴在母皇的发髻间,此刻,却被丢弃到了火炉的底座。
孤零零的王冠旁,她的母皇一动不动,好像睡过去了一样。
然而,看到那白色帝装前大团的血迹,看到母皇紧闭的双眼,以及苍白的脸颊时,洛紫立时明白了什么。
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颗一颗,泪水灼痛了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抱着母皇的头,无声无息地流泪。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只想好好抱一抱母皇,把母皇冰冷的身体暖过来。
不要让她睡着,也不许她丢下她一个人!
“你,是七公主?洛紫?”
仿佛是午睡才醒,声音沙哑而疲惫,正是之前宣见的那个声音。
王塌上坐着轩秣王朝的帝君——萧景渊,一身紫金莽甲尚未除去,映衬得他玉石雕刻般的五官尊贵而不容侵犯,他抚弄着指间硕大的蓝宝石,不动声色地打量洛紫。
洛紫背对着他,抱着母皇喃喃低诉,丝毫不去理会身后的质问。
“母皇、母皇,我是洛紫、我是洛紫啊。”
此时,洛紫心系母皇安危,即使是做了敌国的囚奴,也没有忘记作为公主的尊贵,自然不会向敌国的王下跪。
她完全无视萧景渊的存在,一边拭着泪,一边轻声呼唤怀中的明瑶。
“母皇,快睁开眼看一看,您的洛紫还活得好好的。
“母皇,我知道,您一定不忍心丢下洛紫一个人的罢?
“母皇,我还有好多话要跟您说,我还有好多新学的舞,没跳给您看,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洛紫,一走了之?”
“母皇,我不要你走、我好害怕,快点醒过来啊、母皇——”
她哭得颤抖,哭得嘶哑,整个身体蜷成一团,肩膀簌簌抖动,心也像是上了绞索一样,撕扯地生疼,柔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水,让人不忍打扰她。
王塌上的男子也似第一次听到这样痛彻心扉的哭泣,不由为难地撑住额头,轻轻叹息。
一时间,整个营帐安静下去,就连营帐外面的喧嚣也逐渐低落了下去。
温暖如春的帐中只有洛紫的哭泣,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背影,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门外簌簌的风吹进来,炉火的温度,也无法让她感觉温暖,她只觉母皇的手指越来越冷,而自己的心、痛得快死掉。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不再流泪了。
咬着牙,把母皇的头放进自己怀中,她低下头,深望着那张仰望了十九年的脸,手指抚上母皇颈间的动脉,然而,那里的血痕却早已凝固,她又伸手,颤抖着,去探母皇的呼吸,那里已无生气,她不甘心地又去按母皇的脉搏,终于颓然地合上眼睛——母皇,真的已经离她而去……
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一次将她淹没,泪水再一次涌出。
忽然,她抬起头,望着萧景渊,那目光,比云台雪山上的冰雪还冷还冽,几乎要用寒光杀死他,才肯罢休,她的声音也同目光一样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你,杀了我的母皇?”
“倘若孤说,是这把刀自己杀了她,你信还是不信?”萧景渊目光柔倦下去,继续无奈地叹息,一只手撑住额头,另一只手则轻轻抚弄着腰际的玄武宝刀。
答案很明显,若没有人举起那刀,刀又怎会自己杀人?
他这样问她,无疑是对她的一种蔑视!
更是对母皇的不敬!
那刀因为刚刚吸食过人血,此时,锋利的刀刃上一抹绯色,逐渐向刀身蔓延,如同盛放的血罂粟,霎那灼痛洛紫的眼眸。
出于遇敌必杀的习惯,不屑再与他多言,洛紫长袖一扬,腾空而起、施展魅舞,与他对抗!
然而,下一秒,她惊呼一声,只觉丹田内空虚,血脉不畅,灵力无从发出。
她生生从高处跌下,落地之后,一口毒血溢出唇角,她顾不得擦,就抱紧母皇的头,明白自己犯了大忌,不由把眉一沉,字字冷定:“既然已是你们轩秣王朝的人,为何还不放过母皇?非要斩尽杀绝,你才满意?”
“为何?”萧景渊低喃一声,半晌,抬手拭去刀刃上的一抹血痕,苦笑:“你的母皇为了见你,方才,在南营的铁牢中发动叛乱,孤见她一意孤行,本打算安排你们母女见个面。未曾想,孤好意让她进帐等候,她竟不知好歹出手对孤不敬。你要知,这玄武宝刀跟了孤有十年之久,每当它嗅到杀气时,必会挺身保护孤的安全。这是把嗜血的宝刀,它已有灵性,早已非人所能掌控,所以,孤方才所言并非骗你——”
洛紫闻言一愣,未曾料到在魅都民间口口相传的轩秣暴君——景帝竟也有好说话的一面?
难道真的是母皇出手伤他、出于自保他才杀掉母皇的吗?
她不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信!
“借口!借口!都是借口!”洛紫张大眼睛,直视王塌上的帝君,“你不要以为随便几句话,就能把你的恶行掩盖!你更不要以为,我会信你这些鬼话!”
鬼话?
这女子,居然敢这样反驳皇上!
风行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本以为景帝会动怒,然而,却见他苦着脸、不看洛紫,反而看着他,向他打着手势,道:“孤累了,把她单独留下,你下去罢。”
“皇上,她该如何处置?”风行指着死去的明瑶,眼神莫测地望了眼洛紫,见她仍是死死抱住明瑶的身体不放,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人已死,前世恩怨、孤就不与她计较。就葬在她的故乡罢。”
“臣下遵命。”
洛紫见风行朝自己走来,惊惧地抱紧母皇的身体,死死不松手,而风行上前道:“在下多有得罪了,望节哀顺便。”
随后,他强行掰开洛紫的手指,不管她如何挣扎,把她拦腰抱起,放在景帝的长塌上,随后拿出铁链,将她的脚踝锁在长塌前的柱子上。
那铁链长达三丈,因而洛紫还可以往前走几步,她眼见外面进来两个侍卫、要把母皇抬走,不由又急又痛,拉住风行的袖子,仰头哀求,“让我再看一眼母皇,好不好?就一眼——”
“还在犹豫什么?”萧景渊抚着额头,疲倦地呵斥。
“是。”
风行虽再不忍心,却也不敢违旨,只递了一个眼神给洛紫,那眼神依旧莫测变换,却分明带着一丝安慰的意思。
洛紫不晓得他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不由怔住,手一松,风行被放开,这才离开了银帐。
夜渐深,银帐里只剩了两个人。
洛紫抱住膝盖,坐在地上,任由长发倾泻,盖住眼睑,不说话,也不去看王塌上的人,只怔怔地注视着炉火的微光。
仿佛还没有从失去母皇的悲痛中清醒过来。
鬓发散乱,然而,却掩不去她清丽的容颜。
萧景渊靠在王塌上,注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见她没有一点说话的意思,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孤在你眼里,真的这样可憎?”
洛紫像没听见,继续盯着火焰。
火焰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看她,直看得她周身一点点冷下去。
手心里窜起了一股力量,可是,她却无法掌控它,自从她中毒以来,从前的那些灵力好像隐匿了,就连体内的‘紫灵珠’也仿佛被毒素吞噬了一般,不仅无法保护好她,反而与毒素结合,形成了一股反噬的力量,令她每每想要出手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血脉逆行的灼痛。
如果她没有中毒,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然而,她还是不服,还是想试一试自己的力量。
她闭上眼睛,开始伺机等待着机会。
这时,萧景渊听到了一声清啸,那声音徘徊、低缓——
赫然,是玄武宝刀嗜血的讯号!
只有杀气,才可以让他的刀,发出清啸!
屋子里除了他,就是洛紫,那么,她也要效仿她的母皇,杀他?
萧景渊站了起来,身形高大俊美,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举起了刀,形如鬼魅般,突然到了洛紫的背后。
洛紫察觉到身后的异样,立时从刀下跳起,然而,铁链绊住了她,令她跌回到原地。
她的发丝飞扬开来,落在刀刃上,不着痕迹地断成两截。
洛紫屏住呼吸,不敢再动,只抬眼与他对视。
“终于肯下杀手了?”洛紫仰头,眼神高远而清冷,“来,一刀了结,给我个痛快!”
然而,萧景渊的刀到了半空,却定住了。
当啷一声,在接触到洛紫的目光时,终是掉到了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景渊突然把洛紫从地上抱起。
洛紫因与他靠得更近,一下便看清了他的眼瞳。
他的眼睛,片刻前,还是漆黑不见底。
此刻,却已变成了宝石般的红,红的滴血,红的怕人!
像完全变了个人!
又好像是被什么魔物附体了一样!
洛紫忘了挣扎,也忘了喊叫,屏住呼吸,望着他血红的瞳,任由他把她用力地掷到床上。
毕竟是行军的床榻,立刻咯地她痛呼出声。
她的声音,终于惊醒了他。
萧景渊忽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怔怔地望着她,眼瞳里的红光闪烁不定,他捂住胸口,好像在承受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痛苦,大口喘息着,又好像在强迫自己不去伤害她一样,站起身,转过视线,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不要逼孤!”
因为被种下“魔王之花”的蛊毒,倘若他不离玄武宝刀,倘若他无法克制怒气,倘若他有一丝的情动,那么,魔血便会侵蚀全身,进而改变他的脾性,让他瞬间成为身体里面另一个凶残、狠毒的人。
洛紫看出了他的怪异,但却无意去深想,只抬起眼,再次与他对视。
然而,这一次,炉火的光芒下,洛紫终于正眼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的五官有着雕刻般的美,然而,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柔与冷肃。
那样深邃的眼瞳里闪着红光,却又忽而露出一丝柔倦。
望着他的脸,洛紫陡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恍惚中,脑海里潮水般涌现一个少年的影子,模糊而又暗淡。
然而,很快,她否定了自己:眼前之人,如此的残暴、嗜血,怎么可能是昔年的小哥哥?
那个影子因为时间久远,早已显得孤独而苍凉。
而十年前的那一场相识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洛紫内心苦笑,竭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何况,此刻也不容她理清思绪,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立时令她回过神来。
他,究竟要干什么?
她低下头,惊惧万分,只见那景帝好像疯了一样,正在撕扯她的衣衫。
那双修长的手,像一把铁钳,不顾一切地撕扯着她单薄的衣裙。
望着他的血瞳,她再一次肯定——
十年前,那个眼神纯净的小哥哥,绝不会是眼前这个嗜血的魔君!
这一瞬,洛紫终于不再有所顾忌,冷笑一声,在他的手掌几乎探上她的脖子时,毫不犹豫地低下头,一口狠狠地咬下去——
顿时,一声惨叫与“咯咯”恶作剧般的笑声一叠声响起,打破营帐外的冷寂。
随后,又一声狠狠地碰撞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巨大的响动终于惊动了门外的护卫武士。
风行本就睡得不踏实,听到帝君营地的异样,立刻赶了过来,到了门口,遣走几名围观的护卫武士,他掀开厚重的门帘,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床上凌乱不堪,地上铺了一地的碎纱,一切都显示着,这里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魅都女国的七公主,衣不蔽体,蜷着身体,靠在茶案上,仿佛刚从某个高处摔下来,白净的额角还在流着血。
然而,她的眼睛却是合上的,显然已经晕厥过去。
“皇上,发生了什么事?”风行看到景帝捂着手掌,血液从他指间溢出,立时明白过来,急忙问:“伤势如何?”
“还不快去请太医,难道要孤的手废掉么?”萧景渊铁青着脸,呵斥。
“是,卑职这就去叫人。”风行退下,到了门边吩咐护卫武士看好营帐后,就急忙去宣太医。
“等等。”然而,没走几步,又被叫了回去,萧景渊沉着脸,眼神扫向洛紫,放缓了声音:“去‘红营’挑个侍女过来。”
风行不敢再多说什么,应声告退。
过了一会儿,风行领着一名太医和一个侍女,到了景帝的银帐。
那太医和侍女看到帐中情形,吓得双双落膝下跪,连连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里是军营,你们从帝都跟到这里来,也不容易,以后这些凡俗的礼节,大可免去。”萧景渊负手站在王塌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柔缓。
那太医、侍女却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萧景渊也没计较,一指那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圣上,奴婢叫紫溪。”
“紫溪?”萧景渊皱眉,望了眼洛紫,沉吟了下,道:“这名字不好,改了罢,以后就叫‘兰溪’,好好伺候这位公主。”
那叫紫溪的侍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风行在她耳边提醒:“还不快谢恩!”
“奴婢谢皇上赐名。”
萧景渊摆了摆手,指着地上仍昏迷不醒的洛紫,“兰溪,你把她带到‘红营’去,找个单独的营帐,给她换身衣服、服侍她歇息罢。’
“奴婢遵命。”兰溪低着头,走到洛紫身边,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
然而,洛紫的身体软绵绵的,根本直不起来。
萧景渊看到这一幕,眼神陡然沉下一分,又吩咐风行道:“你跟她一块过去罢。”
风行依言上前,把洛紫抱起来,带着兰溪去了红营。
他们走后,萧景渊才命那太医给自己包扎伤口。
他的手背已经肿了起来,血水染透了纱布,那太医见此情形,不由如实禀告:“皇上这伤势不轻呐,需要好生静养才行。”
萧景渊点了点头,却想着其他事,揉着眉,道:“胡禄,你先下去,等到三更的时候,再跟我去一趟‘红营’罢。”
那胡太医自是明白景帝不愿惊动太多人,当下跪安下去了。
到了三更,萧景渊一个侍卫都不带,就领着胡太医,去了‘红营’给洛紫看病。
兰溪端着盆子,从暖融融的营帐里退下。
胡禄拿了丝线,坐在远远的地方,把线搭在洛紫的脉上,拈着胡须、闭目沉思,过了一会儿,萧景渊皱着眉问:“怎么样?有无大碍?”
胡禄摇着头,不说话。
萧景渊有些不悦,眉头皱得更紧:“但说无妨,治不治得好,孤都恕你无罪。”
那胡禄这才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颤声道:“她中了寒毒,本来就有些气血不足,加上又有些贫血的症状,故而需要几味稀有的药材调养,方可护住心脉。”
“那她额头上的伤呢?”
胡禄有些为难地摇头:“老臣不敢妄下断言。须得回了太医院,悉心观察后,再做诊断。”
“这么说来,岂不是要尽快回宫?”萧景渊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责怪,只沉下脸,伸手轻触了下洛紫的额头。
那里已被包扎好,血丝却渗出了纱布。
也不知当时,她为什么要那样抵死反抗,几乎是不要命地要与他为敌!
“老臣也正是这个意思。”胡禄站起来,收了丝线,放进药箱,“这里毕竟条件有限,与其这样拖着,让她病情严重,还不如尽早回帝都,给她治疗。否则——”
“你退下罢,孤自有打算。”萧景渊不等他说完,就扬手把他打发走,见胡禄离开了,这才温柔地摩挲着洛紫的脸颊。奇快妏敩
望着她的眉眼,几许熟悉,又几许陌生,他的声音再次柔倦下来,低声自问:“小巫女,是你吗?”
那一晚,萧景渊一直呆到晨曦微明,才离开红营。
他回到王营后,立即招来各部将军、左右护法,以及内务总管等,把菏泽的驻守事宜交给了青部将军飞独,命他部署下五万兵力,留驻菏泽城。另外,又吩咐内务总管花槐去安排车马粮食,准备即日班师回朝。
陌羽则接到了行军令,要他即刻在前方开路,带领十万大军以及五百女奴走陆路回帝都天菖。
而风行则护卫着景帝,乔装打扮后,沿着青河水道,抄近路,带着洛紫、兰溪,悄然先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不为妃更新,第一章 国破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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