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炷香还在燃着,一夜竟只下去了半个指节的长度,天色熹微,还能看到淡淡的紫烟轻飘飘地往四周散去。
晚南还真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辜怀微脚步一动,宗启就睁开了眼。
“天亮了,咱们走吧。”辜怀微苦着脸道,“早赶路能早点儿到城里面,我想吃顿正经饭。”
出了林子,他们便沿着官道往东走,不多时就看到了远处薄雾后的青山。清风凉爽宜人,辜怀微半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真舒服。”
他忽然来了兴致,问:“宗大哥,你骑术怎么样?”
“一般。”
辜怀微便有些窃喜,这四年他跟着竹青他们到处乱跑,关于卦咒的本事没学着什么,骑术倒是精进了不少,宽道也好羊肠小道也罢,就没他不能骑的地方。谁能猜得到他小时候还因为爬不上马背还生了好久的闷气呢。
“这会路上也没人,不如咱们来塞个马?”他贼兮兮地提议。
宗启同意了。
“那我喊一就算开始——”辜怀微拖长了腔,趁宗启还没回过神飞快地一夹马腹,“一——驾!”
凌虚也是个活泼的,听到辜怀微的发话,立刻兴奋扬蹄前奔,掀起的风几乎能将路边的野花拦腰折断。
辜怀微领先于宗启好些,得意中偶一回头,却看见他落在后面,神色也不多着急,慢悠悠地仿若登科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赏京城。
见状,辜怀微扯嗓子道:“宗大哥,你快点!”
接着,他就看见宗启对他笑了一下。但那微笑转瞬即逝,他没看得十分清楚,只觉得燕然忽然化成了一抹黑云,以一种北地朔风的姿态向他袭来。
他没来由心里一虚,收紧凌虚的缰绳,“快——他们追过来了,咱们快冲!”
身后的马蹄声愈发近了,辜怀微愈发紧张,攥着缰绳的手都冒出了青筋。前方是一截弯道,他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一下身后的人,只听蹄声如雷,白影一闪,那燕然竟如闪电一般,直接斜跨过了弯道,几乎是凌空横飞地落到了前方的官道上。
辜怀微扬鞭的手还愣在半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落到凌虚身上,而宗启已经在十丈之外了,辜怀微只能看见他的白衣瘦影。
“这……”辜怀微喃喃道,“这叫一般?”
凌虚不忿地追上去,前面的燕然却又慢下了步子,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眼看就要追上燕然,凌虚忽然像泄了气似的,只迈着极小的碎步子往前挪,任辜怀微怎么催动都不肯继续大步向前。
于是他只好在宗启和燕然一人一马的注视下缓慢地移了过来。
两匹马终于并行,辜怀微把话在心里压了半晌,才缓缓道:“你,是在逗我玩儿吗?”
宗启反问:“像吗?”
“分明就是!”辜怀微觉得很丢脸,毕竟之前是他得意洋洋地要和宗启赛马,却那么快就被反超,根本没有追上的机会。
“那就是吧。”
这语气一如既往,却让辜怀微听得火起,“那你还跟我比什么!还说骑术一般!”
“竹青没跟你提过么。”宗启抬手,摸了摸燕然的鬓毛,“燕然是汗血马。”
辜怀微哑口无言,这才发现与凌虚相比,燕然的步伐更轻灵,体形也更纤细,大约是因为毛色纯黑,自己之前从未在意过。
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幼稚,抿着嘴角毫无灵魂的夸赞道:“好马。好马。”
就见宗启舒着眉目,似乎是以一种愉悦的神情接了一句,“伯乐。伯乐。”
辜怀微望着他,心中的难堪渐渐淡了,便笑着继续接话:“承让。承让。”
他想,宗启原来也不是那么的一本正经,也是会和人开玩笑的,只是这样的时刻,如果能多一些就好了。
临近午时,他们终于到了羲县。
辜怀微本以为这会是个繁华的大城,却没想到在晌午这种时刻,街上开张的店铺竟少得可怜。路上行人亦是形色匆匆,恨不能将头缩到领口里,看见他们就远远的躲开了。
就连那几个开门迎客的铺子,也不过是些饭馆这种招徕食客的地方,且门脸破败,里面也没多少客人,八成只是勉强撑着,苟延残喘地续着生意罢了。
二人于是就进选了一家面馆。
一进店,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伏在钱柜上打瞌睡,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才揉着眼打着哈欠直起腰。他看见辜怀微和宗启,忙笑着从柜后迎过来,“二位,欢迎光临——可是要吃面呀?”
这人一张白面脸皮,一双笑眼,颊上还有颗痣,身材圆胖,很有几分福相。
辜怀微看了一眼墙上的招牌,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但木牌已然有些老旧,都翘缝了,不过应该时常有人擦拭,倒也没沾什么脏污。
他道:“你们这儿的招牌是什么?来两份。”
“好嘞!”胖男人嗓门不小,吆喝着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那二位先喝茶润润嗓,我这就去您们做面!”
辜怀微环视了一周,只见店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两三桌食客,不由奇道:“这店没有厨子吗?”
“有呀。”胖男人对辜怀微拱了拱手,“在下正是这赵记面馆第一十三代传承人赵福生。”
他压低声音,道:“二位面孔瞧着生,是从别处来的吧——大约不清楚我们这儿,做生意难哟!过来您也看到了吧,开张的统共就没几家——大多都倒闭了!我这店能开到现在,都算是老天呀保佑了!哪还雇得起厨子小二呢?”m.xqikuaiwx.cOm
辜怀微还想再问,那叫赵福生的掌柜却摆摆手,“我呀先去给您做面,别的等您吃饱喝足了再说!”说着,就小跑着往后厨去了。
辜怀微小声地问向宗启:“这地方怎么怪怪的?”
“确实有几分古怪。五年前我曾来过此处,远比如今热闹得多。”宗启说。
辜怀微细忖着,“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路上人看到我们恨不能躲到八丈远。”
“小心行事。”宗启道。
辜怀微点点头,悄悄扭头去看离他们最近的那桌食客。
那是一个面容黝黑的男人,肩背虬实,看起来是做出力的活计,正埋头大口地吸溜着面条,腮帮子鼓动着,像是饿了许久。似乎察觉到辜怀微的目光,他的头埋得更低了,连着扒了几筷子面,喝了一大口汤就扔下几个铜板跑开了。
看到这人的举动,剩下两桌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辜怀微一杯茶还没喝完,就看见他们接二连三地跑出了面馆,有个人掉了几个铜板,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哇呀”一声就窜没影了。
店里只剩下辜怀微和宗启两个人。
辜怀微目瞪口呆,喃喃道:“我只是看了那人一眼,他们怎么都跑了……”
宗启给他续上茶水,“掌柜的不还在么,安心。”
不多时,那赵老板就端着两碗热汤面过来了,见店里只剩辜怀微这一桌,只长长叹了口气,把面一一移到二人面前,“来,二位尝尝在下的手艺。”
宗启抽出两双筷子,辜怀微接过一双,一边搅拌一边问:“掌柜的,这人都走了您也不奇怪?”
赵福生苦笑一声,“嗐,我们这里的人啊,胆小怕生,瞧见生人哪,都是怕怕儿的——您看,那碗里还有多少面呢,可惜啦。”
辜怀微挑着面里的青菜,问:“掌柜的,这地方到底是怎么了?跟闹鬼似的,就没见人喘一声大气。”
“公子慎言,慎言!”赵福生“哎呦”一声,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紧锁着眉头起身掩好门窗,这才坐回长凳上,“外面没什么人了,我就跟您说道说道。”
“您说。”
“我们这里呀,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可热闹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这看夜市呢!可自打年初闹了那件怪事,这羲县城就越来越玄乎,几乎十天半个月就得丢个姑娘,有时候还会在河边捡到男尸——就前天,那沈家的大儿子还莫名其妙没了踪影!唉,好端端的,人没了,您说吓不吓人?”赵福生连连叹气,“城里这样,谁还敢做生意呢。有些门户殷实的,都迁走了,有些不愿意离开,就只敢白天开张几个时辰,天一擦黑就赶紧闭店关门了。”
宗启给赵福生倒了杯茶,问:“年初发生了何事?”
赵福生道了声谢,声音愈发低了,“那天正是正月十五,这城里啊照例要过花灯节的,天一黑,东西两条长街上的灯笼俱亮,都是人。您说这阖家欢乐的好日子,该是喜气洋洋的吧?这翠玉楼——听名字您也能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吧?这地儿刚好就在东街九巷,生意一向不错,又赶上这灯节,更是红火了,可是,偏偏——”
赵福生咽了一口茶,道:“偏偏发生了一桩命案!”
“您想,这去寻花问柳的,大多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若真是遇到什么灾厄,说句罪有应得不过分吧?但刚好楼里有人认识死的这个人,说他心眼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家里还有一个孩子,来翠玉楼是不可能的事——这个暂且不说,奇怪的是,这人死的时候,面容极其狰狞,似乎是急着想从楼里逃出来,可还没踏出门槛,就七窍流血,倒地不动了。有人想上去看看还能不能救,还没走一步呢,就瞧见他的尸体……一、一点点没了……”说到最后,赵福生的声音都颤了。
辜怀微没听明白,“‘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赵福生用手比划着,几乎是用气声说话了,“这么大个人,一眨眼,没影了!只剩身上的衣物,尸骨都不见了……”
辜怀微艰难地咽下一口面,“人没了?”
赵福生擦着头上的冷汗,“是呢。楼里边都是人,眼睁睁看着这人化成白汽没了影!”
辜怀微又问:“后来呢?”
“尸骨无存,官府也查不出来什么,只好罚了那翠玉楼老板一些银子,堵住了那人家眷的口。本以为这事就完了,谁知从那以后,这城里就开始出事了——都是年轻的男女,十天半个月就会丢一个,怎么找都找不到。有次丢的是刘员外的二儿子,恁大个人,竟凭空在府里不见了,过了几天,却在护城河里捞到了,都泡发了……大家都吓坏了,武夫法师道士都有请的,却什么也没抓到,人还是继续丢着,一直到现在……您也都瞧见了,这偌大个羲县城空荡荡的,都快成鬼城了!”
赵福生看着宗启和辜怀微,由衷劝道:“二位公子年纪甚轻,相貌又端正,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不是我老赵嘴碎,这万一……”
说着,似乎是应了他的话,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吾珠更新,第 35 章 怪事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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