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启一笑即收,面容和语气都很平静,“那又如何。”
辜怀微啧了一声,“您看得挺开。”
宗启问:“之前你说,有位老人在此独居?”
辜怀微点头,“是柳老太太,孙子去年成亲入赘进新娘家了,就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怎么了?”
“这位老人是何时去世的?”
辜怀微回想道:“老太太是……腊月二十六没的,到现在才半年多。”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清晨老沈说一早就关酒铺,回来给他炖羊肉汤喝,谁知刚进了巷就被人叫去了柳宅,天黑透了才回来。
“昨夜出现的是厉鬼,为流连人间多年的阴鬼食人血气而成。”宗启说。
辜怀微瞪大眼,“什么?”
宗启道:“厉鬼最好人血,为鬼中虎豹,常独行。昨夜虽只有一个厉鬼现身,但不能肯定这宅中没有其它秽物。你还记得那些声响么?
辜怀微立刻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刺刺拉拉很是扰神,“记得。”
“那声音平和有余,戾气不足,非厉鬼所致。”宗启道,“孤魂多喜荒芜之地,此宅冷清萧疏,想必容了不少新魂旧魄。”
“啊?”辜怀微唰地抓住了宗启的袖子。
“鬼魂畏光,白日不会出现。”宗启淡淡道。
“哦……”辜怀微松了些力,没敢真放手,“高人,说实在的,我从来都没遇见过这些邪乎事,什么鬼啊妖怪啊的,真的、真的、真的从来都没见过,昨晚上那个……”他磕巴了一下,“……那个东西,差点没把我吓死……高人,我胆子小,听过的鬼故事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完,您说我那珠子是被这鬼祟吸引过来的,您能不能给我施个咒,让珠子别这么活泛……这是我爹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不能不要的……”
“蕴灵珠是神物,符咒对其无效。”宗启顿了顿,道:“况且我也不能再施高阶的咒术了。”
辜怀微问:“是因为受伤吗?”
宗启嗯了一声。
“嗨,身体最要紧。”辜怀微托起下巴,“没事,以后我要再遇着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就狂背《论语》。”他摇头晃脑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圣人他老人家虽然不能除鬼,但金玉良言字字珠玑,能把鬼镇一镇也是好的,要是遇见腿脚不利索的,说不定我还能跑过他呢……”
宗启又问:“柳老太太去世后的这几个月,柳宅可曾发出过异响?”
辜怀微托下巴有些累了,就摊开小臂侧枕着,回忆道:“我家戌时末就熄灯睡了,哪注意过什么声音,况且我家跟这又不是墙挨墙,还隔的有段距离呢,有声音也听不见。”
宗启沉吟不语。
辜怀微打了个哈欠,“高人,我知道你不怕,可这大白天的谈魂论鬼怪可惜的,你先休息休息呗。”m.xqikuaiwx.cOm
宗启语气凉了几分:“此处人气旺盛,若阴鬼肆意,引发祸端,致人丧命,该如何?”
“这……”辜怀微语结,“可你受伤了,我胆小又没用,怎么管这事?”
宗启看他一眼,道:“残魂游魄,非妖非怪,乃人之一缕残念。执念过重,便会流连于人世。越是不愿离开人世,执念就越深,怨气就越重,甚至害人伤命,作乱一方。我之前曾收一游魂,有三人惨死其手,年岁皆不到十八。”
辜怀微颤了一下,嘴唇咬得发白,这条街,可家家户户都住着人啊……
纠结半晌,他开了口:“要不……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吧,好歹也算是邻居,不能让人家处在危险境地呀。”
宗启眼角一挑,不信似的,“你不怕?”
辜怀微的确怕,可谁让他摊上这事了呢?咬咬牙,他道:“为民除害,豁出去了!”
豪气冲天地放完话,他又蔫了吧唧地埋到手臂里,声音呜呜囔囔的,“其实也有点怕……”
他忽然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眼皮有点酸,只好塌着眼,活像被鬼吸了精气神儿,“高人,我头晕……”
宗启探了探他的脉搏,“多久没进食了?”
“两天没吃饭了,都快饿成鬼了……”辜怀微叹口气,声音低萎。
“高人。”他偷偷睁开右眼,见宗启面无不豫之色,就想顺杆往上爬:“你……能请我吃饭吧?”
最后的“吧”很微妙,带着点请求的意思,又暗含着分明的理所应当,好像说一个“不”字,就显得人多无情冷漠似的。这问话人惯会卖惨,两眼忽闪,眸里便蓄了一汪清泉,鼻尖晕上一点红,薄嘴唇轻轻往下一撇,就成了一个忍饥挨饿的小可怜儿。
他是跟老沈没大没小惯了的,什么耍赖招数都能拿来对付。他起初也觉得宗启冷冰冰不好相处,但一来二去,又是除鬼又是躲人的,能看出此人相当可靠,不会半道撂挑子,就厚起脸皮装起贫穷弱小且无助的流浪少年。
宗启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一眼,“走。”
“就知道您善良慷慨除恶扬善兼济天下……”辜怀微小人得逞,十分狗腿地开门领路,“朝阳记的面做的可好吃了,就在春兴大街,离这不远,出了街口往东走就到了……”
庭院杂芜,明明是一年中最灿烂的时节,却叶枯枝衰,让人看着不禁心生凋零悲意。一想到老太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熬过了最后几天,辜怀微就忍不住后悔起来,之前应该多和她来往来往的。
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走在宗启旁边,穿过四四方方的院子,上了阶,就要开门。
宗启止住了他的动作,声音很低:“街上有人。”
辜怀微趴在门后仔细一听,发现是刀疤等人的喧喝,眼神微黯:“都怪我,给街坊四邻带来这么多麻烦。”
宗启没说话,从腰间摸出一条拇指大小的松木小管,递给辜怀微,“会爬树么?”
辜怀微点点头。
宗启指着院内最靠南的那株老树,“上去之后,轻叩管身三声再拨盖,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辜怀微依言照做,两手抱着粗虬的树干,带动双腿,吭哧吭哧攀上了一根粗实的枝干,自以为身形潇洒,想瞟一眼树下的宗启,一激动险些从树上翻下去,只好乖乖地扶着树干往远方看去。
宗启选的这棵树位置极好,既能看清街上人影走动,又有树枝掩护,也不怕被那帮人发现。辜怀微敲了敲木管,只听嗡嗡一声,一群半颗米粒大的小白虫挥震着翅膀飞了出来。他视线往街路上一转,便从人影里看到了辜郑的背影。
辜郑——那个领头的刀疤。
小虫们排成一条细细的白线,往辜郑那边飞去,逐渐消失在辜怀微眼前。他抱着树干紧盯着不远处的一家门户,眼酸之际看到了辜郑骂骂咧咧踏门而出的身影,没敢掉以轻心,直到眼看着这些人面色不善地离开一茶街,才安下心来,吭哧吭哧下了树。
太久没爬过树,辜怀微的心跳有些急,他扶着膝盖喘了两声,才问宗启:“高人,这些小虫子挺厉害啊,还会看人下菜!”
宗启竖执木管,弹了弹管底,道:“我在那个领头的身上抹了虫粉。”
“虫粉?”辜怀微瞪大眼,“什么虫?”
“虱虫。”宗启说。
辜怀微连忙往后退两步,“乖乖,还好我没碰到它们。”
说话间,虱虫们又挥着小翅膀整整齐齐地飞了回来,先是围着辜怀微转了一圈,把他吓得够呛,才在宗启的叩盖声中不情不愿地飞进管中。
正是饭点,朝阳记的生意如火如荼。见有新客入内,一个微胖的小二立刻露出热情的笑脸,“客官您里面请!”
辜怀微扫了一眼一楼的桌座,“没位置了吗?”
小二中气十足地道:“有的!有的!您随我上楼坐!”
二人在一临窗的位置落座,小二殷勤开口:“客官,吃点什么?”
辜怀微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高人,这家的原汤猪骨面特别香,您尝尝?”
宗启微微点了点头。
“两碗原骨。”辜怀微来这吃面次数多,报面名都说的省略语。
“哟,客官,您是常客呀,怪不得看着面熟。”小二笑呵呵的,“咱们家还有小菜呢,荤素凉热烹炒煎炸蒸卤煮,挺全乎的,要不点几个?”
“……不用了。”辜怀微脸皮还没厚到这个地步,“吃面就够了,哎,小二哥,跟你们老厨说面要筋道点啊。”
“上几个招牌菜吧,要清淡的。”宗启道。
“得嘞!”小二人精,见辜怀微张口似有言语,连忙应下声跑远了。
“嗨,高人,他家面给挺足的,点多该浪费了。”辜怀微倒着茶,语调微慢,“再说还得你掏钱……”
这会倒又抹不开面了,也不知在柳宅是谁腆着脸让人请吃饭的。
宗启抬眸,淡淡看了辜怀微一眼,“我付钱?”
辜怀微傻了,“不是……吗?”
宗启摩挲着粗陶杯身,手指被衬的像上好白瓷,“我记得你说,还有欠一笔债未还。”
辜怀微一愣,想起来是昨夜随口跟宗启胡扯的,为避免前后不一,他佯装苦恼地叹了口气:“是啊……欠人好多钱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呢。”
宗启慢悠悠地吹了吹茶,“‘好多’是多少?”
辜怀微没敢说得太多:“大概欠了五十两银子吧。”
“打算怎么还?”
辜怀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接:“就……找个事做,努力赚钱,尽快还债,总不能赖账坑人家吧。”
“有理。”宗启点头,忽然矛头一转对向辜怀微,“那便赖我的账么?”
“我怎么赖你账了啊……”辜怀微有些恼,“我问你能不能请我吃饭,你没拒绝,不就是同意了吗?”
“是么。”宗启打量着他,“你吃饭我出钱,这是哪门子的理?”
“我……”辜怀微慌不择路,“我救过你!”
“我没救过你么?”宗启微扬眉毛。
除鬼一次,躲人一次,如果还要算上方才放虱虫,都三次了。
“好好好……”辜怀微比不过就投降,“可我现在真的一文钱都没有……”
正说着,饭上来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面,鲜香四溢,三碟色泽清亮的小菜,可口诱人。
辜怀微吃人嘴短,不敢动筷,小心拿眼角地偷看宗启。
宗启吊着辜怀微,半晌才道了一句:“吃吧。”
辜怀微是真饿坏了,没再跟宗启客套,呼噜呼噜就吃了一大筷子面。
宗启忽然道:“吃饱了就去跟小二借纸笔,写张欠条给我。”
辜怀微一口面条呛在嘴里,差点从鼻孔喷出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吾珠更新,第 6 章 摆脱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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