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自己沉重的鼻息，他吓了一跳，试图用掐虎口的土法子让自己清醒，可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头反而昏涨得更厉害了。
耳边还是空荡的沉默，整个人像被放置在一个不透气的箱匣之中，仿佛变成了一具供人操控的傀儡。
忽然肩胛骨被人狠狠一戳，他疼得皱起脸，可像被戳了个窟窿似的，身上那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竟然慢慢地退了下去。
他甩甩脑袋，整个人都清醒了，虎口的疼得钻心，他却激动地攥住了宗启的衣衫，两眼闪亮亮的，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高人！多谢！”
宗启微微颔首，“凝神。”
辜怀微用力点头。
万籁俱静，连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显得分外明显。
宗启不再言语，辜怀微又紧张起来。
他一身汗，焦躁地咬起手指头，咬到一半牙齿咯嘣一响，心里一紧，这才想起来指缝里都是土渣子，也不敢弄出大动静，只好默默咽了。
而宗启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辜怀微心里毛毛的，强迫自己开口：“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啊。”
“习惯了。”宗启说。
这人难道有阴阳眼吗？见鬼如见活人？辜怀微无言以对。
静默少焉，他从中悟出要点：“那你都是怎么逃的？”
“等师兄师妹来救。”
辜怀微：“……”
好废物啊这个人，师兄就算了，居然还要师妹救！
干涸了一整天的溽热终于在夜里迎来轻风，月亮随之拨开薄雾，逐渐露出真容。月华四泻，万物都染上莹莹清辉。
四周一亮，辜怀微不敢说话了，死命往宗启身上挤。
宗启蹙起了眉。
离大活人越来越近，辜怀微却越来越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跳得像捣蒜，而胸口匆忙戴上的珠子又开始发疯，一点点亮起光来，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变得愈发晶湛。
“咚——咚——咚——”
“咚——咚——咚——”
诡异的敲击声再次响起，每响一次就离二人更近一步。
辜怀微浑身一僵，整个人都蜷在了宗启的身后。
“咚——咚——咚——”
“呲——”
“敕——”
声音逼得越来越近，听起来离辜怀微和宗启只有几步远，可没过片刻，又“刺啦刺啦”地远去了，像是拖着重物，声音很闷。
辜怀微攥着宗启腰间的布料，摒着呼吸等珠子的光黯淡下去，才从他背后露出一双眼睛，飞快地扫视四下，声音压得很低：“高人，这怎么回事？”m.xqikuaiwx.cOm
饶是宗启耐了心，也不大能忍受辜怀微的粘粘，他皱着眉，道：“站好。”
“我不！”辜怀微坚强道：“万一它看见我了怎么办！”
他满头汗，又怕又热，虽然紧挨着宗启的背，心跳还是快得不能行，用力拽着宗启衣衫，“我还没给我爹添坟呢，不能死！”
宗启寒声道：“站好。”
辜怀微听他声音低冷，只好乖乖松开他，手指受委屈似的抿着衣角，耷拉着脑袋：“站好了。”
宗启缓了些语气：“屋主是何人？”
辜怀微立刻忘了委屈，道：“这里原来住着一位老太太，不过在年底去世了。”顿了顿，他狐疑地看向宗启：“她不会是……”
宗启没说什么，又问：“她去世前，你可曾见过她？”
辜怀微回想了一阵，“见过的。”
那时刚进腊月，白天北风呜呜的吹，在院子站片刻能把人吹傻，辜怀微夏天贪凉冬天喜暖，成天窝在软榻上，不怎么出门。老沈终于也肯放一放他的酒铺子，沉迷新的大业——逗猫——在柴禾堆里捡的奶猫。
辜怀微也挺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但怕被挠，总离得远远的，老沈一边嘲笑他，一边拿粉嫩嫩的猫爪诱他摸，辜怀微气得要死，眼不见心不动，索性回了自己的小屋。
大门一锁，逗猫的逗猫，打瞌睡的打瞌睡，一大一小倒也自在。到了午时，老沈就撸袖子做一锅热乎乎的汤面，翠绿的菜叶，爽口的酸豆角，鲜嫩的鸡肉，弹劲的面条，金灿灿的鸡汤，香得辜怀微一口气能吃两碗。
饭后俩人常因谁洗碗而展开争论，十有八.九以辜怀微惨败收尾，这日老沈手下留了情，赶辜怀微去给小猫铲屎。辜怀微生无可恋地一步步走近老沈的房间，隔着门板似乎都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销魂味道。
腾腾两声，宅门被敲响，辜怀微如蒙大赦，冲在厨房里一通收拾的老沈喊了一声“我去看看”便逃之夭夭。
门一开，华发入眼，原来是柳老太太。
辜怀微请她进门，她摆摆手，从钱袋里掏出来两块碎银，笑眯眯地说：“快过年了，提前给你发压岁钱。”
非亲非故的，辜怀微怎肯要，摇头推辞不肯接受。
老太太又说：“不是全给你的，还有一块碎银子，拜托你给我买几张春联。压岁钱没包红包，也不好看，你就当是跑腿钱。”
大约人一老就觉得时间过得快，才进腊月就赶着要准备过年，辜怀微知道她一个人过活不容易，便应了下来。
老太太见他点头，拄杖扶膝下了阶，迈着小步慢慢踱回家。
寒风凛冽，家家门户紧闭，伛偻的身躯走在巷中，看得让人心酸。
辜怀微追上去，搀着她回了家，悄悄把银子放在老人的针线筐里。
但托辜怀微给买的春联还没贴上，老太太就先倒下了。
想起这件事，辜怀微心里有些不得劲，“柳老太太要是她知道宅子里有了不干净的东西，肯定该不高兴了。”
他又问：“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等。”
辜怀微默默盘腿坐下了。
宗启一身洁白衣衫，不肯席地而坐。
一时沉默，辜怀微没话找话：“高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来看故人，记错了地方。”
辜怀微抬起头，看到他立在树影里，神色模糊。
“嗨，是挺久没见过了吗？有空就得常联系嘛。”他干巴巴地道。
宗启嗯了一声。
辜怀微挠挠头，觉得有点尴尬。
“那高人，”他绞尽脑汁，终于找到自己要说什么，“你师兄师妹知道你在这里吗？”
宗启回了一个字：“不。”
“这样啊。”辜怀微有些失望，他又问：“高人，能告诉我你是哪个门派的吗？”
“屏山，晚南。”
辜怀微要改名成孤陋寡闻，他分明听到宗启说了四个字，却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为了不再彰显自己的无知，他终于闭上了嘴。
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辜怀微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望着微微曳动的叶子，无法控制地想起这两天的遭遇，脑中一会浮现老沈的脸，一会响起爹娘的声音，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挨个尝了个够。
不知过了多久，酝酿出的睡意几乎要把他笼罩，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辜怀微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勉强睁开眼，看到宗启的脸：“……怎么？”
“时候到了。”宗启说，“别睡了。”
辜怀微做梦似的：“好。”
说完就又闭上了眼，刚放任自己沉浸黑甜乡，又猛地挣出来，呼吸都急了：“啥？！”
宗启却不言语了，弯膝与之平视，捏起他胸口的珠子细细端看，“戴多久了？”
辜怀微想了想，“十几年？好像有记忆就带着了，不记得具体时间了。”
宗启颔首，指腹缓缓摩过珠身，像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辜怀微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之前的大话——“它已认我做主，除我以外的人碰到会七窍流血原地暴毙！”
显然宗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辜怀微有种纸老虎被戳破四处漏风的感觉，一把抢过珠子，佯装凶恶嘴脸：“经过我同意了吗就乱看？”
宗启没和他多纠缠，站起身望向厅堂，“没有声响了。”
辜怀微拒绝随着他的话多想，也跟着站起身，故作镇定地说：“说不定都去睡觉了。”
宗启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神让辜怀微觉得自己似乎是个智障小儿，他挠挠头，“我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头顶忽然树叶一动，他还没抬头看，就惊觉左肩一沉，像是有鬼附了上来。
“啊——！”
因为过于惊恐，“啊”到最后声音都劈了，剌得嗓子眼生疼。
宗启一手合上他的下巴，“噤声。”
辜怀微颤着手够了够左肩，触手湿粘，酸臭扑鼻，凑眼前一看——哪只死鸟半夜拉屎，还拉到他的身上！
“……”他抽着眼角，向宗启晃了晃鸟粪眷顾的右手。
宗启捏住了他的手腕。
辜怀微吃痛，呲着牙要他松手，刚要开口，忽地闻到一股腥腐味，夹着浓浓的铁锈气息，像是陈年旧血一般，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声桀桀尖啸。
宗启用力拉他过来，一瞬间两人距离十分相近，“闭眼。”
他把辜怀微按到身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白玉圆环，撕下一块衣角，咬破指尖在布帛上画下一串繁杂的血迹，眼看腥风扑来，他将圆环用布帛穿起，双眸紧闭，口中念喃字句，霎时圆环缓缓升空，光芒四射，竟使得一直黑漆的庭院如被盛夏阳光照射，分外明亮！
被突如其来的亮光一照，辜怀微没忍住，睁开了眼。他一低头，发现脖子上的珠子也同时跟着碧色一现，随着四周光线变强，珠内翡翠般的一点也疯狂转动起来，仿佛下一瞬就会冲破珠身的桎梏，砰地爆开。他生怕殃及自己小命，连忙摘下来，谁知珠子竟像长了翅膀，一寸寸往空中飞去！
辜怀微眼睛跟着珠子走，在看到半空中的巨型黑雾时，瞳孔倏地变小。
黑雾之中有灰白一坨，如同一团破烂旧絮，蚕蛹般蠕动着，肿泡得令人作呕。不一时，这东西忽然一抖，聚成不着一物的鬼面人身，腿臂皆细如麻杆，却蕴满可怖的力量，肋骨突出，胸口透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无眉无耳，眼珠——如果还可以称作眼珠的话，铜铃大、惨白、诡异，眼中一圈血痕，血迹透过开裂的眼角直直流过嘴角，脸色青白，鼻唇狰狞，两颗獠牙尖利如刀——分明是个骇人的怪物！
他不禁捏一把冷汗，游魂残魄游魂残魄，竟是长这么个鬼样子？
圆环和圆珠如同心圆一般在空中摆叠，共同放射出一圈摄目金光，将怪物全全覆盖！
裂帛之声不绝于耳，辜怀微站在树底下，眯着眼，看怪物尖嚎着在金光中呈碎片状开裂，顷刻间便碎成齑粉。
光芒直击淤暗，纯澈洗净脏污，万千细小黑尘如滚滚烟尘，汇成一道柔弱墨线，慢慢融进圆珠内里。而后珠子由高亮变为光柔，像一个滚了月色的大元宵，皎皎绵绵，最后渐渐灭了光华。
直到圆环带来的闪坠的流光归于暗夜，辜怀微才合上张着的嘴。
月光清照，他看到宗启长身玉立的身影，素色衣袂如云丝飘拂，宛如高岭之上的皑皑山雪。因是微侧着脸，那自眉宇到下颌勾勒出的线条便尤为雅俊流畅，仿佛饱蘸了熠熠银泽。
——整个人就像一位立于皑雪冰峰上的神祇。
就是面容忒冷淡，再慈眉善目些就更好了，辜怀微暗戳戳地想。
他正想说话，腿肚忽地一软，整个人砰地磕到硬邦邦地树干上，痛感没上来，眼前却黑成一片。
他晕了过去。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吾珠更新，第 3 章 杀鬼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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