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再见他,更认为他冒险偷闯上天来没什么意义。
或许他还认为抓住了我的软肋吧?只要花心思套路,示个弱装可怜就能获得原谅。呵!他也不想想,从前能骗到我,那是因为我把他当亲人。如今恩断义绝,我又何必心软?
“姐姐,姐姐!”
他跪在院子里,一声赶一声地唤我,言辞恳切,听着真像诚意悔过,让人动容。不可否认,演技是真好!
可我无动于衷,翘脚倚在床头,一边吃白枣,一边翻《仙类辨案表》,看到花木成仙篇时,心塞塞的。
无逸在外头嘴一刻也不消停,我没兴趣分神去听他说了些啥,只依稀听到几句:
“起初不说,是希望姐姐能主动记起我来!”
“……却错过了合适的时机,‘花容’只是一个玩笑,谁知姐姐当真了!”
“妖王大会不是有意瞒你,更没有利用一说!”
“……只想姐姐看到我风光称王,为我骄傲!”
听到利用二字,我已经轻蔑笑了。原来他也知那是利用。
事已至此,又何必再废话?
我合了书,捻个诀,召来一阵风,忽的将窗砸上,顿时一片安静。
至于他,跪几个时辰没人搭理,恐怕也自知无趣,就会走了吧?他精明着呢,总不至于真让巡殿的神将抓了去,用不着我担心。
思罢,脑袋一偏,睡我的觉去。
不知睡了多久,阁外传来一阵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我昏昏沉沉往外一看,只见西面郎官殿烟雾弥漫,隐隐像有火光。
蓦地心里一紧,联想到早前来寻帝君的小仙侍神色匆忙,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会是……云归?
不可能不可能!我师弟做仙君百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有功无过,心地善良又乐于助人,连句得罪人的重话也没有说过。不会的不会的!
一味脑补只能是自己吓自己,不如去找帝君问问究竟何事。
我恍惚地披衣下床。
推门出去,却见小狐狸仍跪在院中,原本垂着头恹恹,听见我的声音即刻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叫道:“姐姐。”
可我哪有心思收拾他?他爱跪就让他跪着吧!
脚下如风,从他眼前飞快走过,没有回头看他是何种表情。
找遍了紫垣宫大殿,没找见帝君人,心下那股莫名的恐慌越发强烈,正待心急如焚,要往郎官殿走,一个声音传来:
“别去了,没用的。”
我猛然抬头,见阿水站在红墙之上。他将手中酒坛扔给我,自己也纵身跃下:“你救不了他的。不如陪我喝酒吧,酒醒了,一切都会过去。”
我心下一沉,果然是出了事!
“喝你个头的酒!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阿水说:“虫虫,你可知道,你那府云洞远房小师弟,私底下养了只妖?”
脑子里轰的一声,我差点没站住脚。
“你们知道了?”
阿水说:“不知哪个小子告的密,如今天界上下全知道了。他养的还是只水妖,威风凛凛跟众仙斗法,灵德烧了他的郎官殿才将他们生擒下来,紫垣帝君带着三司真君正审着呢。”
他话音未落,我只觉得双眼一翻要倒下去。
藏了百年了也平安无事,怎么突然就败露了呢?
不行!云归若是出事,我要怎么向他师父交待?怎么向我师父和青芜交待?
镇妖战前,府云洞老头将云归托给我和青芜照顾,一百年了,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从未尽到师姐应尽的责任,如今他生死困境,我若……还有什么脸面回我师门!
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将酒坛塞还给阿水,一甩骨鞭就要往郎官殿去。
阿水飞快拽住我手:“虫虫!你疯了?!你可知背叛天界是什么下场?他是你能救得了的?”
“阿水!”我奋力挣开,“我们是朋友,不求你帮我,只求你不要拦我!”
我如此坚定,任何人也无法阻拦。
阿水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忽然懂了什么,猛然摔了酒坛,道:“他们现在在天刑台,我陪你去。”
天刑台在天宫之东,昭昭红日照耀,一切丑恶曝露于阳光下,象征永远光明圣洁,容不得一丝肮脏与污秽。
天刑台不是个好地方,我有很多不好的记忆都是在这里发生,我讨厌这个地方。
想来阿水和我一样,他只把我送到门外便不肯再进去。
我看了看熟悉的白玉门,没作多想,握紧了我的骨鞭冲进去。数十个守门天兵蜂拥上来阻拦,被我几鞭挥退,一边打一边闯,帝君看到我时,我的鞭子正绕在一个白甲小兵脖子上。
对视的一瞬间,我立刻扔了鞭子跪下,高声喊道:
“求帝君开恩!”
“帝君英明神武!帝君仁德!求帝君开恩!”
一众的仙君上神齐齐转头来,聚焦于我。帝君不露喜威地道:“不知回龙仙者是求本君开什么恩?”
一瞬间,他不是清清冷冷的重行,也不是温声软语的辰枢,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紫垣帝君。
我又是一个伏拜:“府云仙君糊涂,一时不察,非有心豢妖,望帝君开恩恕其一死!”
此情此景,真是熟悉。百年前我也是这样一个伏拜一个伏拜地跪求帝君,一晃百年过去,伏拜仍不能免。
听了我的话,众仙也如百年前一样冷漠,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她还敢来求情?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
“说得好听是回龙仙者,天界谁人不知她就是区区一花妖?”
“百年前众仙仁慈留她一命,不知感恩戴德安分守己,还敢来冒头?”
“妖也敢管神仙的事?她哪来的立场?!”
“真是世风日下,仙善被欺,妖人也想翻天了!”
……
他们鄙夷我,嘲讽我,却又不敢站出来大声指骂我,只敢缩在人堆里,如同苍蝇一样嗡嗡乱鸣。
我攥紧了拳偏头看去,一个眼刀,众仙噤声。
帝君道:“天界之法向来严正分明,若府云仙君当真无辜,愿意交出鱼妖,想必众仙会念在他多年功绩,从轻责咎。”
交出鱼妖?
我猛地抬头。可儿还未遭毒手?
帝君的语气软了些:“阿青,不如你去劝劝他吧。”
见帝君似有要松口的倾向,众仙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几个花白胡子的摇头,装腔作势感叹“看来传闻不错”,“帝君是真被那花妖迷了心智”,“可惜啊可惜”,“如此糊涂”……
帝君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只将我带向天刑台柱林。待我们走远,一众仙君上神愤愤的声音更盛,无人敢骂帝君,只听见几个年轻的仙君高声骂我。
可谁又在乎呢?
走过三百三十二根刑天柱,云归绑在最后那根上。柱林最末不见光亮,阴森森的锈青粗链穿透他的骨头把他凌空吊起,他浑身鲜血漓漓,暗紫的仙君服又破又烂,早已经看不出来样式。
我紧着眉头暗看帝君一眼,帝君点头:“施过刑了。”
我咬牙切齿:“又是灵德那厮?”
帝君知道我们过节,也十分清楚我是个记仇的人,便不作回应,只说:“府云仙君仙体护身,放心。”
这要我怎么放心?云归这要死不活的,只差口气吊着了!
我睨他一眼,转身捧起云归青肿可怖的脸,低声唤道:“云归师弟?师弟?”
云归气息微弱,听到我的声音,奄奄地睁开眼。他原本无力,见了我,硬撑着开口叫“师姐”。
这时候还记着礼节,多么懂事正派的小仙君啊!如此可爱又可怜,那些施刑的混蛋怎么下得去手!
我更是心疼,连连应道:“是我!我在!”
“师姐……求你……救可儿……”
他额上涌出一股血流,顺着他的脸,一滴一滴砸在我袖子上,我忙不迭地替他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尽。
他的嘴几张几合,只像是无意识地,喃喃地说着:“师姐,救她……她有了……我们的宝宝……”奇快妏敩
这一刻,我的脑海轰然炸响。
宝宝?
可儿和云归……有了宝宝?
开枝散叶?后继有人?云归有宝宝了?我要做师叔了?一瞬间许多念头从脑子里炸开,我慌乱地喜悦着,想笑,可又看到云归那满头是血的惨样,笑又笑不出来。
只能不住地点头:“师姐答应你!师姐答应你!云归,好孩子,要撑住啊!”
我心疼地替他擦血,连连道:“有了宝宝是好事!是好事!我们会救她的!”
帝君在我身后踌躇“阿青……”,我一甩袖子怒道:“他们施刑你不知道拦吗?”
“云归从前多维护你?我们在人世,他有一个包子也说等使元真君来了再吃!他现在被打成这副模样,你难道没半点心疼!”
“你是帝君!哪怕关照几句,谁敢不从?!”
“云归他不像我,他从小修行,顺风顺水长大,没吃过苦,现在这样……”
骂着骂着,声音低下去。
我脑子一懵。我这是在干什么?在冲紫垣帝君撒气?
我吃了豹子胆吗居然敢冲紫垣帝君撒气!
就算再怎么心痛,再怎么愤怒,哪怕是自扇耳光发泄呢?是谁给我的勇气敢冲紫垣帝君撒气!
出乎意料,帝君没有跟我计较,反而欲言又止,一脸“没有保护好云归”的歉意。我喉头发紧,扑的跪下——
“帝君,您救救云归和可儿吧!”
若是只有云归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们有了孩子。那个我还未见面的小师侄,他一定会像可儿那样可爱,像云归这样正直且单纯。
他会是妖与仙结合的产物,代表着恩怨释然,他是完完全全的,因爱而生的小孩,是人间至纯至性的存在。我多希望,他能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救下他,只能再一次跪在紫垣帝君面前。
从前我走投无路,只能求他。
我跪过紫垣宫大殿,跪过南天门,从八十八万阶天阶一步步跪上来,求他施恩救我的师兄,他拒绝了。
这是我第一次跪天刑台,不知为何,我坚信他一定会伸出援手。
帝君站在刑天柱投下的阴影里一言不发,他的脸肃穆冷毅,如同人世庙宇中供奉的神像。我对他的跪拜,如同凡人对神灵虔诚的仰望。
片刻,神像动了动,神色柔和下来。
俯身,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无奈地叹息——
“阿青,你明知道,我没法对你说不。”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妖!更新,第 52 章 豢养小妖的仙君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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