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已西斜，但秋日的温度依然浓烈，要等到天黑日沉，江水定要变寒。风二爷见地处偏僻，又有高草遮蔽，便连忙脱光衣服投进水中漱洗。
江水清澈，冰凉温柔。
秋日的余晖洒在河面上，犹如佛光普降，抚慰人的身心。
风正义舒展身子，仰面飘浮在水面上。回想过去种种，犹如这湘江之水，徐徐流动。然等到终于逃过死劫，归乡在望，多日来的困顿和愁苦顿时消了大半。
想到此间，风正义长舒了一口气，疲倦渐渐袭来，遂张开四肢仰躺在水面上。
亦梦亦思之间，突如其来的一段回忆又将他拉回从前。
悬窗外酥雨绵绵，一阵微风掀开了黄麻做的帘子。梅姑娘正拿着一把桃木梳子，边梳理着那刚刚被剪去的长发，边温柔地望着坐在窗边的风正义。
风正义军装紧束，一把盒子手枪就放在窗台上。他点燃一支纸烟，回望她的眼神里，爱意竟然也如窗外的酥雨一样沁人心骨。
“还是要回去打仗？”梅姑娘望了一眼盒子手枪，低声问道。
“想那日本蛮子到处烧杀劫掠，要是国人都处身事外，也不会有你的清净之地。说是杀敌报国，却也是为了保你平安！”
说完风正义走到床边，将梅姑娘紧紧地搂在怀里。
“知道你的情意，所以才等了这些年。”梅姑娘任风正义抱着，手却没有停下来，不禁脸上升起红晕。
“那么，你是同意的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不同意的主意。”自称是妇道人家，突然想起昨夜的新婚燕尔，梅姑娘不自觉地别过头去，眼睛落在木塌上的红色罗裙处，双眼竟然有些湿润起来。
“那倒不是。既然心由了你，这身自然就应该伴在你心边边。你若是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风正义将头埋在爱人发丛里，心里也安静了下来。心中虽度量着梅姑娘纵然想阻止也不愿说出，但一想到即日就要离去，心中不是滋味。
“国事家事，女人管不了。我等你回来就是。”
梅姑娘口里这么说，眼泪却流出了眼眶。她连忙用梳头的手将眼泪揩去，片刻就扮回原来的脸面。
风正义就俯身在她耳旁，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变化，只是装着没有看见罢了。两人久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雨接着下，窗外一株梅花叶绿枝遒，在雨水的润湿下更显新绿。
“我是不舍得你去的！”梅姑娘突然说道，隐约有哭声。
风正义扳转妻子的身子，端详着她的脸。此时，那脸上的胭脂水粉早已被泪水弄得难看。
风正义直呼自己大意，竟然没注意到妻子哭得厉害。
“我若是不让你走呢？”梅姑娘仰着头，模样可怜。
“那我便不去了。”风正义将盒子枪收进抽屉，笑着脸望着梅姑娘。梅姑娘见罢，低低地一声惊呼，紧紧地抱住风正义的腰。
风正义埋头，闻着她身上的酥香，沉迷陶醉至极。
一夜漫长，风正义睡得真香，想着终于决定，心就安然许多。
等第二天清晨，风正义还在梦中，被一声大喊惊醒。
“唐将军有令，命风营长火速赶往南昌，不得有误！”
风正义急忙披衣来到窗前，传令兵却已骑马匆匆而去，马蹄声疾。
风正义叹一口气，回头正好看见愣在门前的梅姑娘。
“如今日军渐退，顽寇仓皇之中势必作最后僵持，前线缺人，将军召我回营。”风正义不敢正视梅姑娘，目光低垂，低声说话。
梅姑娘看在眼里，虽伤心处，又有些不忍。但依然默不作声，泪水淅沥。
风正义握着梅姑娘的手坐到床沿，此时无声，都受折磨。
“我要是不去，将军也不会怪罪。他曾经提到家中事，是劝过我回来的。”风正义轻抚梅姑娘的手，弱弱地说。
“答应我一件事就好。”梅姑娘突然止住哭泣，小声说。
“什么事？”
风正义答得急忙，梅姑娘听得出他的心还在军中。想想这男人志向，女人如何识得，要是爱着他，替他想着，定然强留不得，一时踌躇万分。
风正义看梅姑娘眼中有怨恨之色，连忙改口称“不管是什么，我是都答应的”。
“你是多大的官儿？”
“国民党少校军官，唐将军的贴身保卫，也是突击营营长。”
“那是多大？”
“官不大，挡子弹的活儿，杀日本人的尖刀头。”
“活着回来。”听风正义如是说，梅姑娘身体轻颤，回转身子紧紧抱住风正义的脖子，“能打过就多杀几个土匪，打不过就赶紧跑。”
“不是土匪，那是日本人。日本人屠杀百姓，到过之处血流成河。杀日本人既是国恨，也是千万同胞的家仇，见着哪有跑的，就等着子弹往身上撞。”说到激愤处，风正义握得拳头快要沁出汗来。
梅姑娘松开手，仰着脖子望着风正义的脸，突然又哭了起来。
风正义见说出的话惊到了爱妻，连忙用温软的嘴唇吻在妻子的额头上。
嘴唇细软，便是这男人全身最温暖的地方。梅姑娘一边流泪，一边迎了上去。身体交织，让那细雨都退避三分。wWw.xqikuaiwx.Com
临行前，风正义一步一回头，望着藏在窗口背后不敢相送的梅姑娘，心想等抗日战争结束，便马上退役归乡，与梅姑娘厮守一生。
然而，这一别多年过去，今日却是第一次踏足家乡，更不知梅姑娘是否安好，是否还等在家中。
突然天色变暗，远空中响起一声惊雷。雷声从远处传来，轰隆隆巨响，直到耳边，不减半分，让风正义从思念中醒转过来。
等他张开双眼，哪有梅姑娘的身影，眼里只有那芦苇丛和空阔的天空，像一张巨网罩住他的眼睛。
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
风正义正失望间，远处又响起一声巨响，只吓得他拨转身体，望向对面河岸。
河水起伏，蒸发的水汽让整个河面泛起一层米黄的轻雾。一个身穿酱红肚兜的光溜身影一头扎进这层薄雾里，在水面掀起一层水浪。
风正义连忙潜回河岸，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伏低身子藏在芦苇丛后，将胡三友送给他的枪紧紧地握在手中。
风正义思妻心切，又见到穿着红布肚兜的女人，关于梅姑娘的记忆又来，纷纷钻入脑海，引得脑袋一阵刺痛。
河岸奔来两个模样自大的人物。一人手里提着手枪，枪虽不打眼，但风正义看得真切，是正牌家伙，盒子手枪枪把上系一条红丝带，像极了女人肚兜的颜色。他抬着手中的枪，对准女人入水的河面，摆出就要开枪的架势。
另一人赤裸上身，下身仅着一条灰白短裤，虽没有穿上军装，但从他说话的语气派头，定然是军中人物。
他嘴里骂骂咧咧，淫秽难听的话语传过河道送进风正义的耳里。风正义一边捡起旁边的衣物，一边动了真怒。
提枪的家伙迟迟没有开枪，突然吹起的河风将水面吹起波浪。
女子虽然没入水中，但没过一会便从水里露出头来。
想是她本欲自杀，但溺水的痛苦让她难以忍耐。只听那女子喊道：“最好杀了我。”
“杀你太容易。让你死得痛苦才好玩。你快快上岸，等大爷玩腻了，再杀不迟！”
那位袒露上身的军爷大声说话，一手将同伴的枪压了回去，好像看着女子溺死河中才能善罢甘休。
“傅青牙，你杀我父母，迫害我家哥哥，今天要是被你夺了身子去，还有何颜面面对这一江河水。你不杀我，只要我能活下去，一定报这血海深仇。”女子说完，使力将头埋向水中，作势就要随着河水游向江心。
“杀你全家又如何？这长沙城里的商贾巨户，没了军爷的庇护，哪能撑到今天。别看这天下将变，形势大乱，爷还是爷，民还是民，就是临走之前，我也得在这阎王老子的头顶上挥上一刀。”
傅青牙说完，从同伴手中夺来手枪，恨恨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仿佛他对如今世道的怨恨远比水中的女子要大得多。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战地高徒之风卷云旗更新，19梦里回湘身似客，杀道如水悬如空（上）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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