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对这庙会原本是七八分期待,在谢迟应允下来之后,霎时就成了十分期待。
庙会三年一度,为期三日,算是京城这一带百姓的盛事,热闹至极,比之年节也不遑多让。傅瑶少时每逢庙会,都是必定要去逛的。
上次庙会时,两王之乱方才过去没多久,百废待兴,谁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只是旧俗不好更改,朝中还是分出些人手,仓促联合慈济寺办了庙会。
傅瑶那时在家中为祖母侍疾,未曾出门,但听府中的丫鬟提起过,说是那庙会冷清得很,不复往年盛景。
可此番却不同,最难的时候熬了过来,众人也都盼着这久违的盛事,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起来。
及至庙会开始这日,慈济寺已然布置好了讲经的道场,而城中东市、西市也都已经安排妥当,热闹又有序。有花鸟市,也有各式各样卖吃食的、卖小玩意的摊贩,更有投壶、套环等花样百出的□□……
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士女如云,偶尔也有打马而过的纨绔公子,惊得众人连忙避开,笑骂几句。
众生百态,欣欣向荣。
傅瑶怯热,又怕夜间会没了精神,所以白日里并没出门,而是在家中等着谢迟从宫中回来。左右无事,便往谢朝云那里,邀她傍晚同去。
“你与兄长结伴就好,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谢朝云高深莫测道,“我呀,另有安排。”
傅瑶被吊起胃口来,心中虽好奇,但见谢朝云未曾主动提起,便忍了下来并没多问。
谢朝云见她欲言又止,眼中写满了好奇,忍不住笑了声,并没再卖关子:“我早前曾经答应过那位,有朝一日要带他看看这京城庙会究竟是何模样,三年前忙得压根没顾上,如今恰赶上,总不好再糊弄过去,是得兑现承诺了。”
谢朝云信手一指,傅瑶循着看了过去,愣了片刻后忽而反应过来,她指的那是皇宫的方向!至于她话中的那位究竟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皇上也要来逛庙会?”傅瑶小声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他让兄长同我捎了话,说白日里不便出宫,想逛夜市。”谢朝云自己对这庙会倒是没什么兴趣,可去可不去,但早年答应过萧铎,如今他又主动提起,也只好陪着去了。
就好比谢迟也不见得很想去,但是为着傅瑶,还是应了下来。
当初在宫中时,傅瑶曾见过萧铎一面,那时她随着一众闺秀跪拜在地,萧铎冷着脸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对满院的美人熟视无睹。
她那时只觉着,这位皇上应当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人,可现在看来,还是因人而异了。
至少在谢朝云这里,皇上还是颇为主动的。
再有月余,就是帝后大婚的日子,私下出宫见面也于礼不合,但以萧铎与谢朝云之间的交情,实在没必要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迟并不是那些喜欢拿着祖宗规矩顶在头上说事的御史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阻拦,只是叮嘱萧铎要多带些侍卫,以防万一。
料理完正事后,谢迟并没耽搁,径自回了家中。
谢迟回来时,傅瑶恰好梳妆妥当,她这次并没盛装打扮,也没准备穿那些繁复的衣裙。
长发高高地束起,并无其他装饰,只系了根天青色的发带,看起来干净利落,身上穿的也是窄袖的劲装,素白色的锦袍上绣着翠竹,未施粉黛。
乍一看,倒像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
谢迟还是头一回见着她这般打扮,愣了下,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今日怎么这个装扮?”
“你难道未曾逛过庙会、灯会吗?”傅瑶理所当然道,“这样才方便。”
若是穿着那些精致又繁复的衣裙,再梳个坠马髻那样的发髻,簪个步摇、珠花,怕是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的,哪里能玩得尽兴?
谢迟意味深长道:“你倒是很有经验。”
“那是自然,”傅瑶非但没有羞愧的意思,反而很得意,一边推着谢迟去换衣裳,一边笑道,“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我就带着你把那些好玩的都一一试过去。”
其实两人的年纪相差也没有很大,但终归是经历不同,但谢迟总有一种傅瑶满是活力,自己则暮气沉沉的感觉,着实是有些唏嘘。
他理了理心情,打起些精神来,又问傅瑶道:“这夜市上有什么好玩的?”
傅瑶当即来了兴致,如数家珍似的,掰着指头给他一一盘点。
等到换下公服后,傅瑶将谢迟按在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取下了他发上的白玉冠,探身拿了梳子来:“我来给你梳头!”
谢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
在这事上,傅瑶的手还是很巧的,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替谢迟梳了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发式,没再用玉冠,取了条墨色银线绣云纹的发带,将长发束了起来。
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谢迟,感慨道:“我夫君真好看。”
兴许是过于期盼的缘故,谢迟发现傅瑶今日简直像是高兴过了头,一时间又是好笑,又觉着很是可爱,便由着她摆布了。
“时候不早了,”谢迟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提醒道,“吃些晚饭,该往夜市灯会去了。”
傅瑶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哪有这时候吃的?”说着,便拉着谢迟的手往外走,“自然是要去夜市吃了!”
她声音里满是笑意,谢迟快步跟了上去,笑道:“好,那就听你的。”
府中的马车早就备好,再往夜市之前,还得先去周家将文兰给接过来。
“那个,”傅瑶回想起上次领着文兰见谢迟时的情形,犹豫了会儿,提醒道,“文兰生性活泼,爱热闹这点也随我……”
她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谢迟已然会意,颔首道:“你放心。我不会同小孩子为难的。”
虽说两人在意的并不尽相同,但能得他这么一句,傅瑶也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她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就好比谢迟对傅家始终都不亲近,也不怎么喜欢孩子……但只要能维系着平和,相安无事就好。
马车在周家门口停下,傅瑶着人去知会了一声,不多时,文兰便飞也似地从家中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伺候的婆子,连声让她慢些。
谢迟挑着车帘,将此看在眼中,饶有兴趣地问傅瑶:“你少时也是如此吗?”
“我还是要稳重些的……”傅瑶忽略了自己少时被丫鬟婆子追着念叨的旧事,也不回头看谢迟,俯身将到了跟前的文兰给抱了起来,放到了马车上,“慢些,若是磕了碰了,你下次可就别想我再带你出来了。”
“好,”文兰应了声,又控诉道,“姨母你来得太晚了,我还当你忘了这事呢。”
傅瑶哭笑不得:“我答应你的事,几时反悔过?”
文兰正欲同她贫嘴,可进了马车,对上谢迟的目光之后,却不由自主地先坐好了,乖巧地问候了声。
谢迟抬手扶了刚上车来的傅瑶一把,这才又看向文兰,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来了京中这么些时日,文兰也隐隐听过自己这位姨父的威名,再加上先前那次见面,他对傅瑶都是冷冷淡淡,所以就算他这次态度温和了许多,文兰也不敢造次,一路上都很是乖巧温驯地坐在那里,话也不算多,只有傅瑶主动问起的时候方才答上几句。
一直等到了夜市,下了马车,见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文兰方才算是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笑意,兴致勃勃地仰头看着四周。
“我还是头一次见着文兰这么安静,”傅瑶踮起脚来,凑到谢迟耳边,开玩笑道,“你同小孩子大概真是八字不合……”
傅瑶并不避讳提到这件事,态度堪称自然,谢迟看出她其实是想缓和气氛,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低声道:“若是你生的,我倒是可以考虑爱屋及乌。”
傅瑶:“……”奇快妏敩
这话可真是出乎意料,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害羞,还是为那还没影的孩子唏嘘。
沉默片刻后,傅瑶提醒道:“若将来真有了,我会记得告诉孩子,他爹将他比作乌鸦的。”
谢迟还没来得及再说,傅瑶便被文兰拉着往前去了,他轻轻地皱了皱眉,为了避免被往来的人群给阻隔开,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这夜市实在是太热闹了,倒像是想要将三年前那场给一并补回来似的,灯火如昼,笑闹声不绝于耳。
谢迟并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地方,若是独自一人,怕是早就拂袖而去了。但见着傅瑶那眼角眉梢满是笑意的模样,又总是能搜罗出点耐心来,始终陪着她。
文兰在投壶的摊子那里站了,专心致志地看着,傅瑶令丫鬟婆子将人给看紧了,自己则回身去到了谢迟跟前。
夜市的气氛太好了,这种时候,众人也都少了顾忌,爱侣们光明正大地牵了手,互相倾慕的男女亦是频频暗送秋波,灯火掩映着玉人成双。
傅瑶拉过谢迟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仰头问道:“你见过三年前的庙会吗?”
谢迟没料到她竟会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摇了摇头。
三年前,他方才以雷霆手腕平定了两王之乱,正忙着收拾烂摊子,那时候说是拆东墙补西墙也不为过,忙得废寝忘食,压根就没在意过什么庙会不庙会的。
“我那时在家中为祖母侍疾,没能亲眼看见,但听府中的丫鬟提起,说是萧条冷清得很……”
那时正是新旧更迭之际,人人自危,恨不得闭门不出才好,最多也就是去寺庙上个香求个平安,哪里有逛街、玩闹的闲情逸致?
可如今,叫卖声、笑闹声不绝于耳,四下弥漫着吃食的香气,隐约还能嗅着淡淡的花香和脂粉香,眼前则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得整条街如白昼一般。
虽喧闹,可这正是万丈红尘、人间烟火。
傅瑶攥紧了谢迟的手,引着他一一看去,想要将他从那不胜寒的高处拉回到人间来。她垫起脚,在谢迟脸颊落了一吻,笑道:“无论旁人如何看,我是要向你道一句谢的,谢你这几年劳心劳力,促成今日。”
傅瑶决定不了旁人如何评价谢迟,也决定不了史书之上会如何写他的功过,但在她心底,谢迟就是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谢迟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忽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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