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玩乐之声,酒过三巡,北静王和南安王以件斗舞,众人连声叫好。殿外挂着一串巨大灯笼,内燃着手臂一般粗的红烛。
灯笼清楚照出廊下二人模样,某位太子宽衣解带如此突然,黛玉捂眼避开,怀瑾立时呆住,皇后娘娘伸出手,揪着太子的后劲,把他提到自己身后,让他面壁死狗。
“太子,你失仪了。”
皇后娘娘掐了他一下,想起小小师弟年幼时,伤了捧了,就要吵着要自己给他呼呼。今日总不惑又要呼呼吧?
见黛玉脸都红了,她又上前。端着皇后娘娘优雅的姿态,微笑着安抚黛玉,“太子殿下乃是性情中人,并无恶意,本宫回去必定好好管教他。”
黛玉红着脸,恭身送皇后娘娘离去,又在廊下发了会儿呆,平复心情,左右看众人都忙着看两位王爷物件,抿了抿樱唇,方才离去。
怀瑾太子被师嫂一路拎着到偏殿,对着皇后娘娘责备而无奈的眼神,期期艾艾,不安的想要转圈圈,委屈道:“我、我平常做猫的时候,玉儿经常握我的爪爪啊?”
皇后娘娘以手扶额,长叹一声。
“小小师弟,万一你伤了大腿,可是要当场脱裤子?你现在的身份是人啊!”
听到此言,某位太子脸色更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上几百年。
但若躲上几百年,凡人的性命没有这么长,那时候他的玉儿就不在这个世界了,暂且还是不躲了。
宴席散去,皇帝陛下知道今日的事后,把一干门都召集过来,拧着眉头,一捋胡须,“不行,太子殿下不能再当猫了,小小师弟又要跑偏。”
对此,把怀瑾一手带大的皇后娘娘最有发言权,她把玩着一把金梳,也道:“还不是师尊,小小师弟年纪才多大,不教他生活常识,只教法术,当下已经不止闹了一次笑话。”
她话音方落,忽而天上轰隆一声惊雷响起。
皇后娘娘立马双手合十拜天:“徒儿错了,师尊息怒。”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二人只好发动宫中师门,“此乃师尊对我们的磨炼,众位师门,考验吾等的时候到了。”
一干师门叽叽喳喳商议半天,总算得出方案,他们要集众师门之力,编撰一本《红楼人类行为指南》,小小师弟功课那么好,学习书本知识,定然没有问题!
太子殿下当着自己面前宽衣一事,说出去不太光彩,为免惹上麻烦,黛玉没有和他人提及,憋自心中。
林家新得的住处离皇城不远,回到家中,换下大衣裳,卸下簪环,黛玉发现小白没有似往常一样竖着尾巴颠颠跑出来迎接她。
赶紧去猫窝查看看,只见一只小白猫睁着眼,呆呆躺在窝里,四脚朝天,软成一滩。
她竟然从一只猫咪脸上看出生无可恋,黛玉赶紧将它抱起来,“小白,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可有东西?”
此刻的猫咪不是一只,而是一滩,仿佛一条破败猫皮袄,松松垮垮垂着。
小白弱弱发出一声,“喵”
我丢脸丢大了,丢脸,真丢人。
黛玉把他的小脑袋捧在手心,见他目光涣散,皱着秀气的眉头,愈发焦急起来:“小白你不舒服吗?”
小白吃力仰起头,应了一声。“喵”
没错,我心里不舒服,好丢脸,呜呜。
黛玉又想着他是不是饿了,从柜子中翻出一条小鱼干,轻轻把小鱼干凑到他嘴边,又道:“小白,我今天差点受伤了,还好被太子殿下救下。”
她不便在长辈跟前提起,也不能和丫鬟们透露,万幸还有一只小猫咪,能说心事。
猫咪忽而精神一震,眸中有了光泽,脆生生喵了一声。
“喵”是我呀,是我!
黛玉见他不吃鱼,又摸着他的脑袋道,“你知不知道,他可厉害了,比话本里的游侠还潇洒,那些唱戏的武生,身手比不得他半分……
末了黛玉幽幽一叹,“也不知殿下的手如何了,那么大一串花灯砸下来。”
小猫咪一咕噜翻身站起来,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黛玉的裙角,举得高高的。
“喵”我没有受伤,你看我好好的。
然后又听黛玉喃喃笑道:“太子殿下今日真是英武。”
听到这般评价,小白的声音已经转出几个调子,激动的开始转起圈圈。
“喵”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玉儿说我英武呢!
今日猫咪有些奇怪,好像真的在和自己交流。
“小白?”
小白猫转过两圈,又开心打了几个滚,最后把粉嘟嘟的爪爪放在黛玉手心,声音甜腻腻的开始撒娇,整个猫儿疯狂扭动。
“喵喵喵”玉儿再说一遍我英武好不好!
“喵喵喵。”
相比于溜猫逗狗岁月静好的林家,荣禧的气氛甚是压抑。
按理说今日宴席之上,贾府子孙没犯忌讳,不出大错,宫中照例给了赏赐,然而因得宝玉答不上圣上的问话,府上诸人看着赏下的如意,实在难以如意。
贾政当下也顾不得贾母还在跟前,在一家子面前狠狠给了宝玉一巴掌,骂道:“你个不成器的孽障!我怎么养了你一个窝里横的东西,不敢叫你更林律比,一个做叔叔的,连兰儿也不如。”
贾母坐在上首,出言劝他,“今日圣上未曾怪罪,都赏了东西,大过年的。”
众人听得出来,老太太护着宝玉的动作,没有往日坚决,若是往日贾政敢动宝玉一根毫毛,贾母已是要骂他不孝。
真是奇怪,老子教训儿子,落在祖母眼中就成了不孝。
贾政面色灰败,瞧着瑟瑟发抖的贾宝玉,痛心疾首道:“幸而今日殿上圣上宽宥,未曾怪罪,若是怪罪了,我们一家上下又该如何?母亲,不能再护着他了!”
贾母不说话,像是没见着宝玉在啜泣。
一贯边缘的贾赦也出言道,“幸而还有兰儿。”
众人陷入沉默,探春等人暗中看着长辈脸色,虽是疲乏非常,只能强撑,宝玉哭了一回,贾母道自己累了,就叫众人散去,各自歇息。
那夜贾母等人从宫中回来的晚,王熙凤虽是醒了,但听说宝玉又在宫中惹事,仗着自己身子重,又不管家,只当睡过去了,万事不知,不去触霉头。
第二日立时叫平儿去打听消息,听到宝玉在金銮殿上的熊样,哪怕王熙凤作为二嫂和宝玉平日里挺好,也要说上几句嘴。
她手中端着牛乳粳米粥,慢悠悠道:“听说宝玉连孔孟的答不出几句,奶奶我没怎么念书,都还能背几篇。一日日闹出那么多事,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凤姐这么说话的时候,比立着眼睛骂人还有杀伤力。平儿又端上来一碟小菜,一指外面,说到:“奶奶你可别提,一会儿二爷听了心里难受,那边二爷去得,咱们二爷怎么就去不得了?”
自从贾琏有了那怪病之后,夫妻二人愈发离心,贾琏心中暗怪是凤姐生事,才激出他的怪病,一日说不上几句好话。
凤姐又道:“老太太的安排,家里不能离了人,我有什么法子。”
怡红院中,丫鬟们安安静静,王夫人入园巡查,一个个丫鬟见了大神,做小鬼的只能缩头缩脑。
入宫过除夕本是一件好事,因宝玉被圣人评之金玉其外,一干姊妹都不敢露出喜色,怡红院中的丫鬟们最先被修理。
王夫人裁剪了芳官、四儿和坠儿,小红已是被王熙凤要走。晴雯在黛玉那边吃过亏后,爆炭性子收敛几分,王夫人见她风流俊俏,怕她引着宝玉做坏事,但抓不着大错处,不好直接打发,便叫她回到老太太处伺候。
晴雯沉默收了箱子,离开大观园,回贾母处,仍旧是负责针线活计。
宝玉虽对晴雯千般不舍,在母亲跟前大气儿不敢出,只能干看着。王夫人走后,背地里为丫鬟们流了许多泪。
圣上金口玉言,除夕之后,京中大小人家对宝玉的评价,便有了定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薛蟠听说此事,不敢去触贾家眉头,暂且不邀宝玉出来玩乐。
宝玉的事,连一向慈悲的薛姨妈都看不下去,私下里同一双儿女道:“宝玉也太不像话,《孟子》中那么多篇目,竟是一篇也背不出。”
薛蟠听了也骄傲道:“可不是,孩儿我没念几本书,鱼和熊掌也能背。”
当下反是宝钗为宝玉开解,“这些东西宝玉都学过,想必是忽而见了天颜,心中害怕,将所学全部忘记,一时什么都想不出来。”wWw.xqikuaiwx.Com
忽而又听薛姨妈道,“他好与不好,不关我们娘儿们的事,倒是早点搬出去是正经。”
若是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住在一处,宝丫头的名声怕也要坏了。
母子三人又商议一番京中宅子修缮事宜,揭过不提。
此番除夕入宫,唯一得了好处的便是李纨和贾兰。
贾兰在宫中争气,李纨管家理事。那些媳妇们也不敢同早前一般偷奸耍滑,态度轻慢。
同样作为母亲,王夫人对大儿媳李纨感情复杂,金銮殿上,若兰儿背不出来,跟在其后被圣上询问,支支吾吾的宝玉便不会显得如此拙劣。
但与圣上奏对,是殿试举子才能得到的殊荣,宝玉没有把握住。
万幸还有个贾兰撑门面,如若不然,就是荣国府的男丁们不学无术。一个人与一群人,宝玉险些坏了贾家上下男丁的名声和家风。然王夫人似乎忘了,荣国府男丁的名声,早已经糟透。宝玉坏与不坏,并不相干。
才到初二,黛玉预备着初三去给长辈贾母拜年的节礼,雪雁便神色慌张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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