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方桌旁坐着一个人。
他上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金发蓬松,看到进来的两人后露出爽朗笑容,招呼道:
“小姐,宋大人,早上好。”
“托马,不是让你别乱跑么?”神里绫华埋怨道。
“这么点小伤很快就能恢复的。”
托马笑了笑,对着宋明伸出手掌,
“宋大人你好,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宋明也是礼貌地握手回应。
“哎呀,这不是小姐的招牌点心么,今天有口福了呢。”
托马看到神里绫华托着的早点,夸张惊呼,转头朝宋明挤眉弄眼,
“平时我求小姐都尝不到……”
“托马,你今天话好多。”
神里绫华偷偷踢了托马一脚,将点心放在宋明面前,道,
“宋大人请用,这是绫华亲手制作的【红炉一点雪】。”
看着眼前被深红色外衣包裹的精致甜点,宋明食指大动,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香甜软糯的甜点入口。
“唔,樱花的香气被锁在里面了呢!”
“小姐,给我也尝一口嘛,我可是为你流过血啊……”
“那……给将军准备的那一份就给你吧。”
“原来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么!”
欢闹的声音飘到木漏茶室门口,游曳的紫色长辫一顿,在空中转了半圈,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消失于半阖的门缝。
……
宋明吃完早点,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唤道:
“绫华小姐……”
“宋大人叫我绫华就好。”神里绫华低下头,有些紧张。
“额,绫……华,算了,我还是叫你小绫华吧,毕竟我比你大了许多岁嘛。”
宋明觉得有些生硬,改口询问道,
“小绫华,你知道愚人众为什么要袭击你么?”
神里绫华和托马对视一眼,神色有些黯淡。
雪发少女抿了抿薄唇,声音微弱地询问:
“宋大人想要知道么?”
宋明观察到少女异样的神情,连连摆手,说:
“算了算了,要是关系到家族的隐秘就不用说了。”
“不。”
神里绫华摇了摇头,
“宋大人作为将军大人的【眷属】,是有权知晓这些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
“宋大人应该听说过数十年前的那场国宝级刀工的失传事件……”
“等一下。”
宋明举手打断,面露羞愧,
“我……没听说过”
“也是,宋大人剑道高超,年纪那么轻就成了将军大人的【眷属】,估计一直处于日复一日的刻苦修炼中,不了解稻妻的情况也是应该的。”神里绫华点头应和。
【不要自动脑补啊,我只是一条贴上好大腿的咸鱼。】
宋明腹诽,有些尴尬地笑笑。
少女继续说道:
“数十年前,因为没有保护好国宝级的刀工,神里家遭遇了一场大变,多亏宫司大人的庇护神里家才没有分崩离析。
不过神里家也因此人员凋零,一蹶不振。
家父为了家族的复兴……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整日圄于繁重的政务,直到三年前,一把御神刀的锻造图纸被人献上……”
——
昏暗的室内,阳光透进镂空的木窗。
【又做了那个梦了么?】
少年悠悠转醒,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白发。
他的大脑隐隐作痛,舌头就好像烧热的铁板一般干渴难耐。
少年努力掀开眼皮,神情恍惚,怔怔盯着桌上不再遒劲苍翠的盆景。
他在回忆。
回忆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
“万叶。”白发苍苍的老人蜷缩在被褥中,紧紧握着少年的手,声音嘶哑。
枫原万叶抬头,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刚刚年过半百,却已苍老得不成样子。
他紧紧握住老人枯槁的手臂,颤声回应:
“父亲,我在。”
老人勉强笑了一下,脸上霜皮般的皱纹似荷叶缩折。
他叮嘱道:
“不用……再想着振兴枫原家了。
父亲对不起你,没有让你过上优渥的生活,几代人的痛苦,就到我为止吧……”wWw.xqikuaiwx.Com
枫原万叶紧抿双唇,身子颤抖,没有回应。
名为枫原景春的老人咳嗽了一声,露出追忆的神色,说道:
“两年前,我就知道了,却在此刻才想通透。
我和神里家主以为看到了希望,其实只是做了场春秋大梦罢了。”
“御神刀,御神刀……”
老人喃喃自语了一阵,猛地起身,语调激昂,
“万叶,【一心传】就让他没落下去吧,不要再接触刀剑的锻造了!”
“不!”枫原万叶面色痛苦,“等我接手枫原家后,我会继续发扬下去。”
“不要,不要。”
枫原景春瞪大瞳孔,手臂用力,鼓凸的血管犹如盘错的树根,
“【雷电五传】是诅咒,只要传承下去,火焰会贴着你的骨头灼烧,将你燃尽,将你吞噬,那是复仇的火焰。”
“父亲……我不明白。”枫原万叶嗫嚅道。
少年稚嫩苍白的面庞映入老人的眼底,湮没他唇缝中的恐惧,让他无法继续这个话题。
“万叶,我曾与你的祖父针锋对峙,最后依旧选择为了家族倾尽所有……”枫原景春无力地向后瘫倒,看向少年的目光转为柔和。
“你是个好孩子。”
他的声音渐渐放缓,
“但是……家族固然重要,人却不能拘泥于此。
家因人而存在。
要是我们自己过得苦闷,又谈何……让家人快乐幸福呢。”
枫原万叶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
老人的呼吸逐渐沉重,声音却微弱下去,他佝偻着脊背,脸上带有无限的寂寞:
“曾经我没得选,现在……我只想你过得幸福……”
枫原景春眸光趋于浑浊。
“万叶……”
“父亲……您说。”
“我看见……小时候的你了……
我……牵着你的手,走在影向山的半山腰……那时的风很好闻,枫叶也很漂亮,像晚霞……像你的母亲……”
“万叶……”
“父亲,我在听。”
“答应我……不要……让生活束缚你……去看看……山巅的风景……”
“……”
“万叶……”
“我在……”
……
“呼——”
枫原万叶瞪大双眼,像只搁浅的鲸鱼一样大口喘息,宿醉的昏沉一扫而空。
他站起来,用红宝石般的瞳孔注视布满尘灰的桌台。
光从半掩的窗牗间透出,在桌面上切割出方正的光斑。
白釉瓷盆里,羽状复叶的绿植已经枯死,细微的尘烟绕残枝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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