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肥鸡轻唤。
晏诗回过神来,已到马车旁。
已经有个大夫模样的人,背着药箱等候。
“上来吧,让大夫看看。”
大夫在旁朝她陪着笑。
晏诗一下抓紧了肥鸡的手臂。
“姑娘不用害怕,这是我们薛家用惯了的大夫,必然不会乱说。”
肥鸡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身有隐疾,故而如此开解。
晏诗心中对肥鸡的脑补能力又点了下赞。省了她许多功夫。于是也朝那大夫点头,口中拒绝道,“不用了,我好了……”
“上来。”
薛鳌语气不容置疑。
肥鸡忙示意她上车,晏诗这才心怀忐忑的提步。
脚下的力气愈来愈足,她完全不必扶着肥鸡。然她此时脑中纷乱,恨不得走得慢些,再慢些。
她揣测这几次的腹痛,也许根本不是什么病症,而是孙书阳那个药丸的效果。
然纸条上什么都没说,成诚也只说他连夜寻找,却连孙书阳人影都没见着。只在他住处桌上看到一瓶药,一纸条。
成诚知道的,并不比她多什么。
她叫成诚去找孙书阳求解缠绵化骨香,也不过是在赌。孙书阳既然能避开内伤,只医外伤。想必也绝对探查出了她所中之毒。
只怕他早已算准了她要找他解毒,故而留下此番书信条件。
只是……他如何笃定,她能找到花觉?
晏诗稍微拉回脑中翩飞的思绪,也许孙书阳只是各处撒网罢了。
至于这药效是否真的对症,她还得运气一番才知晓。
然则此时她的手搭在肥鸡臂上,如何敢动弹。
只得一步步捱上楼梯,心道,这大夫,是万万看不得的。
等得杜开又忍不住想张口骂人之际,她终于松开了肥鸡的手,肥鸡脸上笑着,可鬓边却被她瞧见了汗。
正想着如何让薛鳌将人赶走,不妨一掀帘,便对上薛鳌伸来的手。
薛鳌一抄,便将她拎鸡仔似的提了过去。
“坐好,”薛鳌扯过一条薄毯盖住她撕裂的腰带,转头命道,“瞿大夫上来吧。”
“呃不用,”晏诗忙转头冲窗外道。
继而又忙回头同薛鳌解释,“我好了,真的。真就是拉……”
薛鳌的眼眸又眯了起来。
晏诗眼珠眨两下,计上心来。忙道,“其实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马车又一沉。
“你先让他别上来!不能告诉他!”晏诗急道。
薛鳌指了指自己耳边,道,“他不会武功,听不到。”
感到身下马车颤动,瞿大夫正往里面来,晏诗急忙附到薛鳌耳边说了句话。
薛鳌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狐疑看向她。
晏诗忙点点头,神色极为坚决。
薛鳌道,“其实这个,瞿大夫也不差。”
“我拒绝!”
车中幽暗的光线里,晏诗脸红得宛如四月的桃子。
“真不要看看?”
晏诗摇摇头,一副大义凛然之状。
此时瞿大夫在帘外劝道,“旅途遥远,姑娘莫要讳疾忌医啊。”
看见晏诗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薛鳌失笑道,“行吧,没事了。你回去吧。”
“好吧。那老朽告退。”
马车又一阵摇晃,恢复了平静。
晏诗“呼……”长吁一口气,找了处地方,昏睡过去。
待得车队重新起行,吱吱呀呀的车轮声,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复又响起,晏诗放慢了呼吸,开始运气调息。
心念甫动,四肢百骸的经脉犹如枯木逢春,纷纷苏醒过来。体内真气犹如涓涓细流汇聚流淌,再无一丝滞涩。
只是河道尚浅,细窄如丝,可调动的真气亦仅有一线,化骨香的压迫仍在。
就像不过是开了个口子。
然晏诗却已是极为满足,可谓大喜过望。
只要能在万方冻土,千仞冰川上开出一个口子,假以时日,这个口子就会越来越大。
世间万物,都抵不过此消彼长之势。
真气宛如新生一般在体内肆意奔流,似在宣泄这段时日被封住的不满。她激动得微微发颤。奇快妏敩
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立刻平息了体内的躁动,微颤的睫毛却暴露了她的心绪。
“还是不舒服?”薛鳌触了触她的额头,见有些微汗,道,“还是叫大夫看看。”
晏诗刚要拒绝便听薛鳌道,“不过是月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话一出,晏诗脸刷得红透了。
月经本来正常得很,可她同薛鳌,不熟!这话从不熟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何况还是一个幌子,如今再听,怎么看都很尴尬啊。
她一把抓住薛鳌手扔回去,忽的做起来怒道:“我还小,听不得这些。不过是拉完稀,肚子饿了。”
薛鳌听得这些粗俗词汇,眉头不禁皱起。
晏诗就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大多如此。心中一乐,继续道:“看什么看,是药三分毒。你还嫌我中毒不够深是吧。”
这话不说还好,薛鳌不知想哪里去了,脸色蓦的一变,“有道理。你这腹痛,同这药脱不开关系。”
“来人。”
晏诗忙扑过去捂住薛鳌的嘴,“别叫。”
“以前也疼的,也就拉几次就好了。不关旁的事。别麻烦了。谢谢……关心。”
晏诗说完,自觉露出伏低做小的神色,哀求的看着薛鳌,轻轻抽开手。
薛鳌的面孔几经变换,似讶似怒似茫然。
“主上?”
外面老狗唤道。
晏诗紧张的看着他。
薛鳌醒过神来,扫一眼晏诗那难得一见的讨好表情,颇为受用,遂开口道,“无事。”
晏诗心头大石落了地。
一口气没喘匀,听薛鳌道,“你好像很不愿大夫来检查。”
晏诗的心又提了起来。
“没……是啊,”她忽而改口。
“我们在山上,风寒受伤什么的,自行去取些个对症的丹药吃吃就好了。不像你……看,那些脑满肠肥的富人,一有个头疼脑热就叫大夫,东摸摸西摸摸。”
薛鳌对她的及时转变还算满意,竟然还点了点头。
“有道理。”
晏诗心中却对薛鳌的小人扎了无数银针,只觉自己在他身边一日,怕是要折寿十年。
“不是饿了吗,这些点心,是你的了。”
晏诗看了看食盒里琳琅满目的各式甜点,扬起头来小意道,“有没有咸口的?”
薛鳌指了指几样。
“带肉的那种……”
“里面有肉。”
晏诗瞅了瞅,笑得尽量亲切和善,“不是五仁……”见薛鳌目露疑惑。顿时放弃道,“算了,有没有肉脯一类的?”
“原来你喜欢吃这个,找找吧,没有到前面城镇给你置一些。”
“噢,好。”晏诗把那些五仁点心盖好,放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信手拈起那些红红绿绿的软糕塞进嘴里。
“顺便,买几身男装吧。”
“嗯?”薛鳌抬眸看来。
“方便。”
薛鳌寒意散去,“好。”
夜间,一行人再次住进驿站。
饱餐一顿过后,晏诗又是连跑了两趟茅房。
众人初初惊讶过后,渐渐也习以为常。
都道她得了什么急病。
严天行特意就此事拦住要上楼歇息的薛鳌。
“世子,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拖慢行程事小,可别得了什么病,如今她可不能出丝毫差错。”
严天行此话就差直接说出她若死就抓不住晏孤飞了。
薛鳌听得不悦,用下巴一指门外朝茅房匆匆快步行进的晏诗,“你看她是要死的样子吗?”
见二人望来,晏诗还抽空挤出个笑脸冲二人点头示意。
严天行看她脚步生风,双颊微红的样子,心中忧愁淡了几分。然终究还是谨慎使然,仍是劝道,“我看这样子,不可大意。世子知道是什么病症?”
薛鳌不耐道,“女儿家的事情你一个老头子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双鬓斑白的严天行年纪足以做薛鳌的父亲,如此被抢白一番,脸上着实挂不住。面色一阵青红交加。
“你……”布满粗茧的手握紧了弯刀。
“放心吧,我比你更关心晏孤飞的下落。”
薛鳌说完,径自离去。
再次虚脱的晏诗瘫倒在房间的床上。
迫不及待的运功查看。
果不其然,经脉又宽阔了几分,凝聚的真气更显粗壮。
生怕浪费一分一秒,晏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早早告知众人,自己睡下。
在黑夜中放开手脚,痛快的修炼。
一坐就是数个时辰。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已是四更将过,周围静若无人。楼下马棚里偶尔传来几声响鼻。
“啊……”晏诗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手一撑,整个人跃下了床,模糊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足以让她看清屋内的摆设。
炉火渐熄,然依旧泛着融融的暖意。
她走到窗前,打开一线,料峭春寒就扑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激灵。
月亮不知躲在哪里去了,淡蓝的光线下,远处的山峦像是蛰伏不动的巨兽,黑黝黝的身体,好似随时会发起致命一击。
靠在窗棂上往下张望,世界仿佛只有自己醒着,是唯一的王者。
感受到身体疲倦下的轻松,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窗边的人影缩了回去,窗户被关上。不久,再次无声的推开。
床单系成的绳索爬出窗台,往楼下变长。好似一条灰蛇,沿着墙沿缓缓游走。
晏诗伸头看了看,灰蛇尾巴只差短短一截便垂到了地上。
够了,她心道。
她才一脚跨出了窗台。
双手抓着灰蛇,往下无声的滑行。
身体逐渐经过一楼房间的窗户,里面一丝光亮也无,晏诗人在半空心跳如鼓。
只剩大半层楼,要往日晏诗闭着眼一跃而下都毫不在乎。然此时不同。
她不想发出一丝声音。
手中灰蛇渐短,半人高的距离,晏诗四下张望了一圈,提气,松手。
轻巧落下。
没有发出声响,哪怕一丁点。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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