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芳静静坐在出租房客厅里的破旧沙发上,楼下麻将房里嘈杂的声音对她已经完全没了影响。
这段时间在厂里的流水线上错误百出,线长询问,她也便给出了身体不太舒服的理由。
于是厂里给她放了几天假。
从闺女手机里看到宁孑的那一天开始,她便开始疯狂的在网络上搜索一切关于宁孑的信息,整个人也开始变得有些魔怔。曾经已经熟悉的生活开始渐渐变得陌生,心思也开始变得沉重。
今天孩子去了学校。
已经放了暑假,回校是去拿期末考试成绩单,领暑期作业。
大概很快就要回了。
她正在考虑该不该告诉闺女,她有个哥哥,以及曾经的一些事情。
罗玉芳知道,如果她说了,老丁会不高兴。但如果不说的话,罗玉芳真的不想这孩子走自己的老路,难道霖霖长大了真的就要跟她一样在流水线上过一辈子?
看着那双已经粗糙到不成样子的手,又想到电视里那些跟她年纪一样甚至比她还大的女人,却依然保持着青春靓丽的模样,身上露出的部分没有一处不是细腻白嫩,她便觉得心里隐隐刺痛。
也许这就是后悔的情绪吧?
……
“咦?妈,你今天又没去上班啊?”
就在罗玉芳愣神时,丁雨霖打开门走进了客厅,看到罗玉芳坐在沙发上,吐了吐舌头,很小意的说了句。
罗玉芳不用问就知道这是考试成绩延续了往日的稳定。
一般情况下,丁雨霖都是大大咧咧的,唯独每次领完成绩单后,会老实那么一、两天。甚至还可能在老丁回来后,主动拿起课本做做样子。
罗玉芳知道,闺女其实也很聪明,只是用错了地方了。
“考试成绩怎么样?”
“其实我语文有进步的,老师都表扬了我。”
“哦,多少分?”
“63。”
“那数学呢?”
“嗯,数学22,英语27。”
罗玉芳懒得再问了。
就丁雨霖这個成绩,初中毕业后不进厂,她都觉得对不起班上那些认真学习的孩子。
见罗玉芳沉默了,丁雨霖嘟了嘟嘴,撒娇道:“妈,下学期我一定努力,争取能考及格。”
这话听着耳熟,每年期末考试后,她都能听到一次。
以往不管如何她都要念叨几句,甚至跟孩子生上几天气,但今天罗玉芳发现她的心态很平和,只是心底那一丝冲动不停的在放大,再放大……
终于,罗玉芳忍不住冲丁雨霖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霖霖,过来,坐妈身边。”
“妈,你不会学爸的把我骗过去,然后揍我吧?”丁雨霖很谨慎的问了句。
“我要揍你,你躲得了吗?”罗玉芳瞪了闺女一眼,说道。
丁雨霖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干脆走了过去,坐下,然后用手环住了罗玉芳的右边胳膊,这样既能撒娇,万一动手,也能快速控制住局势。
总之,挨最少的打,过最舒服的暑假,才是她的目标。
但让女孩意外的是,罗玉芳是真没动手的意思,甚至抬起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抚摸起来,痒痒的,很舒服……
“霖霖啊,今天我告诉你一个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啥事啊?妈。”
“你不是你爸亲生的。”
“啥?妈,不能因为我成绩不好,你们就真不要我了吧?”
“但你是我亲生的。”
“啊?!”
“呼……”
将话题说开之后,罗玉芳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说道:“我跟你爸其实都是二婚,而且结婚都很早。先说你爸吧,他离家之前村里的老婆一直没身孕,跟人出来打工后,家里人报喜媳妇儿怀上了……”
丁雨霖坐正了身子,笑容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也不像往常那般叽叽喳喳,很认真的听着。
“他那时就在深城打工,本来挺高兴的事,结果有工友调侃他小心喜当爹什么的。他心思重,别人随口开个玩笑,他却当真了。就偷偷去医院做了个检查,结果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是什么染色体微缺失,说是种遗传病,不影响身体,就是一辈子不能生育,而且没得治,做试管都不行。”
当年的种种,被罗玉芳娓娓道来,让丁雨霖整个人都傻了。
她叫了十多年爸爸的人,竟然不是她的爸爸?
“然后他回去揍了那个女人一顿,离了婚,又回了深城。再说我吧,我来深城认识你爸之前,也有一段婚姻,生了一个孩子,来到深城之后才认识的你爸。”
说到这里,罗玉芳顿了顿,轻抚女儿脑袋的手都停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更为低沉:“不是妈给自己找理由,但那时候跟你们现在不一样,我们小地方的人都是媒人介绍的,然后就稀里糊涂的结婚了。没什么恋爱经历。那时候我刚来深城,人生地不熟的,你现在的爸爸又对我挺照顾,然后一来二去……”
说到这里罗玉芳说不下去了,随后跳过了这个环节。
“后来我发现身体不对劲,又怀孕了。跟他说,他向我坦诚的说了医院的结果,我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前夫的。当时我本想打掉算了,结果你爸一定要我生下来。说以后他来养我们娘俩,肯定不让莪吃苦。我想着已经对不起前夫了,就赶紧稀里糊涂的回去跟他离了婚,当时也没法拖了,你已经快六个月了,再拖就要露馅了。”
罗玉芳没有注意到,她说这番话时女儿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茫然之色。她只是陷入这些日子不停在脑海中回荡的记忆之中,她渴望倾诉,即便身边的倾诉对象可能并不合适。
“你亲爸是个好人,也没有为难我,只是坚持要了孩子,临走时还给了我些钱。我回深城之后便跟你爸结了婚,然后有了你。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现在的爸爸也不错,起码对咱俩也挺好的。本来妈也打算这些事都放在心里,瞒你一辈子的……”
丁雨霖觉得心塞,有种想哭,但眼泪却掉不下来。
听了最后那句话,小妮子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质问道:“那你现在干嘛要跟我说?就一直瞒着我不好吗?”
“因为你本该姓宁啊,你有个哥哥,叫……叫……叫……宁孑。”
丁雨霖整个人瞬间呆住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妈妈,颤着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个哥哥,叫宁孑,就是你每天对着手机看的那个!他是你亲哥哥!我离开那年你哥六岁,今年他应该快20了,你今年13岁。”罗玉芳看着女儿的眼睛,
丁雨霖愣了愣,一直没能酝酿出的眼泪瞬间飚了出来:“妈,你当时怎么能抛下那么小的哥哥……你,你,我恨你!”
说完,女孩儿一扭身直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重重的把门关上,将自己跟外界完全隔离。
“霖霖,霖霖,你开门听妈说。”
“不要……你走开,走开啊!”
……
老丁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出租房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机器需要开始检修,于是所有人今晚都不用加班,难得能回家吃顿饭,自然不会选择吃腻了的食堂。
走进家门,菜的香气已经扑面而来。
桌上摆了四个菜,有鱼有肉,还专门放了一瓶他最爱喝的蓝瓶二锅头。
“今天菜不错啊。”
“是啊,你最近难得回来吃顿饭。”
“诶,霖霖呢?不出来吃饭?”
“闺女有点心事儿,刚睡了。我们先吃吧,吃完我跟你说点事。”
“哪能不吃饭呢?我去叫她……”
“没事,等会我给她热热。”
“那……好吧。”
……
半小时后,酒足饭饱。
夫妻俩儿坐在了沙发上,罗玉芳显得有些彷徨。
“怎么了?对了,你刚才好像说有什么事要说?”老丁问了句。
罗玉芳扭头看了老丁一眼,然后别过了头,下定了决心,终于开口道:“老丁啊,我今天把霖霖的身世告诉她了。”
她明显感觉正倚靠着的男人身体变得僵硬,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跟你说过我还有个儿子吧?他现在出息了,很出息那种。我就想着霖霖的成绩那么差,这次期末数学、英语又是只有二、三十分,我实在不想她走上我们的老路,一辈子在厂里流水线上。以后如果能让她投靠她哥哥……”
“为什么?”
“老丁,你别急,听我说……”
“别说了,玉芳啊,你就说说这些年我对你们娘俩儿怎么样?”
心情复杂的罗玉芳没注意到男人语气的异样,只是这个问题,让她更加不敢看向男人,只是直起了身子,脸朝着跟身边男人相反的方向,细声的说道:“老丁,你的好我当然知道,但这不是没办法。我也没打算去麻烦他们,只是想着闺女以后有个倚靠,而且闺女也念你的好,以后她出息了,不一样会给咱们养……”
“啊……老丁你干……唔……唔……”
女人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防备到,身边的男人竟然沉默的抽下了自己的尼农腰带,随后直接套在了女人的脖子上,双手交错狠狠的勒死,那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上,挂着两行眼泪……
“唔……唔……”
“哐当……”
女人疯狂挣扎着,胡乱踢出的腿,碰倒了不远处的凳子,却完全无法挣脱男人常年累月在工厂劳作积累的体力,攥着皮带两端的手依然稳定的可怕,甚至力道还在不断加大,胳膊上的青筋越爆越粗……
终于一分多钟后,女人不动了……
但男人并没有立刻松手,似乎整个人已经成了雕塑。
直到一个房间门猛得被推开……
“吵死了!你们干嘛呀……爸,妈?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瞬间响彻整个楼栋。
男人用失去所有希望的目光瞥了站在门口处的小女孩而一眼,终于松开了攥着皮带的手,然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厨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惊恐的小姑娘,拿起一把家里剔骨用的尖刀,干脆而决绝的朝着自己心脏的位置,递了进去……
“啊……”
……
京城,燕北体大。
已经是夜里九点半,宁孑刚刚被三月通知站起来动一动,电话便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号码所在地显示的是深城。宁孑选择接听了电话。奇快妏敩
在他联系一周不去理会陌生电话之后,那些找他的人大多数终于还是放弃了。
在加上今天三月告知他的消息,专利既然已经被盯上,找他的人大概就更少了,无聊的电话便也少了。
电话接通,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宁孑先生吗?”
“我是。”
“你好,我是深城越河路派出所的民警柳佳,请问你认识一位叫罗玉芳的女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宁孑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哦,宁先生,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刚刚我所管辖的一个小区发生一件凶杀案,嫌疑人在杀害了罗玉芳女士之后,在犯罪现场自杀。我们赶到后,家里只有一个女孩,并受到了惊吓,在我刚刚安抚过后,她给出了一个信息,说是你的妹妹。所以我通过内务找到你的……”
“罗玉芳死了?”宁孑眉毛抖了抖,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再次确认道。
“嗯,是的,受害人跟犯罪嫌疑人都已经被法医确定已经死亡。”
“现场有个小女孩说是我妹妹?”
“嗯,事实上根据我听到的情况,很大概率是今天了罗女士将女孩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之后,才引发了这场悲剧,她说的很混乱,大概就是凶手没有生育能力……”
“她……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13岁,叫丁雨霖。”
宁孑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年纪。
“我现在人在京城,我能委托一个朋友先把她安顿好吗?”
“额……是能信得过的朋友吗?”
“在有为集团工作的一个朋友,应该能信得过。”宁孑想了想,答道。
“那可以的。当然如果你不忙的话,最好还是能来一趟……”
“我知道了,过一会,我会让朋友打这个电话直接跟你联系,可以吗?”
“嗯,可以。再见。”
“再见!”
……
挂上电话,宁孑没有直接拨打电话,而是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从表情上看不出他任何的心理波动,只是一直趴在写字台上闭目养神的三月大人主动的从跳到地板上,走到宁孑的身边,突然直起身子,前爪抱住了宁孑的左腿,小尾巴左右不停的摇晃着。
感觉到动静的宁孑垂头,看到三月的样子,弯下腰,将小猫抱在了怀里,轻柔的抚摸着。
小猫则将脑袋抵在宁孑的胸口,来回蹭着。
画面温馨而美好。
片刻后,宁孑说道:“我得去我爸那一趟,你一起吗?”
“喵……”
得到小猫肯定的回答,宁孑这才抱着小猫挪动了脚步。
……
一个人走出了博士楼,朝着小区的方向走去。
暑假校园内的夜晚非常安静,不过大路上的路灯依然开着,身后还远远吊着两个人。
都是熟面孔,偶尔也会在博士楼站岗时看到,没放暑假时还不显眼,但现在人去楼空后,多少显得有些刻意。
好在宁孑早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们也只是远远的跟着,从来没有打搅过他。
只是今天情绪有些纠结,不想有人跟着,于是停下了脚步,转身,在两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跟着我了,我去跟我爸聊会天,等会就直接回去了。”
看着对面的年轻男生,抱着一只小猫,站在他们面前用平静到极致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时,他们竟然生不出反对的情绪。
宁孑没有等两人回应,便扭身再次朝着学校外的小区走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扭头离开。毕竟干这事他们也不是专业的,现在校园里鬼影都没一个了,还有谁能找麻烦?
……
很快,宁孑便穿过安静的校园,走到了小区大门口的门房处。
还没到休息时间,里面还开着灯,透过窗户还能看到老宁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戏曲声,不时的还会跟着哼哼两句。
宁孑对戏曲了解不多,但老爹喜欢昆曲他是知道的。这大概就是吧。
学校给宁爸在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一个人住。但大概正是因为太大了,宁爸往往还不喜欢回去,更喜欢在门房里多呆一会,接老爸班的那个年轻些的大爷便也占了便宜。
不过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宁孑也不会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老头开心就好。
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老爹摇头晃脑了半晌,宁孑才走上前,敲了敲窗户。
“谁啊……咦,小孑?大半夜的你跑这儿来干嘛?”
“找你一起走走,聊聊。”
“嗯?”老宁困惑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很快有人匆匆赶来接了老宁的班。
“走吧。”老宁走出门房,冲着站在不远处阴影中的抱着猫的小青年招了招手。
爷俩儿就这样漫无目的开始在京城的街道上游走。
北方的城市似乎过了晚上八点,小巷里便看不到什么人了,到处一片冷清。
默默的走了一、两百米后,宁孑才突然开口说道:“刚才我接了个电话,深城一个派出所的民警打来的。”
“哦?深城的警察找你干嘛?”
“她说罗玉芳死了。”
“嗯?”
老头的脚步顿住了,茫然的看着身边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嘴唇抖了抖,没发出声音。
“坐会吧。”
宁孑跟着停住了脚步,然后走到马路牙子前,坐了下去。
老宁回过神来,做到了宁孑身边,然后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了包利群,抽出了一根。
“给我一根。”宁孑开口道。
老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又抖出一根,给身边的儿子递了过去,然后拿出打火机……
“呼……”青烟袅袅,烟头在微风中忽明忽暗……
“咋死的?”回过神来的老宁,问了句。
“说是凶杀案,可能跟她现在的丈夫起了些争执,然后凶手自杀了。”
“这……算了,死就死了吧,也算断了念想。”老宁挤出了句。
“留下一个女儿,你的孩子,今年13岁。据说她深城那个男人没有生育能力。”宁孑看着深城的夜色,吐了口烟,缓缓的说道。
“咳咳咳……”正在抽烟的老宁一阵猛烈的咳嗽,半晌,终于平静了下来,沉默的看向宁孑。
“你说话啊?”
“说什么?”
“有可能吗?”
老宁陷入沉思,随后说道:“13岁的话,有可能。”
宁孑扭头看了眼老宁。
“呼……你妈第一次去深城前那晚,你吵着要跟她一起睡……到了十点多,我等你先睡着了,把你抱到了小房间里你的床上,然后跟你妈恩爱了一晚上……嗯,那时还年轻,我记得有四次……”
老宁明显陷入了回忆,如梦呓的说道。
宁孑有点想笑,但眼睛发涩,笑不出来。
“那年你刚刚六岁,她立夏前去的深城,回来闹离婚的时候已经快年底了,大概也就是半年的样子。再回深城过四个月生下丫头的话,今年的确应该是13岁了。”
宁孑想了想,说道:“现在要确认很简单,有亲子鉴定的。”
“你这话说的,不管以前怎么样,她总是你亲妹妹。”
“不能让你吃亏,只是我妹妹,跟除了是我妹妹,还是你女儿,不一样。”
老宁沉默。
“如果是的话,提前恭喜你儿女双全了。不过也的确该放下了……要不,你再找一个?”宁孑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我记得读小学五年级之后,有好几回你让晓姐来家陪着我,自己大晚上出去,说是有事要办……现在回想起来,你大晚上吃过饭了能有什么事要办?所以当时到底去干嘛了?”
身边老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后恼羞成怒。
“大人的事,你个小毛孩子懂个屁啊!”
“哦,还是再找一个吧,免得伤身。”
“滚……”
“嗯,我正好决定滚去深城一趟……她接回来……对了,拔两根头发给我。”
“干嘛?”
“刚说了做鉴定。”
拗不过宁孑的老宁,抓了抓脑袋,手上不止两根。
宁孑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小心的将头发装到了袋子里。
“你什么时候出发?”
“等会我找个朋友帮我安排,他安排好了就出发。”
“要不要跟你堂姐说声?”
宁孑犹豫了下,随后摇了摇头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要不我也去吧。”老宁想了想,问了句。
“你别去了。没意义,我答应帮你去看一眼。”
“呼……那好吧,走吧。”
“嗯,走吧。”
两个男人站起身,依偎着朝小区走去,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
……
目送着宁爸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小区,宁孑转过身时,从里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戈东树的名字,拨了过去。他在深城只认识这一个人。
好在巧的是,这个人恰好很有能力。
电话几乎飞速被接通,随后戈东树爽朗的声音随之而来:“宁孑啊,惊喜啊,你竟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戈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请不请的,这话多见外,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有个妹妹,正在深城越河路派出所,她刚刚目睹了一个凶杀现场,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想请你帮我去接一下她,顺便把她安顿好。我等下把那位警官的电话发给你。”
“啊?没问题,我正好在深城,马上叫两个女同事跟她们一起亲自去处理这件事。还有吗?”
“我需要尽快去一趟深城,随时都能出发,最好今晚就能过去。”
“没问题,公司京城附近正好留了一架专机。我现在就安排人去紧急申请航线,确定好起飞时间后我会让公司驻京办的人到体大去接你,对了,你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吧?”
“嗯。等他们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然后我想能做一个亲子鉴定,最好是我过去之后就能做,还能尽快拿到结果。”
“这个简单,我认识一个朋友,做司法鉴定的,跟做这方面的人都熟悉,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安排好人晚上开机,这边设备很先进的,三个小时左右结果就能出来了。”
“那麻烦了戈先生。”
“宁孑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朋友不就是相互帮忙吗?上次我还没感谢你给我们节省了那么多专利费呢。这样电话里我们就先不说了,你等我消息。”
“好!”
挂了电话,宁孑长出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些服务不可能都是免费的。
但出了这种事有什么办法?
宁孑一直显得很平静,但他毕竟只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
人生多艰。
……
宁孑是晚上九点半时接到派出所的电话,他给戈东树打电话时是十点二十三分,飞机降落在深城国际机场时是凌晨2点18分。
宁孑明白,用时越短,人情越大。
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飞机用的是离航站楼挺远的跑道,宁孑下了飞机,戈东树已经在一辆车边等着他了。
“节哀。”戈东树站在宁孑面前,肃穆的说了句。
“谢谢。”宁孑注意到这位戈总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带都特意换了素色的。
“先去哪?”戈东树问了句。
“先去看看我妹妹吧。”
“好的,先上车吧。”
……
凌晨的街道空旷,没什么车,速度自然极快。
大概四十多分钟后,车子便停在了一处酒店门口。
戈东树带着宁孑走进酒店,电梯里轻声的说着:“在派出所接到你妹妹后,她的情绪还有些激动,我请了一位集团里的心理治疗师一起过去的,她们应该还在房间陪着。”
电梯停在酒店17楼。
戈东树带着宁孑走到1723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房门很快被打开,一个看上便很面善的中年女人站在房门前,看到戈东树,又用好奇的目光看了宁孑一眼,随后压着声音说道:“小丫头刚刚睡着,你们轻点。”
说完,才将门全部打开。
戈东树订的一个套间,进门是客厅,女人将宁孑带到了左手边的房间,轻轻的推开门。
房间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正趟在床上,发出细密的呼吸声,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温婉的女人,正轻柔的抚着女孩的背部。
女人抬头看了眼走进房间的宁孑跟戈东树,这才拉了拉丁雨霖身上的被子,然后站了起来。
“谢谢。”宁孑道了声谢。
女人微微点了点头,让出了半边身子。
宁孑上前一步,站在了床头,凝视着床上的女孩,从眉眼间看到了些脑海深处熟悉的记忆。只是即便在睡梦中,眉头依然微微皱着,惹人生怜。
“有剪刀吗?”站在那里看了大概五分钟,宁孑突然轻声问道。
女人意外的看了宁孑一眼,随后便看到戈东树对年纪稍大的女人点了点头,很快便找来了一把小巧的剪刀,递给了宁孑。
宁孑俯下身,很小心的从女孩的发梢处,剪下了几根头发,用早已经准备好的袋子装好。然后重新站直了身子,又看了眼躺在那里沉睡的女孩,转过身,走出了卧室。
“麻烦两位了。”走出房间,宁孑冲着两个女人微微鞠了个躬。
“宁先生,客气了,我们也是听命行事,你要感谢还是谢我们戈总吧。”年长女人温婉的答了句。
宁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接下来呢?”当房门轻轻关上,跟在宁孑身后的戈东树问了句。
“先去做鉴定吧。”宁孑做了决定。
“好!”戈东树干脆的应道。
下楼,上车,十分钟后来到一家鉴定机构,工作人员已经在等着了。
宁孑将宁爸跟丁雨霖的头发交给了工作人员,得到样本没问题的肯定答复之后便干脆的再次离开。
“先去休息还是?”
“我想先去看看那个人,嗯,就是那个受害者,罗玉芳。”
“行,等我问问。”
说着戈东树也不顾已经是深夜,直接拿出电话拨了出去,几分钟后,便向司机吩咐道:“去越湖第二医院。”
吩咐完,才向宁孑解释道:“因为案情过程比较清楚,越湖这边的刑侦队又没有专门的刑事技术实验室,所以经过勘验之后,将遗体寄存在了附近医院的太平间里。”
“嗯,今晚麻烦了,戈总。”宁孑感激的说了句。
“没事,应该的。”戈东树也没有说太多,只是拍了拍宁孑的肩膀。
当小车停在医院门口,又是戈东树一位医生朋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不过宁孑能看出戈东树这位医生朋友其实跟戈东树也不是很熟悉,属于不知道拐了几道弯的朋友。
但有了解的人带着,一切都很顺利。
很快宁孑就被带到了医院负二楼的太平间内。
这次宁孑拒绝了所有人陪同,独自站在了已经盖上白布的病床前。驻足良久后,这才上前一步,拉开了白布。逝去者面容并不祥和,但能跟脑海中遥远的记忆对应上……
有那么一瞬间宁孑突然觉得思维跳跃到了另一个层面。
让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突然便理解了三月关于碳基生物生命太过短暂的那些吐槽。
的确太短暂了,短暂到爱恨都没了太多意义……
……
“DNA鉴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提供的两份样品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99.99999%。”
酒店房间里,戈东树拿出手机看了眼,跟宁孑说了句,随后将完整的鉴定报告照片通过微信发给了宁孑。
宁孑点了点头,看到丁雨霖的第一眼,他其实已经相信这的确是他爹的亲女儿,因为宁家人的耳朵都挺有特点,耳垂会很大。
“你也熬了一夜了,要不要休息下?”戈东树问了句。
“不用了,我也不是很困,打算等她醒了,第一时间跟她谈谈。到是你不用休息吗?”
“我还好,工作多的时候熬夜是经常的事。”戈东树答了句。
宁孑想了想,道:“不困的话,聊聊湍流算法吧?”
戈东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个到不急的,不如你先……”
“聊一下吧,据我所知已经有公司在申请算法的专利了,目前应该已经有四家公司在欧美市场提交了相同的申请,都是昨天刚刚提交的资料。”
“嗯?这消息准确吗?”戈东树愣了愣,他想不明白,有为集团有人专门盯着这个事情,但到现在还没得到消息,可宁孑却已经知道了,尤其是在资料提交环节就知道了,他其实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
除非……宁孑能看到这些国家专利局的后台?
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消息肯定准确。”宁孑很确定的答道。
见识过三月的神奇,都会对三月有着绝对的信心,就好像信仰发声。
“有什么建议吗?”戈东树认真的问道。
“如果你信我的话,暂时新产品只做华夏市场,把新产品的海外市场让出来给他们。他们不敢来华夏申请专利的,如果敢的话,会很难堪。”宁孑说道。
“全部?”
“全部!”
戈东树愣住了。
“然后呢?”
“本来利益最大化需要两年,但我觉得一年差不多了。一年后的国际数学家大会大概会邀请我,到时候我会展示一些数学理论层面的东西。”
“可是……”
“你们使用激活后的代码,功能更加面,防御面更广。我相信你们暂时也只是跟免费版在实验室环境下进行对比测试,但实际上在复杂的环境下两者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很大。即便已经开始布局,现在网络使用了湍流算法的设备还不够多,看不出来,但当普及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所谓的专利会出问题,大问题!新设备越多,问题越大。”
戈东树看着面色沉静的宁孑,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当然能听懂宁孑那些话代表的意思。
如果是真的,戈东树简直不敢想象那个时候世界网络会发生什么。
“华夏的市场足够大,甚至一年的时间都不够完全的布局。嵌入了激活后湍流芯片的设备在网络安全防御方面的能力会很强大。构筑一道完美的屏障,对于一年后的国外市场来说是最完美的广告。这一年失去的市场会加倍的给予回馈。你们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我相信那个时候有为集团的设备会供不应求,哪怕售价翻倍。”
宁孑很冷静的分析着。
三月已经做过简单的模型来预估那时的场景。
按照模型的结果将会是全球百分之八十的网络设备提供商大概率都将忙于如何去跟客户解释、和解、商讨各种赔偿方案,整个世界网络设备的市场都会是一片混乱。
用三月的话说便是,目前这个世界的社会现状便是,各种先进科技普及率越高,整个社会构架的容错能力便越低,出现问题的概率会越大,出现问题后修复所需要消耗的成本也越高。
这是个恶性循环,但暂时无法避免。
毕竟文明树已经点成这样了,大概也只有生产力跳跃发展,或者世界重启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又或者这个世界多一个小可爱,任劳任怨的二十四小时帮助人类管理发达的互联跟物联网络。以保证不会出现不可控的黑天鹅事件。
为了报答今天戈东树做的一切,宁孑把三月的推演告知了戈东树。但他不会去干涉有为集团最终的选择。站在他的角度能提供这个建议,已经难能可贵了。
很多人喜欢说小孩子的世界才做选择,大人的世界当然是全都要。
但实际情况往往却是,小孩子还能做选择,大人往往根本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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