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维民对秦勤说：“那只电石灯，现在我还留着。那才是真正的铁上绣花啊，有这样手艺的人，现在不多了。”
秦勤说：“现在，也用不着那样费劲，在数据机床上编一个程序，就自动加工出来了，比手工操作的精度还要高。”
呼维民说：“但是现在世界上，精度最高的加工，还都是手工操作。”
秦勤把话题岔开，说，你还记得齐北梁他们小时候玩的吗，从厂里偷了电石出去，在小沟渠的边用湿泥糊上，外面扎个孔，拿火柴点着之后，就有长长的火舌喷出来。然后再用一团泥使劲甩上去把火扑灭。
呼维民在厂里上班的时候，齐北梁和秦勤，都是东山厂子弟中学的学生，经常玩一些工厂子弟才会玩的游戏，例如用自行车链条制作发火枪，用铁丝制作弹弓枪，用来发射纸团制成的子弹，分成两派在校园内外追着打。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两人说话间，机床进刀完毕，呼维民把工件倒了个面，又加工另一个内孔。赵德柱在一边陪着，其实主要操作还是由秦勤来干，呼维民充当了打下手、徒弟的角色，他自己也知道，这么重要的工件，秦勤是断不肯放心交到他手里干的，让他给弄砸了损失就大了。所以他自觉甘当配角，这样也好，他还可以忙里偷闲和赵德柱聊天，谈谈职工收入、社保、就业、医疗等方面的情况。
赵德柱说：“现在在岗的职工工资还能保证，各项社会保险也能按时交齐，虽说不多，总算在最低工资线以上。但是厂里还有近千名下岗职工，前些年‘出中心’以后，现在没有岗位，由于市里政策不配套，领不到失业保险，只能拿最低生活保障。有办法的在外面打打零工，没办法的只能在家里歇着。现在，给他们找个出路，是我们最头疼的问题。呼主席您不知道，在华联超市门口看自行车的，是我们的动力车间主任；秦勤所在的这个车间，有位八级钳工，现在为三替家政公司打扫卫生。”
“老一辈师傅总教育我们，要爱厂如家，给工厂干就是给自己干。可是现在，
他们除了自己的工种，别的啥也不会，到外面找活也是只能打杂。”说到这里，秦勤叹了口气。
赵德柱说：“那个时候，我们的工人也不用操外面的心啊，那些年厂里的福利好，逢年过节，柴米油盐啥都发。那时我们都觉得进了东山机械厂工作，一辈子就安定稳固了。”
赵德柱告诉呼维民，在他还是普通工程师的时候，同学、朋友聚会，他都争着抢着买单，同学们也都说：“你在国家的大厂里当差，是国家的人，我们当然吃你。”赵德柱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端的是国家的“铁饭碗”。但是不知从啥时候起，这碗里的饭越来越少了，工厂退出了国家军品生产的序列，光荣慢慢褪色，生活也开始走下坡路，说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他们再也不是那个高人一头的“东山人”了。赵德柱说：“现在，我当上厂长了，但是去同学聚会的场合，反而再也没有抢着买单的底气，反倒是过去干私营个体的同学，个鼓着肚子和腰包,气势十足。”
秦勤说：“也许，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吧。就像我，除了开机床，其他的都不会干，时间长了，也就和车间的机器一样，机器转了，我们就转了，机器停下了，我们也就停了。”
“现在我们企业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困难职工因病致贫。”赵德柱说：“上次你们来送温暖，也看到了老秦一家，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只因为老楚的一个大病，就进入了贫困的行列。像他这样的病需要换肾，但现在还没有列入医保，让自己出钱，职工们谁也承受不起。我们想帮，但厂里都是穷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帮起。”
呼维民说：“这个问题我们正在考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现在已经初步有眉目了。”
秦勤拦住话头说：“别谈这个了，我们家现在还过得下去，比我们困难的职工还有很多，应该多想办法帮帮他们。——好了，该换工件了。”
不一会儿，另一个深孔加工也完成了。呼维民让他们评价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秦勤说：“再练几个月，就可以在我这里出徒了。”赵德柱说：“看来，至少你失业以后，还可以到我们厂来再就业。”
齐北梁给自己找了一份独特的工作，到解放路边的“大北门劳务市场”去当力工。
这个劳动力市场是自发形成的，在一个大型建材市场的外面，围着一群从乡下来的农民工，每人一根扁担，一只安全帽，号称“一人一帽，随叫随到”，性质有些类似于重庆的棒棒军。市场的起源谁也说不清楚，大约从建材市场开张的那个时候起就有了，慢慢地有了几分名声，在北梁，有人要找临时的力工，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如果说三陪人员叫“站街女”的话，他们就叫“站街男”。在这里工作，工资日结日清，没有劳动合同，没有工伤保险，没有劳动工具，只有一身力气。
齐北梁找了身破旧的迷彩服穿在身上，拎着一只安全帽往那里一站，还真有几分像农民工，他平时脸就黑，站在那里显得毫无违和感，他正为自己的装束得意，不料很快就被识破了。旁边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农民工，拿着香烟找他来借火，他掏出打火机帮那位农民工点烟，然后自己也掏出一支烟来点上。那老农民工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弟，新来的吧。”
齐北梁说：“你怎么知道我新来的，我都干三年了，不过最近才换到这个地方而已。”
那农民工笑笑，说：“家里出什么事了，破产了？”
齐北梁说：“什么话！”
那农民工说：“老弟，别装了。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别看你脸黑得像个穷鬼，但是你手白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有干过力气活，还有，你抽的烟比我的高好几个档次，那打火机也不是一般人用的。你就不是这行里的虫子。”
齐北梁没有想到，自己一出手就露了馅，真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他被人识破了本相，就没有敢再出声。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人民利益更新，第33章 体验劳动叹时艰（三）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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