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窗帘再次被拉开,胃里饥肠辘辘，率先发出了抗议。
阮惜玥换了一身行头，黑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垂眸睨了眼沙发上搭着的长裙，无声地叹了口气。
裙尾和肩带在某人的摧残之下,褶皱遍布，软踏踏地躺在靠背上，衣服不贵，就算是天价傅泊淮也买得起，可再怎么说也经不起多次折腾。
“好饿啊。”阮惜玥随口抱怨道，活动了下手腕，将没喝完的半杯温水小口喝完,然后伸长了脖子望向立于窗边挺拔清隽的男人。
傅泊淮举着手机回头,日光流淌在他发梢和肩膀上，像是有感应似的，远远地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带笑，眼睛跟着弯下来，冷峻的侧脸顷刻间变得柔和。
等他打完电话后,小客厅早已没了人影,阮惜玥正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戴耳饰，巴掌脸微微侧向一边，下颌骨线条流畅，眼神和动作多少有点不耐烦。
傅泊淮上前一步，把人圈在怀里,修长的手臂从她后背绕到身前。
而后,拿过她手里的珍珠耳坠,又掰着肩膀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掐着细腰轻轻往上一提。阮惜玥便顺着力道双脚离地，坐在了大理石台面上。
身高差距缩短。
这个姿势足够让他们平视对方。
阮惜玥双手往后撑在洗手台上，姿态放松，配合他歪着脑袋，将精致小巧的耳垂送到他面前，悬空的小腿晃啊晃，偶尔会擦到男人裤子外侧的布料。
这种时候，傅泊淮总是格外有耐心。
或者说只对她有耐心。
他神色专注，眉心因为过于认真而微微蹙起，粗粝的指腹垫在耳垂后面，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往耳洞里塞。
酒店顶级套房的浴室不算小，他们却贴得极近，鼻尖满是冷山泉的味道，好像连呼出的热气都交换进对方的身体里。
阮惜玥就着这个姿势，肆无忌惮地盯着傅泊淮的下半张脸，轮廓锋利，一切都像是精确计算好的位置，惹人艳羡。
她很喜欢从这个角度看他，睡觉时大多看到的也是相同的视角，让人很有安全感。
薄唇形状好看，左下方未及下巴的位置有一颗灰棕色的小痣，只有这个近距离才能看到。
她不觉得其他人有机会靠的这么近，所以这应该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小性感。
“嘶～”
银针扎到了耳后的软肉，阮惜玥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下，傅泊淮手上一顿，将动作放得更轻更柔，瞧不出一丝不耐烦。
这种画面，她脑海里还保留了许多。
碎片化的记忆串成了粉红泡泡，在心湖上飘飘荡荡。
比如在英国时，傅泊淮披着月色给她买来了草莓，顶着疲倦的精神，一颗一颗洗干净，喂到她嘴边。
再比如回来的前一天晚上，阮惜玥只是在半睡半醒间，随口提了句那家法国老板的面包店，第二天傅泊淮便起了个大早，在她睡醒前买了早餐回来。
这些事情不是没人为她做过，从上大学到毕业，有意向她示好的人不计其数，试图用细节拿下她的占多半。
可惜，心动唯独降临在跟傅泊淮相处的每分每秒。
她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思考沈棠的那些疑虑，答案就在眼前，只要看见他，欣喜就会不受控地生根发芽。
啪嗒——
珍珠耳坠终于归位，酥麻从耳廓传到大脑皮层。
大概是察觉到阮惜玥直勾勾的视线。
傅泊淮眉眼低垂看向她，指腹离开耳尖也不见安分，轻轻拨动了下银线坠着的珍珠，嗓音懒痞，里面似带着钩子：“别招我啊。”
阮惜玥歪头冲他笑，明眸皓齿，目光直白大胆，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细长匀称的双腿在洗手台下荡悠，棉质拖鞋应声而落，耳垂下的那颗珍珠也跟着晃啊晃，从眼底晃进了傅泊淮的心底，不轻不重地掠过心尖。
在他面前，阮惜玥很懂得展示自己的优势。
她将两条胳膊搭在傅泊淮的肩膀上，仰起细长光洁的脖颈，笑得极为狡猾：“你猜猜，我今天的口红是什么味道？”
被勾引的对象双手撑在她身侧，视线从星眸下移，停在赤红饱满的唇.瓣上，喉结滚动。
在他倾身低头之前，阮惜玥更快一步，主动吻了上去，唇齿交缠，舌尖探进了更深的地方，呼吸变得炽热而急促。
亲吻间，傅泊淮掌心抚过她的脸侧，再往上，将那颗荡漾的莹白珍珠拢在指缝里，轻轻摩挲。
绵长的吻结束后，他用大拇指指腹擦掉她唇边溢出的淡红，认真给予评价。
“甜的。”
视线对接，深眸引人沉沦。
傅泊淮的唇角沾染了同样暧昧的色彩，那是尝鲜后的战利品。
阮惜玥猛然间搂住他的脖子，双腿顺势交叉缠绕在男人的腰间，八爪鱼似的粘在他身上，眼尾下压，明媚肆意。
“傅泊淮，我喜欢死你了。”
她喊的很大声，突如其来的表白回荡在浴室里，久久不散。
傅泊淮神色微怔，直接抱起她往外走，笑意直达眼底，毫不客气地应下：“傅太太，你很有眼光。”
回程的机票不得已往后推迟了一天，考虑到再不出门，太阳就要下山了，他们终于启程去赴约。
阮惜玥挽着傅泊淮走进电梯，门关上，冷冰冰的金属镜面反射出两道身影。
男人肩背挺阔，优越的骨架撑起深棕色夹克，简直穿出了超模的质感，黑色马丁靴徒增了不少冷拽气，帅的人神共愤。
与严肃的正装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阮惜玥呆呆地看了几秒，这才注意到换了身衣服后，她身上的深咖色外套跟傅泊淮这一身极为相称，处处透露着未经约定的默契。
心底的小雀跃开始升腾，她低头笑了声，在傅泊淮疑惑的视线里拿出手机，给沈棠发了条消息。
那行字前转着灰色的小圈，电梯抵达一楼，门渐渐打开，在空气灌入的那一瞬间发送成功。
——不会倦怠，心动的人永远心动。
*
行程被打乱，他们在酒店附近的餐厅吃过饭后，临时决定先去西边的德陵公墓。
葬在港南是林蒽凝临终前的遗愿，大概人死后都有回归故土的执念，那份安心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
墓园很安静，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来，微风毫无遮挡地迎面扫过。
大片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云层染上橘粉色和紫蓝色，与落日余晖相交叠，美不胜收，像是用水彩涂抹出的惊艳。
阮惜玥抱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跟傅泊淮十指相扣，踩着阶梯一步步往上走，直至在一处墓碑前站定。
黑白照片上，女人笑容温婉，眼睛里宛若能容纳万物百川，她安静地躺在这里，不再受到任何痛苦的侵扰。
要说的话很多，但此刻都化为静默的对视，阮惜玥脸上挂着释怀的笑：“林大美女，生日快乐，今天没来得及买蛋糕，下次给你补上。”
那束百合代替了阮惜玥留在这里。
“走吧。”傅泊淮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温热的体温使人心安，“下次再来看她。”
身侧忽而传来脚步声，他们循着声响转过身，恰巧跟三米之外的男人对上视线。
短暂的惊愕过后，彼此相视一笑。
傅泊淮微微颔首，难得礼貌地打招呼：“贺先生，好久不见。”
阮惜玥指尖微蜷，盯着贺景梵怀里的那束百合，眼眶微微酸涩，原来除了她，这个世上还有人记得林蒽凝的生日。
死亡并不会抹去一个人的存在，只有当被所有人忘记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逝。
贺景梵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肩背挺得笔直，他将金丝边眼镜往上推了推，面色温和地看向阮惜玥。
唇角分明弯着，又不像是在笑。
傅泊淮揽过阮惜玥的肩膀，往一旁退了两步，给他让出空间。
墓园是一望无际的空，安静地有些渗人。
阮惜玥垂眸，看见男人半蹲在墓碑前，膝盖几乎触及地面，身形却稳得像颗松，姿态不卑微，放花的动作满是虔诚和爱惜。
然后，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蓝色格纹的方巾，在照片上细细擦拭，拂尘的动作温柔轻缓，小声地说着什么。
有风吹过，将他的轻言细语带给了远方的人。
结束后，他们一路同行，踏着浓墨重彩的晚霞往山下走。
贺景梵膝盖上还沾着污垢，他却毫不在意，笑着开口问道：“你们要去孤儿院吗？”
“嗯。”阮惜玥点头，没注意到脚下破损的台阶，半高跟差点踩空，好在傅泊淮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肩膀。
她有惊无险地拍拍胸口，往傅泊淮怀里靠了靠，继续交谈：“听闻贺先生现在是港南孤儿院的新院长？”
贺景梵侧眸跟傅泊淮对视一眼，很快又移开，声音如这山间清风般柔和：“嗯，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秦院长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我留下来帮忙处理些杂事。”
他们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跟阮鸿成的恩怨，那些是非已经随人走而散。
风波平息后，贺景梵再次拒绝了傅泊淮抛出的橄榄枝，舍去一切，从s市回到了港南，早已决定守着这片净土过余生。
他内心很感激阮惜玥把人葬在这里，人总得有点念想才能往前走。
车子停在平阔的马路上。
“那是什么？”阮惜玥颇为好奇地望向站在路边的老人，摆在她面前的两小篮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红果。
“那是香果。”贺景梵双手插兜，耐心地解释道，“港南山上的特产，吃起来有点像冬枣的味道，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卖了。”
年少时，曾经有个女孩很喜欢，他便时不时地偷偷往她课桌兜里放几个，想到这里他眸光黯淡了一瞬。
老人衣衫简朴，瘦骨嶙峋，满脸殷切地看着他们，嘴唇因长时间吹风而干裂，阮惜玥心下一软，更不忍心拒绝了。
她慢腾腾地转过身，仰头的同时，冲傅泊淮伸出手掌，亮晶晶的眼底映着橙黄色的余晖。
不需要任何言语，傅泊淮便轻而易举地猜到了阮惜玥的意思。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放在她的掌心，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微微倾身，开口：“都买了吧。”
然后，就看见阮惜玥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蹲在那两筐红果前，装模作样地挑起来。
身后的落日成了陪衬，傅泊淮视线温柔地落在那抹倩影上，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她长外套不小心拖在地上，本人却全然不知，弯曲的脖颈白到晃眼，只顾着从不属于她的钱包里抽出两张红色纸币，往老人的钱袋子里塞，动作大方地不得了。
贺景梵从回忆里脱离，顺着傅泊淮的视线望过去，眼底划过一丝艳羡，轻叹一声：“你比我幸运。”
微风起，傅泊淮眯了下眼，指尖微蜷又松开，回他：“可能吧。”
这不应该被简单定义为幸运。
*
暮色降临，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进孤儿院。
白色的院墙前，浓浓春意，花草被照顾的很好，郁郁葱葱连成一片。
听到响动，楼房里的小朋友一涌而出，他们大概是正在吃晚饭，有几个嘴边还沾着饭粒。
“贺叔叔回来啦！”
“贺叔叔，今天的晚饭加了鸡腿哦。”
“这个姐姐上次好像来过。”
……
院内顿时热闹起来，小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人群中，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小步朝他们跑来，神色紧张，眼神清澈见底。
她停在了贺景梵面前，一言不发，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献宝似的拿出油光澄亮的鸡腿，举到他嘴边，“吃。”wWw.xqikuaiwx.Com
清脆的单音节令人心下一动。
贺景梵蹲下身，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时樱乖，叔叔不吃。”
阮惜玥怔愣了一瞬，走上前开口：“你就是时樱？”
小女孩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拿着鸡腿跑开了。
“阮小姐别介意。”贺景梵站起身，边邀请他们往里走，边解释道，“时樱是秦院长在院门口捡到的，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淤青，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呆了很久才慢慢有了好转。”
阮惜玥抓着傅泊淮胳膊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问：“她是被人遗弃的吗？”
贺景梵摇摇头，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她对于找亲生父母这件事，抵触情绪很强烈，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在求救。”
“求救？”
“嗯。”贺景梵没多说什么，敲响了秦院长办公室的门，请他们进去。
阮惜玥上次来便注意到时樱的名字，她在绘画方面极具天赋和个人风格，后来在画展中寄卖的儿童作品多半来自于她。
也就是说，这次募来的善款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功劳。
秦院长依旧是那副和蔼模样，看到傅泊淮亲自前来受宠若惊，毕竟这里的条件改善还是要多亏了傅氏名下的慈善基金会。
在得知他们的关系后，秦院长惊诧了好一会儿，惆怅又感慨地祝福了好久。
处理完流程后，阮惜玥带着傅泊淮去了那间画室，贴有满墙照片的那间。
右下角的位置，他们的身影分别出现在一新一旧的合照里。
两人在临窗的低矮课桌上坐下，夜幕幽深，清冷的月光打在窗边，止于室内白炽灯的领土之外。
阮惜玥靠在傅泊淮的肩膀上，黑发拢至耳后，杏眼盛满柔和，语气轻快：“哥哥，看到十五岁的你有何感想？”
傅泊淮身高腿长，不得已曲起小腿，他抬起胳膊，指尖描摹着女孩的轮廓，眸底蕴着复杂的情绪。
良久后，才轻声回答：“他很幸运。”
格子窗半开，贺景梵正在院子里分发他们买来的礼物，欢声笑语回荡在本该清冷的孤儿院，以风为媒介传进了画室里。
脚边成摞的画纸被吹起一角，隐约露出了半幅画，是张线条流畅的素描，画上的女生长发及肩，笑容清纯靓丽，校服上的胸牌单单有个“林”姓。
右下角的空白处，笔锋有力地落下一个“贺”字。
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两下，画室暗淡了几秒后，又很快恢复明亮。
傅泊淮收回手，将阮惜玥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发顶，语调坚定地重复道：“遇到你，他很幸运。”
紧接着，话音一转。
“但是，现在的我更幸运，可以把你找回来。”
“谢谢你愿意成为傅太太。”
低沉醇厚的嗓音打在耳廓，在独处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白炽灯又莫名其妙地闪了两下，这次彻底熄了火，但他们谁也没有动，依旧保持着依靠的姿势。
月光照不进的黑暗里，阮惜玥摸索着找到了傅泊淮的手，慢慢扣紧，长睫沾染了眼尾的湿润，微微哽咽，“那如果我没回来呢？”
“没有如果。”他回答。
没人知道，在得知阮惜玥回国的前一晚。
傅泊淮喝的酩酊大醉，残留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如同石化的雕像，在沅庭门外的石椅上坐了一整夜。
有风吹过，一墙之隔的院内，银杏树一如初遇时的模样，摇摆着身姿，在耳后瑟瑟作响。
醉意朦胧，他开始游离于时间长河里，反复追溯回想。
直到旧巷的尽头泛起鱼肚白，男人才恍然回神，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手指僵硬地拿出手机，拨给了沈助理，嗓音哑的不像话。
“去英国的行程取消。”
他早就做好了义无反顾的准备。
日出驱散稀薄的雾气，旷日持久的深情得以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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