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巷，”小米觉得名字特别有意思，念出了声。
“你没来过吧？”赵行长边走边跟小米说，“你们年轻人应该不太能走到这种地方来。”
“嗯，没来过。没想到金融街区这么近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安静的小巷子。”小米和赵行长走在安静的小路上，两边都是住户，偶尔有开在路边的门头在卖毛线头这种小米老家都已经淘汰了的物件儿，这让她觉得很有意思，暗暗想着改天要和苏浩一起来逛逛。
她正想着没发现赵行长已经在前面停下，说一声到了进了屋。小米紧走两步，看到这是一家开了外墙的老房子，门上挂着一张黑色的木匾，匾上有几个金色的大字“绍兴人家”，和局促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老板个子不高，瘦瘦的，看到赵行长来了打个招呼，顺便递过来菜单和餐具。一位约莫得有六十岁的阿姨穿着印花的的褂子，轻轻的走过来给两人放上餐具，倒上茶水后，跟赵行长微微一笑就退回了柜台后面。
屋里还有两三桌客人，几乎把前面坐满了。赵行长点好菜后，看着小米说，“能喝点黄酒吧？”
小米实话说没喝过，接着又轻声说，“听说绍兴黄酒很有名的，我陪您喝点。”
“好。老板，给我们温半斤花雕，”赵行长轻声对着柜台说了一声，刚才那位阿姨温柔的应了一声，用小米听不到的话对着后面喊了一句。
“赵行长，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古老的地方的？”
“我一个人在南城，没事的时候就到处走走。估计我知道的地方比很多老南城人都多，比你们就更多了，你们就知道扎堆商业街，吃什么烤串小丸子吧。”
“您还真说错了，我一般都在家待着。不是太喜欢逛街。”
“我可能因为小时候家里太穷了，从来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所以长大了也就不太认识这牌子那牌子的，逛街也没什么想要的，感觉不到买东西的开心。”小米老老实实的回答赵行长。
“挺好挺好，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我也见过不少农村来的孩子，和你的想法不一样，好像走了另一个极端了，什么都想要。”
正说着，酒上来了。一个原木的托盘里，放着一个青色的酒壶，上面简单画了两笔兰花显得很古雅。酒壶外面还有一个放了热水的盅子大概是为了不让酒冷下来，两个青色的小酒盅很是可爱。
一起上来的，是一盘臭豆腐和蚕豆。
“好久没见到人用热水温酒了，小时候我爸妈冬天喝酒，都要让我们帮他们用热水温一温的。”小米帮赵行长倒满，也帮自己倒上，一股特有的香气扑过来。
“看来今天领你来对了，你有喝酒的童子功啊。”赵行长笑呵呵的看着小米，“看看能不能吃得惯。绍兴的臭豆腐和你们在商业街上吃的不一样，尝尝。”
小米夹起一块蘸了点辣椒酱咬了一大口，“真好吃，赵行长，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臭豆腐呢。”小米把剩下那点吃了，真的是外酥里嫩还有一股莫名的香味。
她端起酒，“赵行长，我惊您一杯。”
刚要喝，赵行长忙拦下她，“这可不是啤酒，别一杯一杯的喝。”
晚了一步，小米已经喝下了一盅，“这就还有点甜味呢，有点像果酒。”
“这可不是果酒，后劲可不小，不能这样干。”赵行长看着小米一点都不拘泥，心里觉得很高兴。
小米笑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不是小时候老跟着你爸爸妈妈喝酒啊？”赵行长夹一颗蚕豆放在嘴里，和小米拉家常。
“这倒没有，他们有时候拿筷子逗我弟弟。不过我们那女的好像多少也都喝点，估计是干农活太累了，喝点酒解乏。”
“是，我小的时候家里也是，我们兄妹四个，我是老大，经常陈我爸爸不在意偷喝一口。结果发现这么辣啊，怎么大人喝一口那么享受似的。”
“哈哈，没错没错。我爹喝完了还得吱的一声啊一声。我也尝过一次，跟刚才差不过，没注意分量，当时一口下去我觉得自己可能快挂了，那个冲近直接好像扔了一团汽油从这往上烧，吓死我了。”
热闹的开场过后，两人在这间小小的酒馆各自贡献着自己珍藏的记忆，开心的聊起了小天。
“你尝尝这个，”赵行长已经吃了不少的蚕豆，小米一点没动。
“我不爱吃这个，”小米诚实的说。
“为什么？很好吃的。”赵行长对于别人不认可自己的美味有些不相信，“我还以为去全世界都喜欢吃蚕豆呢。”
小米夹起一个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冲着赵行长笑了一下，放回了盘子里，“不行，实在是吃不惯。”
“看来人的口味还是和童年记忆有关系，我一吃蚕豆就想起我奶奶惦着小脚晒豆子的场景。说实话，你要看见，就更不想吃了。”赵行长哈哈笑着摇头，跟小米喝了一杯酒。
“我这一辈子，想想除了小时候有点东西，工作后的几十年，这么回过头望去，记住的东西还真不多。”赵行长的时间轴，开始进入了自言自语的状态。
“赵行长，我听说你们那会银行是买方市场，特牛气吧？不像我们现在。”
“压力没那么大，不过忙。那时候记账还用算盘呢，我当信贷科长的时候，真的是不用找客户，天天都是别人求着来批贷款。”
“现在都反过来了。”小米感慨的说，“我考进银行的时候，我爸妈还以为我在银行上班就跟当官一样呢。”小米哈哈笑着说，“他们要知道我为了做个业务跟传达室大爷都得攀亲带故的，一定会把眼睛瞪出来的。”奇快妏敩
小米说着自己的经历，把自己都说笑了。
“你这个孩子是挺乐观的，苏浩没看走眼。”赵行长忽然说了一句，小米忽然就脸红了。
“啊，行长，您怎么知道的？”她第一次变得不自在起来，好像被人抓到偷吃糖的感觉。
“他自己说的啊，上回在滨海不还又说了。”赵行长没感觉到小米的异样，小米猛地回过神来知道他说的是工作，自己是反应过度了，心想自己真是没经过风浪。
谁知道赵行长接下来说，“你俩在一块儿，我看行。你比他乐观，有时候能帮他收着点。等哪天公开了，我请你俩一起吃饭。”
小米这回是彻底石化了，她尴尬的笑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应对了。“行长，其实我们是最近才开始的，您可别误会。在支行和在滨海都什么事都没有。”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这个，乱七八糟的没了章法，说完又觉得后悔了。
赵行长哈哈大小，连说“今天的鸡不错，你尝尝，这叫状元鸡。”说完他给小米倒上酒，碰了碰，自己也仰头干了一杯。“小米啊，说实话我跟苏浩的关系啊，和父子差不多。不瞒你说，我跟自己的孩子关系都不好，这一辈子在外面打拼，年轻的时候想着男人事业为重，对家里的作用就是能让他们住大房子、让老婆开好车、让他们出国留学，老了才发现这些人家都享受的心安理得，不过没人感激我这个老头子。”
他说完，很释怀的笑了笑，跟小米碰了碰杯。“你爸妈多大？”
“他们五十三了，俩人同岁，”小米回答。
“比我还小两岁呢，”赵行长感慨。
“不过您看着可比我爸妈年轻多了，”小米说。这是实话，赵行长看上去要比自己的爹妈年轻十岁，她不禁有点心疼自己爹妈了。
“唉，不一样啊。你刚才说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吃饭的样子，我想啊，我儿子就一定不会有这个回忆。别说他没有，我都没大有，也难怪他们跟我不亲啊。”
“其实啊，事业这个东西，没有的时候觉得是个事，可回头比比放弃的东西啊，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我们一家三口，儿子在国外定居，老婆当老总比我挣的还多坚决不来南城，也就是个名义上的一家人吧。”
话题忽然从小确幸变成了诉苦会，小米觉得有点意外了。她从来没有跟成功如赵行长的人做过除了业务意外的交流。在她的眼里，他们都是生活在九天之外的神仙的，没想到把酒倒出来后，那个瓶子里都剩下一堆苦。
“赵行长，我爹妈要是听到您这么说，肯定会说您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借着爹妈的话说出自己想说的。
赵行长可以发人生牢骚，自己还没到发牢骚的时候。此刻在小米的心里，对赵行长人生的不如意，还没有共情的能力，“跟我爹妈一样在玉米地里钻他三个来回，您就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
她心里悄悄想。
她和赵行长的点头之交，没有到能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地步。而且对于成功人士的不满，她知道那只是一种偶尔的调剂，当不得真。所以，她只是把这位儒雅的金领的一些抱怨，当成了自己偶尔会犯的轻度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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