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人群,是赫仁铁力已经识破了火铳队的缺陷,简陋而有效地应对了起来。
与此同时,武洲郡城墙之上,是另一番气氛。wWw.xqikuaiwx.Com
“没错,铁将军威力虽大,但仍有缺陷。接连两发已是极限。在炮筒没有完全冷却的情形下,贸然再打一发,有可能炮筒会连同这爆裂弹一起发作。城下现在的祥麟兵,就是那时的我们。”
方钊简短解释了原委,便继续投入督战火铳队筹备攻击的事务中。
在东海,战局也是这么打:铁将军两发,间杂火铳队两三轮。若敌人在那之后,依然奋勇向前,还是要抽出刀来近身肉搏的。
武洲城墙上一贯的防御手段——重弩、火油等,已经蓄势待发。城下埋伏的北疆兵士早已等待多时。
难道是火器战在北疆没有用处吗?
两门火炮,四枚最新式的爆裂弹,砸进敌阵,杀伤之广远超于预期。可这么强大的力量,也只能阻敌一时,最后依然要回归面对面搏杀的方式!
莫非问题在赫仁铁力之身?抑或是祥麟军的战力真的就如此凶悍?
伊总参虽然多智,毕竟不曾临阵,对敌认知上和第一线冲锋陷阵的将领还是有些差别的。
若论对北疆前线战况最了解的,还是北疆战神,定国将军雁骓。
可她又不在这!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这种情形吧!
此刻,方钊眼里只有一片深沉的漆黑。紧抿的嘴唇在干燥的风里吹了一晌,已经破了一层皮。她咬了咬嘴唇,不愿意再想己方面临的弊端,手紧紧地攥着刀柄,手背上青筋凸起,全身肌腱绷得硬邦邦的,姿态紧张到了极致。
陈流霜和伊籍见状,知道她已经准备好进入最后的阶段,不由紧蹙眉头。
现在战情如此紧迫,需要作出决定的时候到了。
是冒险再打一发爆裂弹,还是最终归于刀兵战法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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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下定决心的,是方镇。
“装弹。不要怕。我掩护你们。”
“世子!”铁勤师脸色大变。
方钊闻言,也终于压不住性子,几步走过来低声怒斥:“要掩护也是我来!铁将军这么大的缺陷,还指望你改进,你赶紧给我下城去!”
方镇却神色坚定地回望:“以十一的情状,完全能行。”
方钊道:“行,只用十一打一发。你去另一边城墙,这里疏散开,或许大家都能保住。”
方镇摇摇头:“小九……小九她……”
她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转过头去,深深望了一眼铁九,再转过来时,眼神就变得坚定起来:“我信她!”
方钊怒道:“这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小九原本就不稳,今天已经顺利打出两连发,很不容易了!你难道忘了铁十上城试验第一天就炸了膛的事吗!”
方镇一直认为,铁九有接连发射炮弹的潜质。
之前所做的八架火炮,连发两颗都十分危险,是以所有人都严禁方镇用铁九试验三连发。于是方镇在铁九的基础上,针对连发的可能性改进了技术,做出了铁十。
没曾想,铁十于试验发射第三发时,还是炸了膛。一队精锐的铁勤师就此殉职,尸骨无存。
后来,炸毁半边的城墙修缮如初,方镇却在垃圾堆里捡了几块已被炸脆了、布满黑色焦痕的城砖,用金贵的南洋琉璃罩子装了,摆在卧室床头、军帐之中、火器作坊内几处。就是为了时时看到,时时想起来,都是个警醒。
方钊知她谨慎,却未料她能在临阵时又犯起这股子执念来,急得七窍生烟,怒目相对:“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方镇依然是那句话:“我信她。老大,你信我。”
方钊吼道:“我不信!”
伊籍在旁,虽不曾听得全懂,却也明白两人冲突的根由,于是折中劝道:“世子别冒险,咱们还有后路。如今火炮已经造成了很多杀伤,削减了敌方一小半的兵力,而我们北疆兵马依然按兵未动,是个我众敌寡的好势头。我们还是换刀兵战法吧,一样可以获得胜利的。”
陈流霜在旁,看在姻亲的交情上,也跟着劝了几句:“方二,临阵哪有不出意外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继续改造这些火炮才行。眼光看得远些,不要紧抓一战成果不放。”
方钊压了压性子,也退让半步:“我的意思,让十一再打一发。我来掩护她们装填,你必须下城,保证自己的安全。”
方镇却肃然道:“铁勤师撑不到装填和发射,我必须在。”
方钊依然不放心:“按你的脾气,少不得蹭到铁九旁边,硬要发这第三弹。”
方镇道:“这第三发击打,必须是我看在眼中才有意义。我不能离开。而且,我亲自上,能多争取一些时间。哪怕多吹它一小会的风,让小九和十一舒泰了,成功的可能也大得多了。”
方钊转头看看城下祥麟兵的速度,知道刻不容缓:“我拗不过你。听天由命吧。”
方镇扎了扎护手,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城垛之后:“老大,你错了。这可不是命。”
这是她对亲手打造的铁将军们,富有着透彻的了解和坚定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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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然没能说清,但姐妹两个再没有了说话的空闲。
方钊不顾而去,指挥着火铳队进攻的节奏。方镇打了个手势,一队兵械营兵士便按照这些天来训练那般排列,找好了预备的节奏。
一杆长铳递到了方镇的手里。
方镇将它举起来的时候,射程正好。
她似乎根本没有瞄准,只是端起长铳,一发打出去。
“砰!”
城上刚有一声响,城下一个骑兵便悄无声息地落下马去。
用过的这支火铳,便往旁边一丢,兵械营兵士稳稳接住。下一名兵士伸出手来递过火铳,方镇的手就着一丢之力往回一带,新一支火铳已握在手。
一步,一弹,一敌。
方镇一路不见停歇,从兵械营小队的起点往末端走。上好了火硝,压好了弹的火铳,一支支往她手里递。
铁砂出膛,旁人目所不能及,只能听到砰砰连声。
原来仅凭她一人手中火铳,便能打出放鞭炮似的响动,行云流水地击杀了整排祥麟骑兵。
无主的战马失了骑兵的掌控,给旁边的马匹造成了窒碍,整个战阵一层压着一层,动作就慢了下来。
一排走完,士兵列阵一改,她又从尾走到头。
兵械营虽然接触火器不多,却一贯秉承雁家军的严谨之道,效率惊人。血肉之躯如同运转的机械一般,动作精准,不见丝毫懈怠。方镇来回走得这一趟,没有一条长铳空弹、哑火、跟不上节奏的。将士配合无间,不需要多余的言语、眼神和动作,便这样毫不凝滞地过了几番。
在这样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方镇始终没有表情。她不紧张,也不兴奋,只有一丝不苟的态度,持续的专注,在每一发铁砂之下,都造出一缕新魂。
赫仁铁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如今才第一次看到如此猛烈的杀伤。
从前的军中传说,无非是雁家军勇猛,铁阳重甲坚实等旧事。但那都是看得见的接触,硬拼硬的工夫。可这种会噼里啪啦作响的流矢究竟是何物,让人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这么被打穿了身子倒下去。
祥麟军阵三马一骑,本就排列密集。为了应对铁砂弹,又紧紧地挤着。一名骑兵被射杀,就增加了三匹无主战马。按照方镇这疯了一般的打法,战场前缘的无主战马成堆成堆地增加,给后方进军造成了极大困难。
这密集列阵的法子治标不治本,终究太简陋了些。
赫仁铁力有心再向前冲,可面对这些混乱,也实在发挥不出以往的战力,不得不暂时改令,让兵士们收拢战马,清扫前方路径。
方镇这才停下攻击:“准备好了吧?”
铁十一旁边的几位铁勤师回道:“好了!”
方镇令:“我方才想到个加长引线来发射的法子,能抢出一息间的工夫,来得及疏散人员。但敌人这个速度……”
她飞快地心算了一下,下令:“炮口压低两寸四分,一定要调准。”
既然要打,就决不能走空!
“是!”铁勤师们应了一声,来不及抬头便继续忙碌。
方镇又转头望向伊籍:“伊总参,请带善王殿下和其他将领先下城。”
说罢,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又大步向方钊走去。两人简短一说,无非也是使用加长引线,大家一起疏散的打算。方钊见她确实考虑周全,才点头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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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祥麟兵士们收拢军马,重新列阵,不禁又燃起了一些希望。
格勇达是对的。“天火”真的没有降下来。
方才那流矢,杀伤虽多,但在后方幸运存活的兵士也不少。此刻城上流矢的声音已经消失,那么,再冲一拨,或许真的能摸到武洲郡城墙!
祥麟兵士听着战鼓,想到军功重赏,心中又是战意汹涌。等到赫仁铁力一声令下,立刻喊杀震天。
轻骑快马,像是贴着地面飞过来的一般,速度令人震惊!
城上,武洲郡兵士拿出几根鸡蛋粗的长绳,牢牢拴在城头铁环之上,中间盘上滑轮,末端在方家姐妹和点火兵士身上紧缚。
这本是运城砖和城防器械的装置,正好供铁将军点火之后迅速逃离所用。
方镇摸了摸腰间绳结:“若是要炸,好歹打出铁弹再炸。只是,一门火炮的造价……”
她方才一点不担心自己会出意外,但想到战争带来的损失,满脸都是痛惜。
方钊还要雪上加霜:“看城下刚才那死伤,厉害了。大概卖了祖宅也赔不起。”
方镇紧抿着嘴唇不做声,两条眉毛都快拧出水来了。
可不是嘛!在东海打火器战,也是每场都有配给、有预算的。今日在北疆一战,半是立威,半是仗着伊总参她们不懂,姐妹两个默契满满,绝口不提花销,只是一味加火、提战力。火铳手和兵械营放手打得舒坦,也没人和主将们提出这方面的疑虑。
可是此战总会结束,到时候回京,算算费用……
天啊,简直不敢想!
方钊只愁了两下眨眼的工夫,随即喜笑颜开:“哎?有了!”
正在此时,大军近前,眼看再跑几下就要进入最佳射程之内了。方镇叫了点火。兵将几个看火星顺着引线一路上延,紧赶着抢到城墙内侧,便纵身下跃。
半空中,方钊声音带着满满笑意,大声喊着:“甭管咱们亏了多少,让雁定国给挣回来!”
方镇一愣。落地斩断绳索时还在想:“雁定国是谁?”
恰在此时,铁九和铁十一炮膛里的爆裂弹射出,响得如天崩地裂一般!
在场北疆将士们脸色都变得铁青,东海将士们却都收不住笑容,有的人已经跳了起来!
这是正常的出膛声音!
炮筒完好,角度正确,万无一失!
成了!
爆裂弹落地的炸响也是正常的。但方镇刚刚绽开一半的笑容,随着这巨大的响动,缓缓收了回去。
她在想:“就算卖房子赔军费也行。可这辈子造的杀伤,战场上结下这前无古人的仇怨,可怎么赔啊?”
//
“天火”三坠,鲜活的人命,一刹化为尸堆。
伤者和生者发出绝望的哭嚎,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哒哒,向着战场的反方向溃逃。人潮汹涌回流,唯有已死之人不做声,或焦黑如炭,或已经零零散散铺在了地上,倒比活着受折磨痛快些。
“冲啊!再往前冲啊!”
赫仁铁力暴怒的呼喝,抵不过上万兵士的绝望和哀恸。
战意,早已退得一干二净。
“退兵吧!格勇达!”
“这真的是天怒!是天罚啊!”
“天火还在那边烧呢!”
赫仁铁力不知道疯狂的人是自己,还是他们。明明还有将近十万的兵力,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天火”,就顿时成了纸糊的一般!
“那不是天火!是火硝!”他怒吼着,“这一定是她们最后的冒险,城上如今空无一人了!你们看啊!”
正在这时,城门大开。
贺翎兵士早已列齐了阵,就等着这一刻!
祥麟战力减退,正是绝好的进攻时机。人喊马嘶,声威赫赫。祥麟军再听不进赫仁铁力的指挥,自发向西北溃逃,贺翎军且追且战,冲得酣畅淋漓。
史书将此段往事记做“天火之战”。
此战中,贺翎军各部以惊人的默契通力合作,用火器接人力的新型战术,完美地发挥出了战力,打出了压倒性的战绩。
祥麟兵败,损失惨重,南征军彻底溃散。
从此,这西北大陆的最强者也不得不低下了头。那百年来不曾间断的,向东南的觊觎目光,被迫收起,只把这血的教训,不情不愿地咽了下去。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名将更新,第217章 天火之战·溃敌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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