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贺翎平南军在秋季大举渡江后,趁铁阳和祥麟皇室没有发兵,由平南元帅陈淑予亲率大军,强硬突入了乌栖城。
乌栖是蜀州郡的边界,物产丰饶。平南军需要一个后勤的保障,乌栖城便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渡江之后,乌栖城就这样近在眼前。如果让祥麟皇室抢了先,此次渡江便是无功而返,怎能甘愿!
雁骓曾在城外见过那些拒马栅栏,当时认为防线不易破。她也曾亲自会过蜀州军的藤甲,感觉那东西几近刀枪不入,又滑不留手,倒比铁甲还好用些。
然而,看到火油箭将乌栖城外拒马阵点成了一片火海,藤甲步兵们在火中从挣扎到静默的时候,她整个脸庞和心口都被熏得热乎乎的。
她这才意识到,有一整个贺翎的财富在背后支撑,平南军才能这样大手笔,毫无顾忌地在边关突进敌营,以强硬姿态,为整个贺翎的安宁而战。
就像一支军队,有先锋,有后勤,才能彼此安心。
贺翎平南军驻扎在乌栖城内有段日子了。
罗冉在大军顺利渡江后不久就回转岭南,忙于岭南王入驻王府的事务,大概过了年关就会返回,继续面对前线的风霜。
简珍养好了伤,也和雁骓、雁芳告别,回到南沼去继任王位。她将南沼作为平南军的后方腹地,建立了调动物资的中转站,又招了新兵,送往前线。
雁骓自那次承了教训,倒是沉稳成熟多了,常被陈淑予派往周边各地奔波,还是做那督运粮草的差事。这样一来,在营中的日子就比在外短很多。
时常出差,对将领来说也不是稀罕事。却为什么每次回营,感到的气氛都有些怪异?
在了望塔上,只要远远望到雁骓的旗帜,兵士们就会大声唱报:“昭烈将军回营啦……”
这样一来,但凡有点闲工夫的兵士们都会跑到营门夹道参观。
雁骓驱马而过,眼神略微往下一扫,那下面乌压压全是人。品头论足咬耳朵的嗡嗡声,像是敲了大钟之后的余音一般。
这样也不算违反军规,雁骓也没有厌烦和驱赶。几次之后,兵士们更大胆起来,看将军回营的人更多了。
还有大胆的喊话:“将军威武!”“将军看这边!”往往激起一片笑闹。
雁骓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一面不作回应,走自己的路,一面默默地想:是不是最近练兵比较松垮?感觉她们好无聊啊。
还有几次,人群中有人用力抛出了个小东西,高高地扔到她身边。她习惯性地伸手接住,一看,有次是枚同心结,有次是枚莲花结,有次是个鸳鸯荷包,还有次是一方印章。
她自然明白这些东西的用意。
拿到手看一看,就算是回应心意的礼貌,再果断抛回原先的方向。
往往那边的男兵就会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幸灾乐祸的调侃,也有大失所望的叹息。
而她再不回顾,驱马前行。
接受了将军明确的拒绝,男兵们每次都垂头丧气散开,又在下一次将军回营时跃跃欲试。
兵士们的态度并不是问题,无非是女兵好奇凑热闹,男兵恨嫁发情痴。雁骓虽然不认同,却也渐渐习惯,练就了视而不见的好本事。
可是平南军的将领们也很奇怪,总是挤眉弄眼地看她。
尤其是巡城归营的将领,更是笑得神秘。让她心里大惑不解。
好在军中多的是直肠子,总有人比她沉不住气,向她提起话题:“哎,知道你为什么不在巡城将领的轮班里?”
雁骓不答。
既然对方要说,总会说的,好奇不好奇,又有什么区别?
那位将军果然是确认要说:“蜀州军打仗不怎么样,骂人的嗓子倒是不小。”
雁骓有点明白:“骂我呢?”
那位将军笑道:“可不是!怪不得我们上城之前,别人都要提醒一句,让我们别理会那群畜生。那遣词造句,简直新鲜!从头骂到脚,那叫一个热闹!让人按捺不住骂回去的冲动!”
雁骓点了点头,神色从容。
罗冉曾说,越人专为骂布衣将军编了歌谣,还敢对着正主儿直接唱出来。面对这样的挑衅,罗冉能一笑置之,雁骓就觉得自己也能做到。
用粗鄙的语言骂阵,激怒对方将领,也属于战场常见的手段,她没必要放在心上。若是因为这个,就让她回避巡城任务,就更没必要了。
但她明白,在军中,自然是服从军令为第一要务。
元帅不给这任务,她着急证明自己也是没用的。不若沉下心,做好自己的事务,才是正道。
某次回营没多久,陈淑予就使勤务兵来唤雁骓。
雁骓进帐行礼,只见陈淑予一人独坐,没什么客套,略一点头算是受礼,直接铺开一张图纸来。
雁骓凑上两步去细看。
只见那图纸上画的是附近的山地,在相应地形绘有机关排布的图案。有的很详细,并标明如何施为、用什么材料。有的只画了个范围,并没有设计完全。
雁骓目光被这图吸引过去。伸出了手,将手指点在图上轻轻划过,估算着实际的距离。来到一处,忽然开口:“元帅,此处不是这样的。”
陈淑予应了一声,道:“改。”并将身子偏过去一步,让了一半坐席给她。
雁骓眼中只有这图。谢了座,连眼睛都不转方向,直接绕过案几,一面踞坐下去,一面伸手提起笔,全神贯注于图上,仔仔细细地画着。
布好了地形,稍一思索,又画上一处投石机关,口中道:“此处并非宽阔之地。只要将两块大石置于撬杠上,待敌走进,机关发动,就可锁住后路,困敌于山中。”
陈淑予低沉应了一声。
雁骓又在另一处下笔:“冬天冷,伏兵不利。若在此埋上火硝,待应敌时,令人去点燃,来得及。”
一面说,一面改,在图上改了几处之后,她才觉得完全满意,搁下笔,将图递给陈淑予。
陈淑予从案头抽出另一张图,展开之后,把两张对在一处。
雁骓眼见得两图大同小异,心念一动。向陈淑予问:“元帅刻意用错图考较我?”
陈淑予应道:“不全是。”
雁骓顺着陈淑予指点的方向仔细看去,只见两张图纸所绘都有同样错处,想必是很久之前勘察的结果。
现在到了临战的时刻,确实应该完善地图才对。
这些地形都是雁骓亲自走过的。元帅才叫她来,为的是帮忙改正错误之处,听取她对于机关的设计和想法。
在山中排布机关和屯兵,本就是雁家的专长。
这才是她没有去巡城轮值的真正原因。
想通了这节,雁骓心中满溢着成就感。
陈淑予望着图,问:“若将排布机关之事交给你,如何?”
雁骓想了想:“可胜任。”
“人员?”
“百五十足够。”
“时间?”
“一个月。”
陈淑予又望向雁骓。雁骓补充解释道:“算上来回路程,每次带四日补给足够。完成一处,便回营修整一日,重新出发。大约一月,即可完成。”
陈淑予又补充了命令,交了令签给雁骓。
她面上淡淡,心中却想:若早知揍一顿就能让她如此长进,何必等到今年?
这小雁已经褪去绒毛,翅膀日渐硬了,就不用再像儿时那样小心捧着养,也该摔打摔打。
雁家的女娃,还是得用定远侯那样的严厉教养才行。
经过一冬屯粮、布阵、练兵,乌栖城稳操于贺翎之手。
铁阳王虽然丧子,却未贸然出援兵。
他对蜀州侯程佐给出的解释也很合理:铁阳重装甲兵多为骑兵,不适宜在蜀州山地作战。与雁骓那一战中,铁阳甲兵未能及时到位,也是造成高明志殒命的原因之一。他有心帮衬,却能力不足。
接着,他又给了程佐相应的补给:藤甲着装无法抵御贺翎大量的火攻,铁阳以其丰富的军备重新武装了蜀州军,并承诺将铁阳的余粮优先供给蜀州。
这才打消了程佐的不安,蜀州军开始备战了。
敌对双方的年关,就这样紧张又平静地度过。
过了元宵,未及二月。
平南军的大营内,罗冉从芙蓉郡归来,坐镇乌栖城。陈淑予带领大军出营,将战线继续北推。
这下,蜀州军“如愿以偿”地等到了雁骓出阵的战斗。
他们这才想起,在冬季骂阵的话全是瞎扯。只是乱喊了一冬天,他们自己都有点相信那些污蔑,直到现实把他们彻底打垮。
这小将军真的不同于常人。
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蜀州军本是地头蛇,对山地作战一向擅长,连祥麟官军都莫可奈何。谁料雁骓山中行军也如此迅捷,常常有神兵天降之举,对地形熟悉得像自家后院一般。
蜀州军的凶狠残暴,也只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在雁骓手中,生像是毫无反抗之能的蝼蚁,处置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很快,雁骓出现在正面战场,就是平南军正在大举进攻的最显眼的符号。奇快妏敩
绛红战袍,玄铁盔甲,直冲入阵,如入无人之境。
偏偏身前身后阵型工整,竟是单方面把蜀州军冲散,轻而易举剿灭。
及至尾声,两将相对,她手里那杆青钢长枪寒芒一闪,手下几个起落,就能将蜀州的男将领逼得毫无反抗余地。
对阵过的将领都觉得,这是个很认真的女人,无懈可击的铁娘子。
她一直专注在战场之上。
无论战斗大小,她的态度都是一般的慎重严谨,表情从来没有松动过。即便在胜利唾手可得那一刻,她也沉稳应对,绝不会露出少年人常有的骄傲自得之相。
雁家嫡系,原来真的勇不可当。
待陈淑予带领平南军一路杀到锦官城下之时,蜀州军心已溃散大半。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名将更新,第58章 利刃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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