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呈冷着脸站在长乐宫内,正在训诫:“你可知你皇子之身,并没有皇上派的差事,却私自联络将官,是犯了皇家大忌?上次没人注意给你冲了关,回来也不曾罚你,但不意味着你每次都能为所欲为!”
宜瑶只是静静听着。
其实父亲说的也对。但她自从雁骓回京,只见了一次,现在又要走,一去不知何期,她便放不下。
她仗着公孙呈训教时候不许宫女在场,闷声反问:“父亲难道不想让我有些势力,去坐那个太子之位吗?”m.xqikuaiwx.cOm
公孙呈怒道:“你要公孙家和陈家的力量都不是难事,为父会为你全力安排,却怎么总抱着雁家不放?”
宜瑶倒是也有心得,还嘴道:“陈家是我自己家,自然该是我的;公孙家是父亲家,自然看父亲的面子,却不是我的面子。何况我若要这两门,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公孙呈被她伶牙俐齿还了这句,心里难过得无可复加。
他也坐在高位这么久了,除了他这好女儿,还有谁能这样跟他讲话?讲了之后又偏偏不知道多伤人。
九岁的小姑娘,就已经跟他疏远成了这样。
好吧,她和她母皇是陈家人,公孙已成别家。今儿这话出了口,外祖母和姑姑们在朝堂内外疼这孩子的心,可算是全白费了。
公孙呈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看着女儿侧过去的小脸,低声道:“我是管不得了,你走吧。”
宜瑶自己走到门边,气鼓鼓地踢了两脚。门前宫女们听到,赶紧帮她开了门,却见她一阵风似地跑了。
宫女转头看到皇后自己站在殿中,背对着门口不知道想些什么,自然不敢打扰,急忙低头掩门。
宜瑶在门口上了步辇,向前边走时,忽然道旁又是一架步辇迎面而来,却是邬瑶。
邬瑶在她身边叫停了辇:“我知道你望不得,方才站在南边望楼上帮你看了看,大军已经出发,别再追了。”
宜瑶刚才跟父亲呛火,出来却又赶不上时间,气得握紧小拳头捶了捶坐垫。
邬瑶见她神色,便劝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那边吧。”
宜瑶便改了道,两人步辇并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走了不远,前方拐角立着一面天青色海鸥旗。姐妹两个互相看了一眼,便下了辇步行而来:“见过御君殿下。”
鸥御君贺明轩双眉一扬:“你们两姐妹,感情真是好。”
宜瑶刚强,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邬瑶却变了脸色:“殿下说哪里话,我们姐妹三个感情都好。”
贺明轩笑了笑道:“没关系,党同伐异嘛。”
这话里别有所指,宜瑶和邬瑶都觉得不对,却碍于是晚辈的身份,不好开口回他些什么。
宜瑶刚与父亲口角过,连公孙皇后都不想理会,更别提鸥御君了。
然而邬瑶还是想了想,道:“殿下当真博学多才,我与宜瑶妹妹都没有听过这等字眼,可见殿下平日教俐瑶妹妹之勤谨。”
贺明轩微微一皱眉,宜瑶也是一愣。
邬瑶这话说得挺重。她出身于权家郎官膝下,却张口对贺家郎官说了个“博学多才”,无异于提醒和警戒。
这么强势的话语,穷追猛打的态度,怎么会出自邬瑶的口中?今是怎么了?
贺明轩虽已不是当年那任公孙呈施为的小伙子,但也还是年轻了些,被邬瑶一激,恨恨道:“你才这等年纪,便会指摘长辈么?”
“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不孝也。大皇女方才对鸥御君那几句,也夸得太过了,未免落了愚孝的窠臼,倒令鸥御君也不好意思呢。”
身后一声男子嗓音,两位皇女见是德贵君不带仪仗,简行而来,又双双施礼。
权慧忱缓缓前行,望着贺明轩道:“党同伐异不敢当。没想到御君身在内宫,却如此关心朝堂。本宫只在皇后殿下处听说了些事,现在也不甚明白,怎么御君这里连结论都下了?”
宜瑶这才心中了然,这是权家和贺家的朝堂之事。
皇后那日邀郎官皇子们看戏赏桂花,说是为了照顾云皇,故将青鸾印暂时给德贵君。可是云皇生了玉辰公主之后,皇后却也一直没有收回后宫权柄的意思,反是更专心为云皇辅理政务,把偌大一个后宫都给了德贵君。
这两人似是有了些合作的心得,一内一外,办得两手好差事,别家郎官全然越不过去。
被这两位压着多年,贺明轩一直心胸不畅,却又不是那和软性子,不肯低头,只是和宫外母家往来甚密。皇后和德贵君便又加以新的打压,如此往复。
贺明轩才二十几岁的年轻郎君,自然沉不住气。要与德贵君和皇后相斗,扶俐瑶上位的话,肯定也不能放过任何的机会。是以屡屡有他在后宫之中与德贵君和皇后不睦的话柄,惹得一些流言。
若是德贵君自己和贺明轩口角倒也罢了,只是邬瑶这姑娘,一直是没嘴的葫芦一般,今日却也敢堵住鸥御君拖延时间,仗一下势等德贵君来,想必邬瑶和德贵君的关系,比以前好了很多。
看看邬瑶父女,虽还是表面“大皇女”、“德贵君”的,却着实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鸥御君虽然性子硬了些,但对俐瑶的助力方面也丝毫不差,俐瑶也是跟父亲亲厚得很。
宜瑶自思,只有她自己是个特例。不满足于公孙家助力之余,心里还有些忌惮她父亲。
可这是为什么呢?
若说皇后管得严,俐瑶那边也挺严的。要说皇后照顾不到位,她生活上事事都不必操心,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专心学业而已。
若说皇后的地位,自然是皇上的唯一正室。她也应该以这样的父亲为荣才对啊?可她为什么总是有疏离感,总是觉得想对抗,而不是和父亲合作呢?
后来德贵君和鸥御君一来一往的,宜瑶也没心情多听。
晚间用了膳,想着今天说话重了,父亲白日里那神情不对,她还甩门而去,少不得惹他气了一场。
唉,就去认个错又能怎么样?
反正也就听他一顿训斥,只当耳旁风算了。
宜瑶小小心思拿定了主意,进得长乐宫来,却见母皇仪仗在这边。
行船偏遇顶头风……
但愿父亲可以留一点面子,不要在母皇面前为难。
她有些忐忑地听了通报,告了进,一番客套后,坐在暖榻对面的座位上。云皇便笑了:“怎么如此多礼?过来。”
她蹭到榻上,被云皇抱了一下,身上暖暖的,也笑着倚在云皇怀里,母女两个颇有天伦之乐。
公孙呈看了女儿,便想起白天的话。又见她毫不在意自己,进门只是和母皇亲亲热热的,心里一酸,放下了手里这份奏章:“天晚了,臣侍看不清了。”
随即他意识到,这话里暗示的意味浓重,脸色一僵。
如此行事,倒像是和女儿争夺云皇的宠爱一般,口气也硬得很,只怕再说什么又要失了控。
不料云皇向宜瑶笑道:“那宜瑶拿来看看吧。”
公孙呈心一紧:“皇上这是何意?”
云皇笑道:“你今日下午已经忙得很,晚上又看这蝇头小楷,看不清也是有的,叫女儿给念出来不好么?”
宜瑶却拒绝:“母皇,儿臣还没有朝堂差事,看不得奏章的。”
云皇应了一声,笑道:“那母皇给你一个差事。”
此话一出,公孙呈和宜瑶心里都一跳。
云皇一定是发现了他们两父女在闹别扭,却不知道她这话语是何用意。
在皇上面前,一步行差踏错,可都是极大的隐患,更别说现在储备要做太子的皇女了。
公孙呈权衡了一下利害,与其让女儿不知不觉中走错,不如维持现状。抬手拿起那奏章看下去,又叫宫女多掌两盏灯进来。
云皇微微一皱眉。
这父女两个,今天闹的可不是小矛盾了。
宜瑶也是有公孙家一半骨血的人,自然有份公孙家的宁折不弯之气,父女两个经常有些口角。但毕竟宜瑶自小就长在长乐宫,跟父亲有感情,往往口角过后便淡忘了。或者云皇看见了,用些不着痕迹的手段给抹平。
比如今天,若是宜瑶应了差事,念了奏章,这父女两个也算说上话了。但现在都是官面上的拒绝,令她觉得事情严重不少。
宜瑶对父亲了解很深,自然知道他此举表达的意思,心里一疼。溜下暖榻,走到父亲旁边,抱住了他胳膊:“父亲眼睛累了,便不要再看了,明天再说吧。”
公孙呈叹了口气。
明知道女儿很少服软,今日此举也是意外,他心里也像化了一块冰一般,又滑腻又寒凉。但是他不得不再考虑得深些,便向云皇道:“女孩子大了,该有正经事做了。皇上给她个差事也好,时时带着,也省得她在后宫闲玩。”
云皇自然知道,公孙呈所有的弱点都在自己和女儿两个人身上。看他这意思倒像要避外戚之嫌。
若要避开,一般也是等女儿及笄之后才行。现下还有五六年的时光,怎么就有了这种想法?
公孙呈的警戒和谨慎,一向是对外的,今天可是第一次对着云皇。
一向倚着后背的人突然转到对面,还真有些不适应。
宜瑶听父亲这般说,还以为是他被自己话说重了不愿消气,垂头抱着他胳膊不放,却不好出声。
一认错,必定要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楚。若是母皇知道她们父女两个关起门来说那些话,后果便不是她们两人能预料的了。
到时候真把她带到外宫去不见父亲,她却也舍不得。
云皇看这父女俩情状,心中有了一半的揣测,便向皇后笑道:“怎么,皇后年过而立的人了,却耍这样孩子脾气?宜瑶大了不好管教,便只推到朕这里来了?”
公孙呈见她的台阶,也不好再纠结,低声道:“原是臣侍心急。”
宜瑶站在榻边,倚着父亲,听得到他声音里少有的无奈,想想今天这话说得不该,便遮遮掩掩地答:“父亲也是为我好。”
云皇素知邬瑶早熟,却不料宜瑶小心思也不少。以往只觉得她机灵果断,现在可多了心,会思虑了。
夜深人静之时,云皇便向皇后问道:“皇后今日到底与宜瑶说了什么?”
公孙呈叹口气:“她说,她是陈家的人,公孙家助力也不是看在她的面子,而是臣侍的面子,所以她不要。”
云皇听了,也是一怔。想想公孙呈今日魂不守舍的样子,定是受了极大的磨折,轻声抚慰:“孩子没失去过什么,话也容易说得绝情。只是朕看她晚间就是来认错的,皇后也别太往心里去。”
公孙呈低声道:“这话原是没错,我才如此上心。宜瑶之心,比我想得要大,不若将来远远发去封地上好了。”
云皇也是轻声一叹道:“这太子之位,就是流霜的目标。所以朕不想过早决定,想着护她们一时。可是现今,三个孩子心思都活络起来,长久下去倒是不好管教。只等合适的时机,封了宜瑶便是。”
公孙呈心里一惊:“皇上……”
云皇柔声道:“这是朕早就考虑过的事情。公孙家一向是皇室助力,外祖母又疼宜瑶,一定会尽力帮她。皇后也不要过于担心外戚之类的事,尽管像帮助朕一样全力帮助她就好。”
公孙呈惊得讲不出话来,半天才点了点头,头发摩擦在枕边发出一声轻响,云皇也轻轻向他笑了一声。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名将更新,第29章 父女向背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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