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来报,祥麟皇高文渊眼看是不行了。此前他国朝中并没有立皇储,那雕龙的金椅,尚不知可归其长子高昶,还是幼子高晟。
定国将军陈淑予立于御书房,面色严峻向云皇请命:“若果真如此,我少不得去走一趟。不亲眼看看北疆大患,怎能放心?”
高晟一个总角孩童,自不足为惧。若他上位,必为傀儡,祥麟国内必有一场大乱。
趁他乱纷纷时,最好可以夺他几郡,往他们腹地推一推,复周大业又迈一步。
但还有个变数。
不惑之年的皇长子高昶自小长在马背,勇武过人,现今更是手握重兵,正在攻打祥麟西南角的牧族部落,拓土开疆。
听得麟皇出事,高昶必然班师回朝,大军路线少不得要过雁北关。
雁北关乃兵家要道,多年的天险。
大约八十多年前,雁家先祖雁北飞初投女帝麾下,只用手中几千雁家兵士牢牢卡住此处,便令十万祥麟军进退不得。
待公孙蒙带了粮草和援兵赶上来时,两家合力,雁北飞在前方攻击,公孙蒙在侧面包抄、后方截断,大破祥麟军。
此战刚刚结束,雁北飞刚出险境、又走奇招,仗着公孙蒙手里有两个月的富余军备,趁祥麟援军未到的低迷、雁家军刚刚大胜的汹涌战意,直冲阵前,猛烈抢攻。
雁家军所到之处,收取人命如同刈麦。一支支长戈之下尽是怨魂,踏着血染的鲜红大地,一口气将战线往西北方推了二百余里,迫得祥麟军退居戈壁。从此天下广传雁家主勇不可当之威名。
当时的麟皇刚被雁北飞背叛,丢了雁家军助力,又挨了这么狠的倒戈一击,感觉直戳心窝,万分忍不得,点兵布将冲往前线,御驾亲征。
不料两军相对时,雁北飞毫不理会战场规矩。祥麟还在公布檄文,讨伐她背叛主君的罪责,她已然搭弓上弦,看准那黄色麒麟大旗之下的金盔,一箭封喉,直接带走麟皇性命,祥麟军顿时溃散。
雁氏与高氏,从此结了这不共戴天之仇。虽然雁家并不在意,但此后的代代麟皇都记挂在心,每个都发誓要血洗此辱。
贺翎立国后,将天险命名为雁北关。昭彰雁北飞功绩之外,也成了祥麟君王的心头刺。
雁北飞刚刚去世那段时间,祥麟还是有意夺城夺关的,再次集结大军在天险之下,却又碰了个硬钉子。
新任的定远侯雁沁,早就等在那了。
雁沁自小随雁北飞左右,颇有其母风范,接过北疆守卫之责,稳扎稳打,手下狠绝不输雁北飞,令祥麟丝毫无机可趁。
现今雁沁身死,雁槿也随之而去,雁骓年幼还带不得兵,北疆雁家军绝迹于世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虽然雁骓出宫掌家之后,雁氏分家少女们又重新集结,但毕竟断代之力并不好续上,雁家军还需成长,目前不能公之于众,留待雁骓长成,才可用得。
朝中现有的武将正是新旧交替、青黄不接的时节。
定国将军这称呼代表的使命,比从前更加沉重了。
陈淑予知道,她必须在所有情况发生之前,做好各种万全的准备。
若那高昶半途中稍微转弯,突袭雁北关天险,虽然那处易守难攻,但以北疆现有兵力和准备,绝挡不住这一遭。
武洲郡虽然还有公孙家驻守,可若是调集武洲的兵力,高昶还有后招转向武洲怎么办?
云阳郡外玉带山中,还有“他们”在,长期与云阳驻军互相牵制,云阳也是动不得的。
那隐患还没到讨伐和消灭的时机,自然不能多费力气在那里,也自然不能让他们坏了战事。
这雁北关之行,不可能交给别人。
从御书房走出的时候,陈淑予的怀中便揣上了御封北巡元帅的诏命,和那枚沉甸甸的黄铜兵符。
她沉浸于战局的思考之中,还未出宫,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心中形成防守的计划,出宫路上一直脸色沉郁,一身威压尽出。宫中差人无不闪避老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萧瑟冬日,太阳晒在地面上一片白光,却没有丝毫暖意。
朱雀皇城西郊大营内,沙场点兵,将士临行。
虽然生来就是将军,但此时,雁骓才第一次穿上甲胄。
由于要骑马前行,她身上不是重甲披挂。但如此的装着,已经让她有种被禁锢在甲胄之间的感觉。
雁骓在整队之前便认蹬上马,舒展一下肩背,还觉得不甚适应。她带马走了几圈,又试了试拔刀、拉弓,正在习惯身上的重量和束缚时,定国将军陈淑予也从队伍末尾巡视完毕,向前而来。
虽然陈淑予名义上没有封王,却有敬宗特封,从来使用王旗出征。
现在,那张赤红战旗就已在风中扬起,上面是三足朱雀的纹样,旁边是帅字大旗。两旗双分,当中一匹健壮红马,马上红袍金盔的北巡元帅陈淑予昂然坐定鞍上,徐徐前行。
陈淑予本就生得高大,铠甲上了身,越见挺拔。冬日寒风拂过她盔甲侧边金色双翼,从头盔中露出的那张清冷面容,威严肃穆不可逼视。
这种打扮下的将帅之气势,都是便服和朝服所体现不出的。
雁骓轻轻吞咽一口,心也抑制不住地狂跳着。
陈淑予昂藏之姿,牵动她心中对于未来的向往,心中之尊崇敬意翻涌,大过了平时的惧怕拘谨,目光炽热地望着这英武的元帅从自己身前走过。
陈淑予走过一个马身,似不经意般丢下一句:“跟上。”
雁骓想也不想地听命,立刻驱马跟在她身侧半个马身的地方。两人往前,又巡过前方步卒阵列。
她本已学了兵法,但未曾实战,也不熟规制,这次陈淑予北巡带上她的用意显而易见……这正是她急需的学习和实践。
雁骓抓紧这难得的时机,一路走,一路留心看行伍编制、队列次序,并一样一样地默记在心。
陈淑予带着仪仗,带着雁骓,缓缓走到队伍最前。
这一批都是她麾下的亲兵,素来规矩严正,此时队列已经排得整齐,显出不输于铁衣宫卫的威严庄重。
和平数年,现今又将起烽火。这些兵士手中长戟,不知是否又有了嗜血的渴望?
陈淑予默想之余,望一眼雁骓,见她还在认真看着步卒队列,便也没急着归位,耐心相等。
雁骓看一回,记一回,又搜寻记忆中定远侯的阵列。稍有所得之时,只听远远道路之上车轮响动,鞭花打得甚急,一辆四马并行的大车从东向西,滚滚沙尘扬起一片阴霾,一直疾跑到队伍头前的朱雀旗下才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竟是二皇女陈宜瑶简装出宫,自然是来送行的。
雁骓见宜瑶神色仓皇,鬓发也有些许蓬松,想必是她怕赶不上离别时刻,从宫中着急着一路颠簸而来,心中不由得一震。
碍于大军将发,恐怕没有说话的机会,她只能定定相望,手中却勒紧了马缰,不动分毫。
陈淑予却在一边淡然道:“时间紧,速回。”
雁骓急应一声:“是!”驱马到车前。
宜瑶因雁骓不便下马,也只站在马车上看她。
这一身银盔白袍,将雁骓衬得英姿勃发。方才她离得远时,也未曾认出她的雁儿,近处看来只是感慨,多时不见,竟然已经出落得如此风姿。只怕再长几年,又是新一代勇将,威风凛凛,天下扬名。
她骄傲之心一闪即逝,想到今后战场之上定有许多危险,朝局之中也有不少刁难。这洁白袍服,今后必会血染,这英挺少年,将来必经风霜。而她现今之力微小,所能做的却只是看她的雁儿飞去。
宜瑶不由得眼眶有些发热,又想到雁骓平素坚持,便攥了拳,双眼紧盯雁骓的眼睛,坚定地道:“雁儿,我从未对你发出过任何命令,但是从今起不一样了。我给你的第一条命令就是,不准擅自牺牲,只许平安回京!”
雁骓弯腰不便,却也面上肃然,尽力将肩背压低,坚定应道:“是。”
这是一条完全不合王法的命令,也是一段必会令言官诟病的话语。皇子结交朝臣、向武将越级发令,武将又越级听令,种种大逆违规之举,就在两个小姑娘的口中实现了一圈。
但陈淑予在一旁却默不作声,由着她们两个以这种幼稚的方式告别。
她少年时,前几次出征,听得三军身后沉重城门被关闭,巨大合页互相摩擦的声响,总是不敢回头望一望。
云皇少年之时,稚嫩的面庞还没有宜瑶今日坚定,往往是含着忧愁,又强颜笑着来送她出城。
那时候,姐妹两个也是这样说些没用的话。
天冷要加衣,三餐要按时。仅是珍重二字,都能反反复复说上百十遍。却仍然没见不耐烦,一个认真说,一个认真听。
只因彼此都知道,若是没有一些念想,没有一些牵挂,没有身后一双关注的双眼,就不会有战场之上奋勇向前的威猛,不会有临敌制计的谨慎,不会有危难之际的坚持。真有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神魂不归了。
两个小姑娘告别已毕,宜瑶车往路边让开,人还是站在车上不动。
陈淑予带着雁骓,停在步卒之后,骑兵之首。传令旗高举,一声行军命令发出,铁甲的队伍爆出一声高昂呼喝,震天动地。
金戈铮铮,大军前行。
雁骓再次路过宜瑶身边,却也像陈淑予少年那般,丝毫不敢再看。宜瑶也不出声打扰,静静站在道旁车上,任由烟尘扑在头发,暗淡了银钗的光亮。
从京中带出的兵还算少些,又是习惯了陈淑予调遣的,路上走得极快,一日行出六七十里,各自分工明确,只要一声令出,便能迅速执行。
一路行来,陈淑予只对几位随行将官发令,命她们监督各项军务的执行。其中雁骓每日任务不同,在一个月内,便将行军的各项事务都看了个眼熟。
书上所写兵法都是有些距离的文字,但与实际军务结合起来,便鲜活不少。纸上谈兵是从军的大忌,雁骓也深深感到一个月时间紧迫,便苦学不辍。m.xqikuaiwx.cOm
料必过了这一个月的时光,陈淑予会安排实际军务给她,她必须赶紧熟悉和上手这些事。
但无论她感到多紧迫,多想加些学习的时间,陈淑予却都因她身量未长成,要求她必须每日休息足够。
陈淑予没什么带孩子经验,只将自己少年时所有照管都加于雁骓身上,特命军医每日给她抻肩拉背助她生骨,又命炊事营多加餐饭给她。即便行军路上,也给了她许多训练的任务,命她完成。
雁骓兵家出身,心知陈淑予虽冷脸对她,管教也严得超出一般标准,却是为了要她早日为国所用之故。往往迎难而上,按照那些过分的要求做到最好,以实际成绩取代言语。
陈淑予也从不夸奖,眼见她能做到一个目标,便有新目标给她。
行军不多时,便人人相传,定国将军对昭烈将军特别苛刻,往往多加刁难。陈淑予自不理会。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名将更新,第22章 送征人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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