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宫女将盆栽转了一个角度,指着花枝上的一处刻痕讲道:“殿下请看,这里,便是您当日所刻下的字迹。殿下不妨再看看杨慕婵送来的,相信一看之下,便真假立辨!”
当差的站在一旁,看看案上的,又看看门外的,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姜辽倒是老神在在,不紧不慢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名字,于何处当差?这盆海棠,又是如何得来?”
宫女抬起抬起一张俏生生的脸,抱起盆栽,呈至姜辽面前:“回殿下,奴婢叫做晗玉,也是在莳花局做事的。那天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在假山后扔了东西,就上前去看了看,谁知,正是这盆未能成活的西府海棠……”
“哦?”
姜辽惊叹一声,循循善诱道:“那你且告诉我,从假山到慕婵的居所,有多远?她既然已将花种死,又为何还要大老远的丢弃?拔了它再种别的,岂不更省力气?”
“这个……”
晗月眼珠一转,道:“许是她做贼心虚,不曾想到这么多,所以才舍近求远,露出了马脚。”
姜辽手中茶杯顿在桌上,惊得屋中下人的眼皮也跟着一跳。只听他阴恻恻的笑道:“晗月,真是个好名字……”
话未讲完,身后听差的似乎已听出端倪,一双怒目瞪向吴音,拔高了嗓门道:“大胆奴婢……”
这时,姜辽的后半句才出来:“……可惜,将这个晗月拖下去,杖毙之后,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啊?”
那当差的一愣,确定自己不曾听错之后,方战战兢兢的传达了命令。
折腾这一阵,天色已然见晚,吴音花已送到,也随后告退。出了昭阳宫,又过了两道宫门,就看到慎刑司门外的空场之上,晗月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拖着往地上按,正在拼命喊冤。
见她走过,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了起来。
吴音循声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停下,沉声说道:“你可知,六殿下为何不信你口中所言?很简单,我放在窗台上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他那盆。你若心思再缜密一些,就应该发现,他刻下的,是静女其姝之姝,可是我窗台上那盆,却是殊途同归之殊。”
晗月惊讶的片刻,已被人按到地上,随即刑杖齐下,笞打呼号之声,令人不由得头皮发紧。
吴音快步行了过去,对这个刚刚还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再无任何怜悯之心。
自打接手那一截西府海棠,就料到有人会趁机浑水摸鱼,想不到果真如此。
幸好,她只将那花混养在了苗圃之中,又挑了一株差不多的放在了窗台之上。那天回到屋里,摸到花盆竟是温热的,便知是有人浇了烫水在里面。
不动声色的等了几天,直到限期将至的前一晚,才将花盆扔到了外头丢弃。正如姜辽所言,其中不合理之处甚多,可偏偏就有人想也不想,就将这盆死株捡去邀功。
也应了那句老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静姝其实是一个宫女的名字,这是吴音在十多天前,才听钱公公说起的。
静姝之前是昭阳宫的掌事,虽是穷苦之家出身,却难得的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深得姜辽的欢心。
那株西府海棠,便是她三年前所种下的。
心悦自己宫中的宫女,不算僭越,没什么大不了,传出去也不会太丢人。难就难在,姜辽对静姝实在太过喜欢,并不打算悄无声息的就将她收房。于是就去求他爹,要将静姝作为自己的正室,明媒正娶。
这便有些过分了。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永昌帝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身旁自有善于察言观色的臣子,忙出声解围,谈起别的政务。顺理成章的将这件事压后再议。
谁知这一延后,便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度提起了。不过半个月,那宫女便害了一场急病,匆匆撒手人寰。
同时姜辽宫中所有宫女,也都换了新人。
这之后,姜辽的母妃丽妃娘娘也多次张罗,要为他选妃。画像送了几大箱,大小宴会开了无数场,后园偶遇也安排过几出,却至今不见姜辽对谁有意。
于是便有传闻声称,这位六殿下口味独特,天生不喜欢大家闺秀,偏偏中意宫中侍女。
是以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在六殿下跟前露上一面。
姜辽提起的赏赐经晗月一闹,并未就此搁下。吴音前脚回到莳花局,昭阳宫里的内侍后脚便到了。
吴音将那把宫扇自己留了,剩下那白银百两,尽数分给了莳花局里其他宫人。
这番并不想出风头,却出了十足的风头,但愿不要招来麻烦才好。
宫中许多花木都要修剪。这种抛头露面,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的工作,自然不会交给新来小宫女去做。
正好晗月的位置空了出来,莳花局的掌事便见风使舵,将吴音提拔了上去。
各处宫院都有人前去,唯独惠嫔的雨花阁,大家争相谦让,一时难以派遣。
但倘若就此不去,或者晚去,难眠要被问个厚此薄彼的罪名。掌事无奈,只得做了些签儿来,让大家抽去。
抽到“花”字的,是秀莲。“雨”字恰恰就是吴音。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很快便四散开去。剩下秀莲满面愁容,与吴音商量起来:“听说惠嫔娘娘那里,咳嗽打喷嚏都能挑出错来。慕婵……我们……”
吴音将园艺工具背上,又顺手帮秀莲也拿起她的那一份:“我们赶快去了,倘若晚了,怕是也要挨罚的。”
历年都成功避过了雨花阁,偏今年流年不利,被她赶上。秀莲叹了口气,无奈的跟上,快步走到前面领路。
雨花阁虽不曾去过,但她在宫中已过了四年,路还是认识的。
行至宫门处,先闻得一阵弦乐之声。虽然生涩,却还算得清泠悦耳的,却不知为何,接下来在勾指之时,陡然拨了一个错音。
随后,仿佛时间静止,雨花阁里突然没了声息。
又过了片刻,才听一声凌乱巨响,似那筝被砸到了地上,带起一阵杂芜嗡鸣之声。
弦声未绝,便听院中骂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奴才,没看到本宫都出汗了吗?都不知道来擦一擦,害我这一上午又白练了。真是没用的废物!”
吴音心里凄然,这错音就错音了,跟出不出汗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弹筝的人技法生疏,心性杂乱而已。
倘若彼时有人为其擦汗,这错音的罪过,只怕还要降临在那人头上。
门口有当值的宫女,听着后院里的动静,虽然与她无关,却也是吓得面色苍白。见到莳花局来人。
不过,自家主子的脾性自己清楚,不通报更是不敢。wWw.xqikuaiwx.Com
两方互相见了礼,这宫女便碎步走去后院,不多时,便又返了回来,让吴音和秀莲入内。
雨花阁中多石榴,惠嫔便是坐在那株最高大的石榴树下弹琴。不过此时,树下已是狼藉一片。
三四个宫女围着摔坏的筝跪成一圈,无一人敢擅自起身去收拾。吴音记得思琴是分过来雨花阁的,却不知为何,竟没有见到她。
秀莲吓得呆在原地,吴音拉着她一起行礼,得到惠嫔傲慢的一声冷哼之后,方起身去修剪花木。
后园一片葱茏,新长出的狂枝几乎要将本株淹没,离得远了一些,吴音见秀莲仍在哆嗦,便帮她将工具塞进手里:“安心做事就好,雨花阁发生什么,跟我们没有关系,”
慵懒的靠着,品着点心喝着茶。百无聊赖的望着已跪了半晌的宫女,间或向吴音她们望去一眼,指点一两句哪一枝她不想要,该如何修理。
吴音正将剪下的枝条归整起来,猛然听得一声工具落地之声,秀莲傻了一般,连跪都不会跪了,腿一软就瘫坐到地上。
同时,晒太阳已晒到昏昏欲睡的惠嫔也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看清了地上一枝带着青色花骨朵的枝条,当即秀眉一挑,拍案而起。
身边立刻有宫女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今春结出来的第一朵花剪下。你可知道娘娘为了等它开花,花了多少心血?”
“奴婢……奴婢……”
秀莲双手撑地,慌乱的跪好,却不知要如何解释。刚才一个走神便看花了眼,本要剪另一枝的,不料却剪了带花骨朵的下来。
觉察出事之后,吴音已跟着跪下,陪在秀莲身旁,颇费了一番眼神,才看清了这枝条有个不同。怪就怪这花骨朵委实太小,青青瑟瑟的,藏在叶子后面,比个黄豆大不了多少。难为那些擅长溜须拍马的宫人,竟能将它发现。
吴音心里暗暗摇头,一朵花而已,剪了就剪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只有在这个无聊时代,在这个无聊深宫,才会有人将它当成项目,用来打发时光了。
横竖在这里,衣裳,首饰,摆设,一草一木……什么都是值钱的,只有奴婢是最不值钱的,可随意践踏,羞辱,责罚,生杀予夺。用完了,再换新的来就是。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农家有余闲更新,第九十五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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