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让人意外。
吴音睁开眼睛,阴森可怖,尸横遍野的乱葬岗并未出现。眼前所见的,不过是一间装饰得当,再寻常不过的上等客房。
天色晦暗,照进屋子一片微茫。吴音掀开被角,撑着身体坐起来。手臂软绵绵用不上力气,一个闪失,又跌了回去。
客房的门被人推开,发出悠长的一声吱呀。
店小二端着茶水过来,倒了一杯,战战兢兢的送到床前:“公子醒了,喝口热茶吧。”
“黑店!我才不要喝你们的东西……”
吴音挥手去打,却力不从心,落了个空,手磕在床沿上,钝钝的疼。
店小二放下茶碗来扶,被吴音一把揪住领口:“柳临风呢?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他在哪里?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公子是说那位公子……这小人实在是不知道啊……都是昨天来的那些大爷做的,跟小店……还有小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小人也不晓得,他们是几时在你们的酒中做了手脚啊……”
店小二语无伦次,吴音却听得明明白白。看来这些人的目标,只是柳临风一个人。
可是……吴音努力回想着昏倒之前的所见,面目却始终是模糊不清的,看不清究竟。
可是他们的行事作风,绝不像拂云岭所见的那批黑衣人。因为杀手的目标是不择手段的杀人,不需要讲任何的道义,也不欠任何人一个解释。与其多费周折下药,莫不如直接下毒来的干脆利落。
吴音体力恢复了一些,人慢慢冷静下来:“那些人,有没有说什么?”
店小二点头如捣蒜:“有,有,他们本来虏了人就要走的,可是又有一个说……说什么少主和公子您在一起很开心,公子应该不是坏人。就开了这间客房,又丢给小的一锭银子,让小的好生照料公子。”
少主?什么少主?大可至王侯将相的官二代,小可为家族企业接班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盯上他的?不可能是在山里,否则早该动手了。那是在他为绸缎庄题字的时候?是在他们招摇过市的时候?还是挑选灯笼的时候?
怎么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被眼前的快乐蒙蔽,忽略了潜在的危机。
不过,被家里来的人接走,比落在别人手中好太多了。吴音虽稍稍放下心来,对柳临风家里这种行事风格,却大大不满。
大家都是成年人,呃,在这个世界,女子十五岁及笄,就算成年了。接人就接人,也没谁不让他们接啊,就不能温和一点,好好说话?
好歹自己“照顾”了柳临风这么多天,就没有一点点酬谢?听小二说他们财大气粗的样子,应该不差这么点钱吧?
就算没带在身上,也不要紧嘛。她可以跟他们回家去拿啊。最好的情况,是见到柳临风他娘,然后拿着她给的几千两银子,滚的远远的,此生此世,永远不跟柳临风相见。
几千两,多美妙绝伦的一个肥皂泡,就这么破灭了。吴音觉得空空落落的,仿佛是心里被剜去了一块:“他们从你们店里带人走,你们就让他们带走?”
店小二哭丧着一张脸,后怕无穷的样子:“他们……他们拿刀架着小的的脖子,小的们不敢不从啊。”
或许,柳临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关于他的家世,由始至终没提过一句。她连他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姓,而这个姓,也不敢断定就是真的。
这笔账,她都不晓得跟谁算去。
远远的传来几声鸡啼,吴音这才明白此时并非黄昏,而是拂晓。店小二劝她再休息一会儿,等天完全亮了再走,发现劝不住,也就不再坚持,周到的帮她拿来了行李。
锤子,钉子,锯子,斧头。装得琳琅满目,沉甸甸的。却不知还要给哪个砍树,锯木板,钉床。
天幕冷寂,残星寥落,空气中充斥着渺渺的寒意,路旁的草木上,都结着一层凉薄的露水。正是暑天里难得的清朗时刻,沁入衣衫,却只觉彻骨的沧凉。
地上,纷纷扰扰。有经年累月的车辙,反复磨损的浅坑,人踩马踏的尘土的印记。
红尘鼎沸,却难觅柳临风的任何踪迹。
找什么,为什么要找呢?原本,不是就没盼着能有什么结果吗?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呀。
酒都还了。
账也了了。
互不相欠了。
或许半个月,或许三十天,他就会把她忘得干干净净,水过无痕。就好像幼年时的遗失的一颗玻璃珠子,当时再如何爱不释手又怎样?难道要挖地三尺的找回来,然后心心念念的,珍藏一辈子吗?
笑话。
日头渐高,村镇之间的路上渐渐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行人或推着车,或挑着担,走马灯一般自她身旁路过。
灯。
吴音哂笑。
就不要了吧。
还能省点钱呢。
进到村里,路上遇见的人都侧目看她。吴音平日里就受够了他们的白眼,今日便也如往日一般,不以为意。
回到家里,推开门,便看到四双眼睛齐齐向他瞧来。
吴音一愣,定定的站在门口。除了吴二柱夫妇,还有吴四奶奶,和大柳树村的孙媒婆。孙媒婆走东家串西家,摇着一身肥肉,吴音也见过几回。
吴四奶奶自木凳上站起来,吃惊的看看吴音,又看看吴二婶,最先恍过神来:“阿音娘,不是说阿音她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睡觉吗?这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哦……瞧我这记性,”
吴二婶赶紧绕过木桌,扶住吴四奶奶的手臂,让她坐下来。算起来,四奶奶年长吴二婶七八岁,却因为保养得当,反倒比吴二婶看起来年轻一些。
吴二婶又是倒水,又是端茶,强撑着比哭还难看的笑颜,磕磕绊绊说道:“阿音她……她在地里看菜来着……小孩子家没心没肺,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都不知道回来吃早饭。让四婶儿见笑了。”
说完,又对呆愣着的吴音斥道:“看看你,这穿的像什么样子!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把竹篓拿进去,换件衣裳,再来见你四奶奶,还有孙阿婆。”
“哦。”
吴音懵懂的应了一声,穿过院子,直走到厨房,才完全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路思绪万千,竟是忘了要将这件灰扑扑的粗布衫子换下。
放下东西,回房间去换了衣裳,又匆忙打理了头发,才回到堂屋前,乖巧地唤了一声“四奶奶”,一声“孙阿婆”。
四奶奶挤出一个笑脸,拉过吴音略嫌粗糙的小手,与孙媒婆说笑道:“这就是阿音姑娘,打小我瞅着她长大的。这孩子心灵手巧,又勤快,又孝顺。无论厨艺还是绣活儿,样样拿得出手呢。往年里谁要是来给她提亲,她爹娘总舍不得,都给推了。这才……”
孙媒婆一双贼溜溜的眯缝眼,滴溜溜的在吴音身上转了两圈,吁了口气,评头论足说道:“吴家嫂子,我孙媒婆走街串巷这么多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没说的那些……我也知道。”
孙媒婆接过吴二婶递来的茶杯,嫌弃的瞥了一眼,没喝,便放下了,接着说道:“厨艺绣活儿,原就是女子的本分,哪家的闺女不会啊?这算不得什么。如若老婆子我没记错,这丫头今年十六了吧……哼,她爹娘倒是想推,那也得有人上门给说啊。至于这个中原委嘛,你们心里都明白,今个儿我也就不说了,难听——”
“听”字的尾音拉得老长,长出天际,尽显老辣与刻薄。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僵住,孙媒婆脸色一缓,掸了掸衣袖,打破亲自制造的僵局,说道:“唉,不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了。说说眼前。”
“人柯老幺说了,这聘礼嘛,就是方才咱们说定的那些。至于……嫁妆,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人家有儿子,也不指望你们阿音过门后传宗接代。这免了生养之苦,可不是净剩下享福了嘛。你们吴家要是不想这丫头剩到家里,落人笑柄,咱今天就定下日子,我也赶紧去柯家那边回话了。等着我老婆子去搭桥牵线的,还多着呢。这本就没有多少油水的差事,我可不想一趟趟白跑……”wWw.xqikuaiwx.Com
小柳树村的柯老幺。
呵呵。
的确是儿女双全。
儿子四年前结的婚,娶的红叶村的宝珠,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女儿年方十四,一个乖巧玲珑的女孩子,尚且待字闺中。
这户人家唯一不圆满的,就是柯老幺去年里断了弦,如今鳏夫一个。算算他的年纪,比吴二柱都大了不止五六岁。
陡然变成了婆媳关系,她该当如何自处?
吴音听着那孙媒婆将自己褒贬一番,看着四奶奶一反常态的维护,又想到巧梅那天说的,四奶奶与吴大娘之间的勾当……突然间灵光一闪,全然明白了这婚事背后的算计。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农家有余闲更新,第十七章 宿醉醒来愁未醒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