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地反问：“既然我有可能成魔，你为何教我那么多有杀伤力的技能，还带着我住在这个妖魔颇多的山上呢？”
师傅一手握着莲花杖，一手捻着胡须道：“堵不如疏，况且，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是要迎难而上，消极等待不如主动克服。”
所以，师傅从来不会在我们的茅草房周围布下结界，而是任凭那些妖魔在我周边游走。
我们所住的茅草房位于山顶，我两身上的灵气经过山风一吹就四散开来，吸引了周围无数的妖魔。
师傅在的时候，这些妖魔不敢作祟，只是在周边晃悠几圈，吞吞口水。但是当师傅离开茅草屋，去山中采药时，妖魔们就会来我身边，想要吃我。
我不得不跟这些妖魔打起了群架，他们一群，我一个。不过，师傅教我的术法着实厉害，我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妖魔打得鬼叫连天、抱头鼠窜，这其中也包括了之后成为我四大护法的四大凶兽。
妖魔都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一旦有人能够打败他们，他们就自动跪下，朝着你喊“老大”，还心甘情愿地给你当牛做马。
我开始怀疑师傅“堵不如疏”的思想是错误的了，他好像无意间反而把我往魔这条路上指引了。
每天都会有妖魔被我身上的灵气吸引过来，所以我每天都要打架，比出门采药的师傅还要辛苦，还要忙碌。
打输了的妖魔便俯首称臣，还拿出各种山里搞来的野果子和山珍美味孝敬于我，什么山梨、山楂、山茶花……
我怕师傅发现他们，从而认为我跟妖魔厮混，会因此杀了我，所以总是会在师傅回来之前支开这些热情喊我“老大”的妖魔。
有一天，山里天气骤变，师傅出门采药又半道折了回来，看到混沌正在茅草屋中喂我吃西瓜，惊得目瞪口呆……
我也吓得连忙跪地，想要跟这只混沌撇清关系：“师傅，不关我的事，是他要吃了我，我才降服他的。”
混沌也帮着我求情：“是的，是我对老大无礼在先，老大才打我的！”
他一口一声“老大”的，我听得心惊肉跳，以为师傅这回必定不会饶了我。
没想到师傅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把我从地上扶起：“徒儿啊，你居然能打败混沌了！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我想如果师傅没有教我一身本事，我没能打败这些妖魔，被他们吞食了也是好事，至少我不会像师傅说的那样成魔尊了，也就避免了一场天地浩劫。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师傅，师傅手捻胡须，慈笑道：“孩子，你是师傅亲自孵化出来的第一枚蛋，师傅怎么忍心看着你被妖魔吞食呢？”
我感动得泪流满面。
后来，师傅时不时将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卵往家里带，然后捂在被窝中，或者抱在怀中，孵化出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妖魔，一群小妖围着他团团转，喊他“娘亲”。
他好像爱上了孵蛋。
我想师傅可能是太无聊了，他终日陪着我在这破旧茅草屋中，采药、炼丹、占星……
如果还没一点兴趣爱好，是会疯掉的。
人活着，总是需要一点感情寄托，有的人寄情于山水，有的人寄情于争权夺位，有的人寄情于男欢女爱……
师傅成天跟妖魔打交道，便只能寄情于孵化妖魔蛋了。
对于这些妖魔蛋孵化出来的东西，我不知道把他们当做我的师弟师妹好，还是当做弟弟妹妹好……
他们长大后都叫我老大，很听我的话，在把我推上魔尊地位的路上，他们也贡献了不小的力量。
因此，我更加怀疑师傅“堵不如疏”这处世哲学的正确性了。
妖魔越聚越多，山顶的茅草庐已经容纳不了新孵化出来的蛋了，师傅便定下了规矩，让这些围着他喊“娘亲”的小妖魔们轮流着住到茅屋外头去。
我的小跟班们便提议要建一座大房子，能够容纳所有妖魔的。
最后，他们在附近的山谷建造了妖魔城，我和师傅站在山顶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全景，被妖魔们口中所说的“大房子”吓得不轻。
只见巍峨的宫殿绵延至遥远的尽头，崇阁高耸、层楼高起，参天古柏，点缀其间，天坠瀑布，形成河流，穿梭于里，城上空还烟雾缭绕、宛若仙境。
我和师傅就被我的妖魔“小弟”们抬入了这座城的宫殿里头。
如今，师傅已然羽化归西，一众小妖魔们却在妖魔城为他建造了帝王陵。
师傅一个天界的一品神官，生前绝对不会料到死后会被妖魔当做始祖，一日三炷香地供着。
师傅说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是以舍弃了天界的一切，来到柢山陪我成长，不料我最后还是成了魔，讽刺的是，我是为了救师傅才成的魔。
所以说命运是不可推翻的，即便作为占星师的师傅能够推算我的天命，却不能改变我的天命。
调皮捣蛋的妖魔潜入天宫，绑来了熟睡中的少年羽泽，便有了天机镜中我与羽泽的那一段相逢，他被天界救走后，师傅白头翁藏身妖魔城的事儿被天界知晓了。
仙界之人听说白头翁擅离职守，私底下在柢山与妖魔为伍，是有谋反之心，想利用妖魔攻打天界，好谋权篡位。
浩浩荡荡的天军部队进入柢山，攻打妖魔城，师傅任凭天兵天将抓了自己，想要到天界大牢再解释清楚。
师傅走后，天兵天将仍旧没有放过妖魔城这些无辜的妖魔，对我们大肆屠杀，血染妖魔城。我那时候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五千多岁的年纪，看见自己的师傅被仙界之人掳走，就如痛失挚爱的父亲一样，撕心裂肺，又眼见着相伴我几千个春秋的伙伴被屠戮，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当即控制不住自己，体内一阵热流从心脏传遍四肢，丹田处也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里源源不断涌出。
一个天将手握捆妖索朝着我套来，正中我脖颈，他身边另一名天将劝阻他：“慢着，这好像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捆妖索毫不犹豫地一拉，我的喉头一阵紧，一阵腥甜的气息倒流入口中。对我下手的天将冷笑一声：“你没看到她的眼睛吗？妖异泛红，那是魔的眼睛，她是魔。”
我被委屈的泪水迷了眸子，看不清那两个天将的表情，只是心底有一个声音不住提醒着我：你不能死！你还要去天界救回师傅！
伴随着身子撕裂般的痛苦，我化魔了。
红光冲天，柢山震撼，我只是轻轻地捏住脖子上的捆妖索，一把挣脱了，眼前两个想杀我的天将吓得两腿发软，整个妖魔城都停止了作战，无论是妖魔还是天军，都愣愣地看向我，妖魔兄弟们终于反应过来，对着我大声呼喊：“老大化魔了！魔尊降临了！”m.xqikuaiwx.cOm
天军们迅速地改变了屠城的计划，全体布阵，冲我一人而来，我知他们用意——擒贼擒王。
我顺水推舟，招来我的混沌，让他驮着我飞向天界，将身后一帮天军引向我一人，而我想要去的地方，是九重天的天牢，我要救出我师傅。
体内的力量仿佛是从蛋壳里带出来的，尔后一直深藏在我身体中，如今被血腥气引发，彻底激流而出。我以一己之力，一路与天兵天将交手，势如破竹，打得他们连连败退，最后杀入天牢，一脚踢开了师傅的铁牢。
那时候，我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兴许还面目狰狞、魔气四溢，师傅看到我，愣了良久方都没认出我是谁，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牢笼：“这是唯爱屁牢房，一人一笼的，你位置在那边。”
我以一敌百，杀上天牢，此时被师傅这句话呛出一口老血：“师傅，我是清湄！”
师傅以手揉了揉老眼，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好不容易相信了我，悲怆道：“小湄，你……”他为了栽培我，引导我走上所谓的正途，放弃了天界的一切，花费了五千多年时光，如今见我还是化了魔，满心失望只化为一句深深的叹息：“命劫啊……果然是命劫难躲……”
我拉了他便要走，却被他抖落了手，他回到牢笼，就地打坐，顿了顿莲花仗：“你回去吧，回柢山去，记住师傅跟你说的话，不为君相牢笼，不受造化陶铸。”
牢笼之外，响起阵阵梵语诵经之声，其间夹杂了千妖百魔嚎叫嘶鸣，是妖魔城的兄弟们杀上九重天了。
不多时，混沌冲破一群天兵天将的阻拦，杀进这天牢之中。
混沌化出人形，挡在那群想要靠近我的天兵面前，已然杀红了眼，朝着我嘶哑着嗓音呼喊：“老大快走！我快抵挡不住了！”
我以征询的目光看向师傅，他老人家只是淡淡道：“你快带着他们走吧，不要再伤及无辜了，为师不能跟你回去，我若走了，就真的解释不清了。你也知道，为师清白一生，即使丢了性命，也万万不愿背负千古骂名。”
我不顾师傅反抗，一个定身咒就施在了他身上：“师傅，得罪了！”师傅中我咒术，身子不能动弹，手中的莲花仗滑落在地上，发出钝响。
忽然，外头的梵音诵经之声渐消，打斗之声也淡去，接着，整齐划一的兵戈落地之声铮铮然传入耳畔。
我转身之时，见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年轻男人长身而立，手中执了一壶酒，对我肩后的师傅道：“白头翁，别来无恙。”
原来此人的到来，让所有天兵天将偃旗息鼓，天兵天将们朝着他跪拜在地，妖魔兄弟们也自动住了手。
师傅见到他，对着我语气肃然：“快！解开为师身上的定身咒。”
见他老人家脸色如此严肃，我不敢怠慢，当即为他解咒，他拉着我与他一同跪拜：“天宇阁占星师白头翁叩见东川大将军。”
那位被称为大将军的年轻男人脸色温和地扶着我和师傅起身，朝身后挥了挥手，一个侍卫执了两个杯盏给他，他将壶中的酒斟满两个杯子，又把其中一杯酒递给了师傅：“你说离开天界云游四海只为寻找天桴星对应的生灵，你说的这个生灵就是她？”大将军一双狭长的眸子瞧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师傅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那杯酒：“正是。”
我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和化了魔之后变异的身体，对着大将军不住摇头：“我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只是个普通的人，我长得很好看的。”我急着辩解，是因为不想他误会我是个魔，否则，师傅恐怕要受牵连。
此刻我虽然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却能看见我那双青筋暴涨、皮肤起鳞的手，我想我的模样一定很可怖。
东川大将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师傅道：“你为天地安生不辞辛劳，着实不易，我代天界众神敬你一杯酒。”
师傅定然是感动不已，执杯的手都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喝下了那杯酒，哪知那酒中下了毒，师傅一杯酒下去，睁着一双苍老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将军，随后，眼中的惊诧转为苍凉，不住摇头：“这……这是圣上的意思？”
师傅和大将军明明喝的是同一壶酒，大将军却没事，我想他们是在师傅的杯沿上抹了毒。
东川大将军冷笑，望着师傅，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我的怒气瞬间暴涨，那天帝老儿昏君无道害忠良！
我当即掐住了东川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师傅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满眼哀求：“不可犯下杀戒，放过他们。”
我并未用多大力气，兴许是魔化的原因，加之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这个大将军被我掐了脖子，满脸肿胀，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混沌在一旁，恨恨地望着他：“老大，杀了这只狗腿子！”另一边，师傅悲怆的眼神依旧望着我，嘴角淌着黑色的血，脸色愈发惨白。
我满心哀痛，一把甩了那位大将军，背起师傅就往牢笼外走。
师傅这样一位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的神官，到头来落得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寒。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当场大开杀戒，为他报仇，就让师傅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师傅教导我向善，我若当着他的面杀人，那才是真正地摧毁了他一辈子的心血。
都说妖怪无情，魔鬼可怕，殊不知这世间最可怕的还是人心，我可以放过天界之人，却不意味着他们也能放过我。
我带师傅回到柢山，未及抵达妖魔城，被天界赶来的追兵堵住了去路，而师傅就在那个时点断了气，这件事彻底刺激到了我，也刺激了被师傅一手带大的小妖小魔们。
东川那厮，带着天兵天将，横在我面前，望着我的眼神惶恐又憎恨。
我被逼无奈，一声令下，妖魔兄弟们奋勇而上，以千百数量对抗万名天军，都说穷寇莫追，我们这场战斗如同困兽之斗，而柢山也成了修罗场。
穷奇、混沌、饕餮、梼杌，四大凶兽横冲直撞，虽然凶猛，却毫无章法，总是被敌军偷袭，身上挂了一处又一处的彩，鲜血直流。
东川久经沙场，精于布阵和计谋，我们妖魔哪里懂得这一套？加之敌我兵力悬殊，我们打得很吃力。
他手下的天兵天将以阵法困住了我，一条巨大的捆妖索落在我身上，将我俘获，东川那厮一声令下，阵法收拢，捆妖索绞得我生疼。
东川手指微弹，一个红点破空而来，正中我身，那红点化成了火苗，沿着捆妖索开始燃烧，是红莲业火。
天兵天将摇旗呐喊，刻意挑衅，激得妖魔兄弟们气愤不已，自乱阵脚，越乱，伤亡越大。
而我不仅无能为力，还自身难保。
我魔化的身体后头还背着师傅，师傅体质与我不同，他是普通的仙胎，而且已经死去多时，此刻被红莲业火一烧，灵气溃散。我绝望地用魔化了的大手拍打自己的身体，想要将红莲业火扑灭，可这不是普通的大火，丝毫没有停止燃烧的迹象。
我看到师傅的灵体被烧成了一片片白芒，随着微风吹向了悬崖。
那一瞬间，我顾不得修罗场上的战争，也顾不得浑身的疼痛，顶着捆妖索和红莲业火朝着悬崖扑过去。
身后，穷奇的声音有些嘶哑：“魔尊，那是悬崖，不能跳！”
“快去救老大！”梼杌呐喊。
“师傅的灵体碎片！那是师傅的灵体碎片！”饕餮叫嚷着。
而混沌正突破重重障碍，杀得目眦欲裂，朝着我咆哮一声，劝我回头。
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身体飞速下坠，眼见着天空中，师傅纯净洁白的灵体碎片距离我越来越远。
我伸手，抓到的只是一片虚空。
下坠的速度渐渐缓慢，因为我的身体恢复了人形，只是那捆妖索可大可小，此时伴随我的体型收缩，照旧束缚着我变回人形后脆弱的身躯，红莲业火熊熊，燃势丝毫不减。
一道金光破开悬崖中的云雾之气，忽然出现在我身下，我落在那金光之上。
是应龙。
少年的羽泽身穿一件白色中衣，站在龙首处，关切地望着我：“清湄！”他朝我走了几步。
我大喝出声：“不要过来！”
我的身子被火烧得剧痛，背部越来越轻，纯白的灵体碎片源源不断地飘散在空中，伴随着滋滋的燃烧声。
我望着天空，目送着灵体消散，与师傅做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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