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膀子的小伙子怔怔地看着自己刚刚跑出来的大楼,手里还攥着他的手机。
因为正值工作日上班时间,留在楼里的住户并不多,只有二十几个,现在基本都在池塘边上站着。
天空湛蓝,楼宇高耸,池塘边的梧桐树上,趴在树枝上的早蝉撕心裂肺地叫着。明明快要步入夏季,天也热起来,可是在池塘边的空地上站着,头上无片叶遮阳,却仿佛有股子寒意渐渐弥漫开来,顺着他们的毛孔,一丝一丝地钻进他们的骨血里。让他们在阳光下也控制不住地打哆嗦。
一位五十多岁头发带了点花白的女人把她还没满周岁的外孙女放回婴儿车里,伸手在胳膊上搓了搓,感受着因为应激反应而显得有些粗糙的皮肤,突然想起:“对了,怎么没见笑笑奶奶和笑笑?”
小区里有不少跟儿女住帮着带孩子的老人,这个点,大多数老人都或推着婴儿车,或拽着总想跑开的小孩子坐在树荫下聊天玩耍。可是同一幢楼里其他的老人孩子都在,偏偏就少了住在九楼的笑笑奶奶和笑笑。
听她么一提,这些彼此因为长期聚在一起聊孩子经骂儿媳妇数落儿子而飞速结成坚实友谊的老太太们都紧张起来。
“你也没见着她?”
“六点多我还见着她买早点回来的,还带着笑笑在池子边儿转来着,会不会带孩子出去玩儿了?”
“不会,我七点半还看到她,说笑笑犯困要睡回笼觉,她抽空出来买块姜……”
老姐妹们倒抽一口凉气,别是跟小孙女一道睡回笼觉睡迷糊过去,没出来吧。
喘着粗气的步高拖着沉重的腿走过来,转眼就被老太太们给围了。
“903室老高家奶俩个没出来啊!”
“小步啊,你敲过她家门没有?”
903?步高昏沉的脑子像生了锈一样,转一转都要发出让人感到酸涩的嘎嘎吱吱声。
“我每家每户都敲过了。”他的声音有点哑,手掌也肿了。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户人家,他一层层拍过去,一层层拼了命地喊,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幢可怕的楼里冲出来的了。
“这可糟了,笑笑奶奶耳朵有点背,你们说她会不会没听见啊?”
步高姓步,本来这名除了姓氏有点少见,其他也没啥。就是他保安队里有个同事有点口吃,喊他名字时总不能一气呵成,时间久了,他这本名反倒没人叫,从上到下,从同事到上级,连这小区里的业主们都统一叫他“步步高”。他前年退伍回来就进了发小开的物业公司做起了这个小区的保安队长。小伙子年轻,长得精神,为人热情,特别尊老爱幼,大概爱笑的人运气和人气都好,就算是这小区里住着不少刺儿头和爱挑剔的夹生人儿,对这位小步队长也是十分喜欢和信任的。
于是这会他身边围了四五个老太太,每个人都或推或抱着个小娃娃,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小步啊,你看咋办?”
“这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危房吗?会不会塌?要是塌了我们住哪儿?开发商心太黑了,你说咱们要不要先找律师啥的?”m.xqikuaiwx.cOm
“扯这些干嘛,这种事用不着咱们上,一幢楼好几十户呢,咱们跟着就成。先说笑笑奶奶的事儿,得快点叫她出来,你们谁有她电话?”
“我有她微信,我来呼她。”
“不行,她不接啊。”
老太太们叽叽喳喳吵得步高头疼,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幢楼安安静静耸在那儿,刚才让人惊心动魄的动静仿佛幻觉一样。老太太们的议论声小了下来,不少人已经探头探脑想往回走。
事出突然,他们冲出来的时候太惊慌,基本只抓了手机,连钱包都丢在家里了。刚刚也就晃了那么一下,现在什么动静也没有,应该不会有事吧。
步高阻止了这些人的回家冲动,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自己去九楼,把笑笑奶奶和笑笑两个人接下来。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那位警官有没有事。
想起从电梯缝里看到的那一幕幕诡异画面,步高心里发颤,双腿都有点软。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目光殷切,带着惊恐慌张又有点惘然的住户们,心里暗骂了一声,提着警棍大步往回走。
“管幸福,你他妈再不来,老子回头就套你麻袋揍十顿的。”
好像听到了他的威胁,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步高一回头,正见着管幸福带着两个同事风风火火一路小跑。
“步步高,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管幸福跑得脸都白了。
步高这人他了解,做事特别稳当。听说他是特种部队退下来的,一人对付四五个大汉不成问题。这小区里鱼龙混杂,治安状况一向不怎么好,但有步高坐镇,小打小闹的事虽然时有发生,但重大治安事故这一年多里还真没出过。
管幸福从来没听过步高在电话里那么惊恐失态的声调,都吼破音儿了。
他当时就懵了,心跳直接飚到一百八,差点爆血管。紧急抓了几个同事一路飚车火速抵达,心里还在胡思乱想不知道小区出了啥事儿。是有人聚众斗殴出了人命?还是哪幢楼失火困了人……不对,失火肯定先打119啊!
看穿着制服的人民警察出现,忐忑聚在一起的住户们顿时找着了主心骨,涌上去就把三人围了。
“不得了啊,这楼要塌啦!”
“对啊,里头还有人没出来呢!”
“你们快找人来啊,先把楼给撑住了,别让塌喽!”
卧草啊,当我们是奥特曼吗?还把楼给撑住了,老太太您别那么秀,快坐下坐下!
“让让,让让,麻烦您让一下,让我们先过去。”
“哎,你们也要小心点儿啊。”虽然还免不得被这个拉拉那个扯扯地唠叨两句,可管幸福心里还是温暖的。
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这可是我的天职!
小管同志挺了挺胸脯,努力穿过包围圈,义无反顾地冲向不远处的步高。
“步步高,怎么回事啊到底?”小管掀起警帽,好叫闷出来的热气散掉点儿,他气喘吁吁地想把手搭在步高的肩膀上,却没想到小伙伴一点不给面子,只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往前走,害他手肘搭个空,差点一个趔趄栽倒。
小管的脸又白了两分,紧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真有命案?不会吧,要真有楼下那帮老太太早叫……她们说楼塌了,哪儿呢?你们这小区的楼不都在呢吗,是哪幢楼要塌?”
步高看了他一眼,你说他没来的时候吧,拼命盼着他来,可人来了,自己又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跟人解释。步高挠了挠后脑勺,只觉着胸口憋了一团火,像是随时要炸开来。
“就这幢,我去903看看。”他迈步走进门厅,按下了电梯按钮。
“咝,这儿怎么这么凉?”跟在他后头的管幸福打了个冷战,刚刚跑出的一身汗仿佛瞬间就跟冻回去了,让他牙齿都有点打战。
“卧槽,这儿怎么跟冰窖似的,忒邪门儿了。”
步高紧了紧手里提着警棍,另一只手一把揪紧了管幸福,对跑过来的另两名警察说:“我们上去就行了,您二位去小池塘那边,安抚一下,那儿老人家多,估计都有点儿吓着了。”
两名警察一脸茫然地又转回身跑。
电梯门一关,外头那股子透骨的阴寒似乎也给关在外头,管幸福觉得自己缓了过来,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便摘了警帽,拿肩膀头撞了撞他:“哎,怎么回事儿了,瞧你这脸白的,跟见了鬼似的。”
可踏马不是见了鬼嘛!
“一会别出声,别乱跑。”步高叮嘱他。
管幸福把帽子扣上,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分子进小区了?藏这楼里?对了,上个月更新的通缉名单里有三个持枪劫匪听说是往我们这边逃的。不会这么寸吧!”
妈德,那玩意儿比三十个持枪劫匪还可怕你信不信!
“不行啊,那就我一人儿,我还没带枪呢。”管幸福的小脸儿也发白了,“我我我我,真是他们?那我得向上头汇报,让他们派特警过来。”
“你闭嘴吧。”步高在电梯升到8楼时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没有按下去,而是随着电梯直到上了9楼。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惊了一下,扶着电梯门没敢下去。
管幸福从他身后探出头,正好看见站在903室门前的那道身影。
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灰,利落的短发上也是灰扑扑的。
“怎么回事儿?”管幸福往外走,一双眼睛把人家背影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身高腿长,宽肩细腰,肌肉匀称,看起来像是练过的。
步高一把拽住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何必行慢慢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伸出来向后摇了摇。
步高把管幸福按回去,小心翼翼地走到何必行身后。他不明白,刚刚人还在下头一层打滚,怎么这会儿上楼来了?
“嘘,还有一只。”何必行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上了来?快回去,这玩意儿你帮不上忙。”
步高心脏怦怦乱跳:“是什么东西?我报警了,警察同志跟我一道上来的。”
“一样。”一样帮不上忙。
何必行轻轻推他一下:“带他离开,这里你们对付不了。”
“可是这里头还有人没出来。”
何必行看了他一眼,目光黯了黯:“没人了。”
“什么?”
“里头没人了。”他叹了一口气。
步高明白了。
他胸口的那团火烧得更炽热,看着903那道关得紧紧的门,恨不得冲上去拿脚把厚实的防盗门给踹开!
“草!里头有个……孩子。”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我看不见它?”
何必行面色一凝,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步高慢慢退回电梯旁,把人往里头一推,又对一脸警觉的管幸福说:“带他下去,我同事到达前,所有人不得进入这幢大楼。”
“不是,你谁啊你!”管幸福大声问道,随后就被步高一把捂住了嘴。
何必行也不跟他废话,掏出特事局工作证在他面前晃了晃:“特事局十三处办案,请同志们配合。”
“你不走?”步高在电梯门快合上前问。
何必行对他笑了笑:“我得留下来看着它,不能让它再跑到别的地方害人。没办法,谁叫我看得见它呢?”
电梯门合上,步高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门后那张温暖的笑脸。
明明那么可怕,明明有生命危险,为什么他还能笑得那样自然,那样坦率?
步高和管幸福走出大楼里,管幸福还在低头琢磨:“特事局是什么单位?以前没听过啊?”
步高抬起头,正看见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在楼外拉起了警戒线,而聚在池塘边上的那些住户们则排成整齐的三排,对面一个笑容温和的年轻男子,也穿着跟他们一样的黑色制服,举起一架老式相机,对住户们说:“来喊——‘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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