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岩抬头看向满脸欣喜的海生,只觉得心口钝痛不知如何开口。她默默别过头去,却刚巧与秦朗哀痛的眼神撞个满怀,两个人缄默不语的低下了头。
然而海生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拿起水壶笑着说,“冯叔,你从哪听说的这些泼皮话,晨生好着呢。”
半是调侃半是认真,海生倒了一杯水递到眼眶发涩的冯叔面前去,却发现他始终定定的看着自己嘴唇张张合合,像是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模样。
“你们这是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此时不同寻常的气氛,呆呆的收回手中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出什么事了?”
孔维腾看着他满脸的迷惑不解,心里也很是纳闷。思忖了半刻这才提了一个要求,“能带我们看看晨生吗?”
既然海生面对众人的问题全程都表现的十分镇定,那么有没有可能晨生并没有身亡呢?又或者说,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他此刻如此淡定如常面不改色。
“可以啊,正好他今天还没休息,我带你们去看看。”
苏岩和秦朗同时抬起头来,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海生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答应带他们去见晨生,那么是不是冯叔搞错了呢?
想到这里,她两眼放光露出几分喜色有些征询的看向冯叔。
然而冯叔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跟在海生后面走了进去。
走过客厅,里面就是平日里海生吃饭的地方。一张桌子两个板凳,再加上墙上挂的一副照片,一览无余之外又多了几分凄凉。
还没等几个人回过神来,就听到海生站在屋里笑出声来,“晨生,你看谁来了?是冯叔啊,小时候你最爱跟他在一起了。”
他走到床前,看着乱糟糟的被子忍不住笑着回头对着惊诧的众人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继而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今天又不听话了吧?”
“苏岩姐,你还是第一次见晨生吧?”海生看着面色苍白的苏岩,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床上指了指,“晨生跟我一样,不爱说话,这点冯叔最清楚。”
苏岩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海生,你……”
宽大的床铺上,哪有什么晨生。只不过是一个一米长的娃娃被穿上了衣服和裤子,方方正正的被摆在床中间。
冯叔不敢置信的看着浑然不觉的海生,忍不住别过头去抹了抹眼泪,这才看向神色严峻的孔维腾,“孔队,你看这……”
看海生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像是精神正常的模样。可他不论说话或者是别的看起来都跟常人无异,这又是为什么呢?
孔维腾走到海生面前去,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来找你去警局有点事,还是上次你们付老板海鲜那个事情,口供要完善一下。”
“那晨生怎么办?他怕黑。”海生稍显为难的指了指床上,又求助般的看向眼睛红肿的苏岩和秦朗。
苏岩强忍着泪水走到他面前去,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眉头,“海生听话,跟苏岩姐去一趟警局录个口供,秦朗帮你在家陪晨生一会儿。”
有些没缓过神来的秦朗见海生面带疑问的看向自己,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率先走出去的孔维腾和冯叔站在门口,在漆黑的夜里相对无言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到底还是冯叔先开了口。
“孔队……海生是个好孩子。”
沉默了半晌,孔维腾看了一眼手中的打火机,“我知道。”
从前的时候,苏岩总觉得很多事情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别人无法参与。
她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很多微妙的情绪和真相总是轻而易举的就揭露出来毫不顾忌。但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可笑。
生活总会在给了你太多优越感以后,彻底的把你击倒在地。
坐在审讯室外面的凳子上,苏岩第一次感觉到冰凉的刺骨。
晚上九点钟,警局大厅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破解代码的技术人员敲打键盘的声音,就是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苏岩看了眼审讯室的方向,终于抱住头抵住膝盖忍住不哭出声音来。她自己心里明白,为什么孔维腾这次会拒绝让她进入审讯室的要求。
从在海生的家里开始,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参与案件、分析案件这些都需要理性的认知和公平的考量,一旦介入了私人感情可能就会不自觉的引导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徐静自杀身亡以后,孔维腾给候晴雨录口供时反复推翻甚至怀疑她的说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遇到重要的人或事时,理智的控制感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越是抗拒知道真相,其实越接近真相。
“阿岩……”从审讯人员手里拿了魏州今天的口头叙述报告以后,冯叔正打算去审讯室里给孔维腾看看,却看到苏岩一个人坐在大厅的凳子上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默默的坐到旁边去,冯叔伸出手来自然的将她身子扶正。哀戚的眼神和带着惊恐的眸子顿时刺痛了他的心,“总会好的。”
苏岩靠在冯叔的肩膀上,心里没来由的静了下来。淡淡的烟味和熟悉的警服材质让她全身心的放松。岛上的原住民大多都喜好水烟,冯叔是少有的“香烟人群”。
市面上的香烟大多经过成分筛选和过滤加工,做成成品以后看起来虽说是精良了不少,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大大的降低了。水烟的烟草壶里面大多粗中有细带着几分辣劲,咕噜咕噜猛地吸上一口只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打通了一样。所以在大多数原住民的眼中,香烟根本算不上什么。
冯叔以前也是抽水烟的。只不过媚姨嫌水烟看着就让人觉得糙劲十足不舒服,他这个老烟枪才慢慢开始戒掉水烟换成市面上的烟。
“冯叔,你说会不会那天晚上海生只是真的以为晨生没死所以才回家照顾?”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苏岩忍不住带了几分窃喜看向身侧的人。
或许海生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接受不了晨生已经身亡的事实呢?谁能证明孟勤勤在海边溺亡的时候他在现场呢?更何况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花环岛的人来说,作案动机动机根本是不存在的。
“阿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不能在这里故意推卸海生的嫌疑性。做了就是做了,没做也不会冤枉了海生。”看着苏岩带着几分期盼的眼神,冯叔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心里的想法。
苏岩有些挫败的咬了咬嘴唇,再也不说一句话。
冯叔倒也不强求,“阿岩,刚才我在路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什么?”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继续低下头去看着手指甲。
“海生六岁的时候,曾经被人领养过一次。”
苏岩猛地抬起头来,“六岁?!就是晨生溺死在海中的那一年?”
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冯叔的思绪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自己才刚刚从警校毕业在局里面实习,海生的父母在海中遇难,兄弟二人也没少在警局晃悠。一来二去的,两个孩子跟自己处的像亲人一样。
“说来也怪我。那年我刚刚毕业年少轻狂,见海生跟晨生两个孩子父母双亡在岛上根本无法独立生存下去,就联系了市里面的一些机构看看有没有家境较好的想要收养孩子。”
苏岩愣了一下,这些海生好像从来没跟自己说过。
“那后来呢?”
冯叔无奈的笑了两声,“也巧,正好碰上一对夫妻结婚多年但却怀不了孕。他们亲自到岛上来看了孩子,表示很喜欢海生。”
喜欢海生,那晨生呢?
像是看出了苏岩的疑惑,“本来是想着如果能两个孩子一起被领养是最好的结局。但是谁知道那对夫妻见晨生年纪小又多病,担心以后养不好,所以就只有海生一个人被看中了。”
收养与被收养,看起来似乎是在社会公益里平衡善良与人伦的一种特殊关系。但是很多时候,在利益权衡和孩子归属当中,却存在着明显的优胜劣汰。挑选与被挑选,这本身就是对孩子的一种再次伤害。
苏岩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问道,“那后来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其实是有所顾虑的。按照冯叔的说法,那一年海生曾经被人领养,而恰巧晨生又在那一年身亡。
这样的巧合里面肯定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那对夫妻最终还是选择领养了海生。原本海生是不同意去的,但是岛上的人见那对夫妻看起来非富即贵都忍不住劝他说,等成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自然可以接回晨生,也能有钱给他看病。”
心中猛地动了一下,苏岩觉得自己突然能够明白当时海生是何种心情了。父母双亡以后要跟相依为命的弟弟分开,甚至要在这样的残忍选择中说出最后的答案。
那个时候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苏岩眼眶微润,“那后来呢?海生跟着那对夫妻走了,晨生是怎么死的?”
“我还记得海生走的那天是个阴雨天,我抱着晨生和岛上的一些人去送他。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岛上有这么大的风雨,因此印象特别深刻。”
晨生哭着嚷着不让走,海生强忍着眼泪站在船上招手。天色昏暗,一直到最后看不到人影的时候他才抱着哭的喉咙沙哑的晨生回到警局。
那天夜里岛上正好有事要处理,他安顿好了晨生把他放在休息室的床上睡觉。可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功夫,晨生就不见踪影。
岛民和警局疯了似的在雨中找晨生,可无奈风大雨大再加上已临近夜里,找了很久都没头绪。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惊呼一声,“会不会是去码头找海生了?”
这句话如炸雷一般在人群中响起,众人忙不迭的往码头赶,却只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看到了晨生的鞋子。
那天因为雨大,正好碰上岛上的汛期,涨潮的势头十分凶猛。奇快妏敩
永远记得第二天晨生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不过才四岁的孩子,尸体在海中泡的浮肿甚至完全看不出来五官。大面积的受伤和刮蹭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海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一言不发的抱着尸体整整呆坐了一天,最后才面无表情的由着岛民们张罗后续的一些事情。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他也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原来是这样。苏岩想起每次海生面对自己时总是带着笑意的面孔,不由得心中酸涩。他的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过去。
“那对领养海生的夫妻有人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如果能找到当年领养的夫妻,或许也就能够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知道海生为什么这些年来居然当晨生从未死过,自己欺骗自己。
冯叔顿了顿,在苏岩探询的目光中终于艰难的说了出来,“是孟勤勤的父母,沈秋季和孟承元。”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八月迷城更新,第三十九章 领养事件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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