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巧姐儿死后,她便不再出门了。吃食都是几个与她曾经交好过的丫头给她送上去。
殷姑娘是前年年末才入的覆春楼,姿色平平,身材也不过一般,歌声也不够动人,她入覆春楼时还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呢。
许多姑娘都说是罗妈妈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了,竟然放个这样的人入覆春楼。
不过殷姑娘是受客人欢迎的,许多客人慕名而来,只点她的牌子。第二天殷姑娘出现的时候,永远是伤痕累累的,偶尔就连衣裳也遮不住她的青紫血瘀的皮肤。有住她隔壁屋子的姑娘说,那些客人进了屋子就开始辱骂殷姑娘,骂的十分难听,难听到就连她一个旁听者都想捂耳朵呢。
关于殷姑娘的事越传越玄乎,据说她是九尾狐狸精变得,要吸光男人的精血云云。
宋辽佢宋公子有次见了殷姑娘,听她事迹也觉莫名,看她面容也不识得,只是听到殷这个姓才明白过来。他与邵青解了惑,殷姑娘的父亲是西北的一个大贪官,他辖管之下百姓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一省的百姓压榨出来的苦血苦肉都供养了他一个人,结果他这个位置待了十余年又因“业绩良好”上调到了天子脚下。
他年纪也大了,本能安安稳稳坐到退休,谁知道老了胆大包天还敢克扣军饷,军饷这东西只克扣一层是看不出来的,只是他抽的太多,一层一层拨下去,就算有的官员良心发现,剩下的居然也已经没有多少了。正值与异族苦战,这一下子便饿死一支军队,害得素来有战神之名的廖将军战死沙场,边池又丢一座。
圣上大怒,当时便直接斩了他的狗头,悬城门示众月余,直到被鸟类啄干净血肉,又将他抄了九族,族中男子皆流放边疆,族中女子皆卖身为妓婢。而这位殷姑娘如此“受欢迎”便是因为是他的亲生女儿。
说是亲生女儿,但是也并不亲,毕竟这个大贪官的小妾光是在西北就有百余人,如殷姑娘这样的平平姿色,怕是也并未见过她父亲几面,甚至在这个大贪官调入京城时,他压根没带上殷姑娘,只携了几个爱妾和爱妾的骨肉,有个孩子甚至还在襁褓,经不住日夜赶路,夭折了。
他便更努力奋战起来,誓要将这夭折的儿子的性命在另外一个爱妾的肚皮里播种下来。
而殷姑娘与她的母亲留在西北,直到他掉了脑袋,才第一次来到了京城,佝偻着背在装羊的笼子里,看着人牙子们争夺她,谁不知道她这样的身份哪怕是无颜女也能卖个好价钱。
殷姑娘这样的身世被报出来,覆春楼里的态度便又对她变了变。
唯有巧姐儿知道了她的事情后,便与她亲密交往起来。
巧姐儿悄悄对她说:“这楼里唯有我们两个人是一样的。”
巧姐儿还说她姓莫。
殷姑娘并不知道这个姓,但是大概也能猜出来,巧姐儿的父亲应该也是一个当官的。
她想说我们不一样。但是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殷姑娘羡慕巧姐儿不用接客,她跟在罗妈妈的身边,笑容温婉,说话也好听。不像她自己,原本勉强能听的一把嗓子在客人们的摧残下,已经不成了个样子,像只鸭子。
她越发懒了,终日厌厌的,不爱出门,连楼都是饿极了才下。巧姐儿则与她不一样,一月都挂不上两天牌子,巧姐儿又爱市井新闻,也乐于在姑娘们身边打转,有许多姑娘都与她交好,赞她心思灵巧。
她这样接了一年的客人,她身体越发不好了,就连葵水都不来了,要不是日日在喝药,肚子也没大起来,她还怀疑自己怀孕了呢。
殷姑娘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怎么又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陷入她如今这样的处境呢?
渐渐地她客人少了,可是身体还是不好,殷姑娘每次入眠之前都觉得自己怕是醒不过来了,偏偏第二天窗外的亮光还是将她惊醒。
巧姐儿经常与她来做伴,偶尔累了便同她一起休息。
一天夜里,殷姑娘听见巧姐儿梦寐之语。
她说:“钱都在湖里沉着塘。”
殷姑娘轻声问:“什么钱?”
巧姐儿道:“覆春楼的钱,不,是我的钱。”
殷姑娘轻轻推了巧姐儿一下:“你醒着么?”
巧姐儿没答也没动,殷姑娘的耳畔传来了巧姐儿的均匀呼吸声。
第二天巧姐儿一切如常,殷姑娘却有些战战。
巧姐儿问:“你怎么了?”
“没事.....”殷姑娘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我这是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正因为这事,殷姑娘在知道巧姐儿劝罗妈妈去苏州的时候,她难得有些不赞成,只是这话又说不出口来。她知道巧姐儿的野心,却也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复兴家族,那是族中男子该做的事情,女子哪有这个本事哪有这个道理呢?
她若是没进覆春楼,还能悄悄生几个孩子,让他们归宗认祖,可是入了覆春楼,日日这些汤药灌下去,生子这心愿实在渺茫。
换个道理来说,莫家已经倒了,她一介小女子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做甚还要搞这些劳什子?
女子,女子,女子!不过是个女子命!
在罗妈妈告知大家,她不会去苏州的前一天夜里,巧姐儿似乎已经有预兆了,她待在殷姑娘的房里,两人对望,巧姐儿说她已经知道了结局了,只是还是想再试试。
她不甘心。
殷姑娘从后背染几分凉意,因为冬夜的寒冷或是其他。
巧姐儿说,她要是个男子就好了。
哪怕因为充军死在战场,也好过如今这般,甚至不敢告知别人她的大名,怕莫家因为她更落魄一分。
莫家正统的这一支只有她一个人了。可能马上连她也销声匿迹了。
巧姐儿神情严肃,殷姑娘哀叹一声:“你又是何苦?”
殷姑娘刚入覆春楼时,日子的确不好过,但是比在西北时却要好些。殷姑娘的母亲不受宠,那贪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宠幸她母亲,是因为晚间助兴的药酒喝了太多,随手扯了个奴婢发泄。
当她母亲被众人恭喜时,她母亲也只是抚着还算平坦的小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奇快妏敩
殷姑娘出生后,她们娘两的日子的确好过了些,吃食里开始有米面,就连肉、鱼这样的稀罕物逢年过节也能吃上些。那贪官来看过殷姑娘一次,殷姑娘从小身体健壮,敦实极了,脸色微微有些黑黄,一张脸既像那贪官也像她母亲,总之就是不算好看。
殷姑娘自那父亲的那一眼,心里似有所感应,她想应该他不会再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十几辆装潢在西北算得上华美的马车驶上了入京的官道。
再没人给她们送吃食,殷姑娘的母亲拿自己的几支钗子去当铺当,也没人愿意给她们典当,他们对着她们娘两吐唾沫,用最羞辱人的词句骂她们。
殷姑娘与母亲灰溜溜地回了去,路上才发现原来路边已经有不少乞丐了,那些乞丐跪在路边,任人踹打。偶尔露出一点面容,殷姑娘瞟了一眼,居然还是她认识的。
母亲是在父亲被砍头之前就饿死了的。
殷姑娘很努力地去找野菜野果子,她也将一些鸟兽的粪便种起来,但是西北的土地像是十分的不容人,三月过去,她们的尿都浇了干净,但是还是没有一点发芽的痕迹。
母亲越来越瘦,殷姑娘也越来越瘦。
母亲死前将几个干瘪的果子给殷姑娘,她藏的这么好,殷姑娘居然没发现她没入口。
母亲轻声许愿:“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殷姑娘哭着将果子塞进母亲的嘴里,母亲却早已咀嚼不动。
她目光含泪,却始终没有眼泪落下来,她的嘴唇微微动两下,干瘪的嘴唇上土色的嘴皮子全坠在那。
母亲死了。
殷姑娘将几个干瘪的果子全塞进母亲的嘴里,她也学着母亲许愿:“希望母亲下辈子吃喝不发愁,能活很长很长。”
殷姑娘就地躺下,她只希望这辈子赶紧过去。
睡梦之中,恍惚之中,有人将她捉了,放进笼子里,殷姑娘睁开眼睛看不清楚,有人说她快死了,不能装笼子里。
她便又被放出来,被喂了点水,一点粥,又被塞进去。
像是车轮滚动的声音,她在笼子里被撞来撞去,疼极了,殷姑娘微微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也许人死后就是这个样子,苦痛难熬,所以人都不想死。
直到有一天。
殷姑娘睁开眼睛,外面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你看看,长得依稀有他的样子。”
“他的女儿这么多,又值几个钱?”
“可这是活着的啊,市面上这样鲜活的,可是不多了!五百两一口价。想要她的,可多着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能听出来不太年轻了:“四百五十两,我现在带走。”
“四百八十两,不能再少了。我这可是从西北运回来的呢!”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覆春楼更新,第 20 章 第十九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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