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预设了祁元旭那么一道屏障,以防万一东窗事发,还可以推出来做他的替死鬼。
这样的安排,几乎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
可——
祁欢还是直接找了上来!
若说是祁元铭此刻,心里毫不畏惧,那是假的。
但他自认为祁欢这样的小姑娘,就算她猜透了所有玄机,拿着自己也是无计可施的。
所以,祁元铭仍是强装镇定:“你有证据吗?”
祁欢道:“或者……二哥哥身边的会安就是证据。”
祁元铭瞳孔剧烈一缩。
但仅仅是下一刻,他便又有恃无恐的坦然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拿了他说话,反而要口说无凭的来找我呢?”
祁欢觉得跟这种只会拐弯抹角玩文字游戏的人打交道,实在是费时费力很没意思。
“因为我就算逼出了会安的口供也无用。”祁欢道,“甚至哪怕我不过府里任何人的手,直接绑了会安拿着他亲自画押的口供去报官,祖父也会亲自出面,当众宣布我是得了癔症,胡说八道。”
她语气顿得一时,又再逼近了祁元铭一步:“你敢在全家人眼皮子底下动这种手段和心思,难道依凭的不是这个?”
祁元铭真的不怕万一吗?万一失手,把他自己赔进去?
他当然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只是——
他心里太明白祁正钰的立场和态度了。
哪怕老爷子没动过亲手掐了大房血脉这种丧心病狂的心思,可如果事情一旦真的发生了,他也只会不遗余力的设法遮掩丑闻,并且顺水推舟的继续扶持二房。
毕竟,他对祁元辰也没有多深的祖孙情。
当然,对祁元铭而言,最好也还是不要暴露。
因为老爷子虽然属意他们二房,可谁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孙子的真正要求是什么,是喜欢有所底线和情义的,还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
所以,祁元铭做这事儿……
他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是赌了一把。
以前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一家人都各自有分寸,全都心照不宣的当面演戏。
现在祁欢既然把话说开了,祁元铭也便暗暗提了口气,整个神情都放松了下来:“所以,从头到尾你跟我说这么多有什么意义?是当面宣战吗?”
“当然是宣战。”他本就只是一句戏言,不想,祁欢却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祁元铭一怔。
祁欢又道:“我说过,先撩者贱。是祁元旭先招惹的你,你要以牙还牙,怎么报复到他身上都不为过。可是二哥哥,你也越界了。”
少女的眉目,清秀雅致。
明明该是毫无攻击性的一个存在,可祁元铭看在眼里的却更像是一只长着尖牙的小兽。
祁欢冷眼看他,口齿依旧伶俐又清晰:“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或者惩戒祁元旭,那么既然提前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你完全可以去找我父亲母亲,甚至是祖父,揭发他的恶行,我相信他们任何一人都愿意重处祁元旭,替你讨回一个公道,甚至出了这口恶气的。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从始至终,祁元旭都没被你看在眼里,你真正想要拿捏和重创的是我们整个大房。第一次试探着毒杀辰哥儿未遂,紧跟着又利用我,摆了另一个黄雀在后的局,把祖父引过去鱼尾巷,为的……自然也不单纯是揭祁元旭的短,你是要借此叫祖父迁怒,引发他对我父亲,对我们大房的不满。”
祁正钰对自己长子的不待见,这种心态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只因为某一个因素就迅速成型,并且根深蒂固的,凡事都要有个过程,这其中必定是有许多微末的细节拼凑,一点一点将他的失望攒到了极致。
可是他再对祁文景不满意——
最起码,在祁元旭出事之前,也还没有下定决心直接当面撕破脸皮。
祁元铭这一次做的,如果单看这一件事,确实不算很大,可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战了祁正钰和祁文景父子之间的关系。
也许,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能取得这样突破性的进展。
可哪怕是歪打正着——
他也依旧还是做到了!
而事实上,祁元铭也确实没想到老爷子会因为祁元旭养外室的事情暴露就和自家大伯彻底翻脸,甚至于这些天他自己也十分纳闷,他甚至觉得这其中可能还是因为祁元旭毁他前程的事更触老头子的底线。
总之歪打正着也好,谋划得当也罢,这一局,他都收获颇丰。
“所以呢?”祁欢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他也索性不装了,“你既然明知道奈何不得我,还敢过来跟我摊牌说这些?说句难听的,在这个侯府里,你就算生了颗七窍玲珑心,能一眼将我看穿,你也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哪怕这会儿祖父就在旁边亲耳听见你指控我的种种,那他处置的也只会是你。”
家族里,女孩子们的婚事的确是可以拿来联姻,做筹码的。
可归根结底,女生外向,姑娘们一旦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只有男丁才是一个家族长久存在甚至繁荣下去的根本。
即使祁欢现在在人前,是一个比他祁元铭更耀眼的长宁侯府的长房嫡长女,可是就目前祁家门里的真实情况而言,一旦他俩之间有所冲突,祁欢也只会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
并不是祁元铭就有多自不量力,而是因为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事实。
所以,这一刻在他看来,祁欢这种来找他当面对质的做法也简直是蠢透了。
如果说一开始祁欢揭穿他的时候,他是有过恐慌也有过无措的,这一刻,反而那些情绪全都彻底平复了下来。
他冲祁欢抬了抬下巴,表情也变得好整以暇:“后面你还待要如何?大伯和大伯母应该会信你之言,你是准备找他们去说?”
他这话,说的就不怎么高明了。
分明就是在试探,试探祁欢到底会不会继续把事情闹大。
所以说,一个读了十几年书,二十岁还不到的小年轻,为什么就不能干干净净安安分分的过日子,非得要自不量力的玩阴招呢?
祁欢对这一家子人,着实是很无奈。
她若真的想把事情闹出来,直接闹就是了,又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单独把他约出来说话?
“咱们兄妹也都老大不小了,凡事打不过就找家长告状,那是祁元辰那个年纪的奶娃娃才会去干的事儿。”祁欢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这话,便属于攻击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的了。
祁元铭脸色勃然一变。
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既然二哥哥你喜欢这种在背后暗算的招数,那咱们就探讨交流一下呗?”
祁元铭听着她这越说越是没正经,便是没有耐性再跟她耗下去。
他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祁欢却是站着不动,并不去追他,只冲着他的背影,凉凉道:“你这一局,用来算计祁元旭甚至我们大房,其实并没有达到最大成效,你知道你失误在哪儿吗?”
这是什么意思?
别人算计她,她还嫌人家功力不够,没算计到位?
祁元铭再是有心机,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多少还有些不够沉稳老练的少年心性。
他脚步不由的顿住,沉着脸回转身来。
却是不说话,只是目光冷飕飕的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祁欢。
“二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这一次你只有一念之差就能成功了的。”祁欢道:“一点点,就差这么一点点,我们整个大房就彻底出局了。”
她说着,甚至伸出小指,比划了一下。
一副信誓旦旦,所言非虚的模样。
祁元铭被她吊起了胃口,却还强撑着面子,再次冷笑:“哦?大妹妹另有高见?那么愿闻其详!”
“因为这出苦肉计,你演得还不够彻底,不够投入。”祁欢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不懂吗?你懂,可是你又太爱惜你自己了,根本就不肯以身犯险。其实你那晚但凡能再对你自己狠一点,喝了那碗参汤,弄成个和祁元旭一样的下场……那么最后除非是我父亲让出爵位,否则这事儿祖父都绝对不会让它就此过去。”
祁元旭的目光沉了沉,没有接茬。
但是显然,他在认真思索祁欢这话的可信度。
“祖父的死穴在哪里,你其实很清楚的。”祁欢也不管他,接着往下说:“他看重你们二房,对二叔寄予厚望,同时爱屋及乌,更盼着你能青出于蓝,在二叔之后,继续光耀门楣,将祁家推上另一个高峰。如果那天你真能豁出去不去考那个试,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拔了祖父的逆鳞,他会当场震怒暴走,甚至亲自着手去查,并且在祁元旭浮出水面的第一时间就会逼着我父亲拿出爵位来换我们大房一家脱身。”
祁正钰之所以更看重祁文昂,主要原因还是祁文昂在官场上比祁文景更混得开。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并不甘心于守着一个日渐落魄的爵位,靠着朝廷的施舍过日子。
祁元铭起初是对祁欢的话将信将疑,可是她话到这里,祁元铭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自己这个堂妹,似乎比自己更擅于揣摩人心。
甚至于,她这主意出的……
怎么说呢?叫祁元铭心里很是难受。
他当时压根没往这个角度想是真的,可就算现在重来一次,已经有人提醒他了……
他再去破祁元旭那个局时,他好像也依旧是斩钉截铁的依旧不会选择祁欢这条路。
这就好像是有人摆了个大金元宝,明明白白放在你面前,可是又因为中间隔了一道悬崖,脚下一个踩空就会粉身碎骨,也许有人见钱眼开,会舍得拿命去赌,但他一点也不想。
虽然——
那一锭金子,也确实是看的他心痒难耐。
祁欢这番分析,才是真真正正揭到了他的短处,揭到了一个他祁元铭自己都一直忽视了的短处。
这样明显的暴露,几乎一瞬间就叫祁元铭恼羞成怒。
他的面目,就在这样的刺激之下逐渐变得狰狞。
“你加大了药量,只想让祁元旭自食恶果,要他的命。”可是祁欢看在眼里,却仿佛半点也不畏惧,依旧还在侃侃而谈,“你对别人狠,可是却对你自己过于仁慈了,你这样的人,这辈子的路注定走不远的,因为你只配欺负一下祁元旭那种心机手段都不如你的草包,一旦遇到心狠手辣有谋略的对手,你绝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你说完了没有?”祁元铭忍无可忍,终于暴怒的朝她冲过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走了两步,脚下就又猛地顿住。
祁欢看在眼里,也顿感有些难办,于是变本加厉的继续嘴炮攻击:“我之前问你,能对别人下狠手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以身做饵,对自己也下狠手的,那才是真正的狠人,二哥哥你是哪一种?你回答不出来是吗?我倒觉得二哥哥你属于第一种,不过纸糊的老虎,泥塑的金刚罢了……”
祁元铭明显是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压抑着声音,却又几乎可以称之为歇斯底里的怒吼:“你闭嘴!”
可是,脚下却仿佛受了什么魔咒制约似的,依旧迟疑着久久不愿往前挪动。奇快妏敩
却是恰在此时,他们堂兄妹两个之间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得他身后不远处的花木后头传来朗朗的说话声:“老侯爷,您这行色匆匆的,去哪儿啊?”
这个声音,离着他们并不远,甚至离着祁元铭的距离比他和祁欢之间隔的距离都近。
如果这个人不是刚刚逼近了此处,而是在那里藏身已久,那必然是将他与祁欢之间的这番对话全程给听了墙根去。
祁元铭心思大乱。
可是这道嗓音对他来说太陌生,仓促之间,他只能分辨这该是个年轻男人的嗓音。
可是——
这声音祁欢熟啊!
可不就是那位自视甚高,又总爱没事找事儿的武成侯府的小侯爷秦颂吗?
骤然发现有人偷听,她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慌了一下。
但等下一刻,反应过来这人是秦颂——
然后破罐破摔的奇葩心态作祟,她登时就又彻底躺平,任何的不适感都烟消云散。
花丛树木那边,秦颂突如其来喊了一嗓子,就把从小花园里路过的祁正钰给惊动了。
老爷子乍一见他出现在自家后院,并且还是鬼鬼祟祟藏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顿时心生警惕,就直接快步朝他走了过来:“武成侯过府做客怎么不在席上吃酒,反而走到我家后院来了?”
他心中觉得怪异,边说,边是四下探望起来。
秦颂这人胆子正,并不会因为面对是只比他道行更深的老狐狸就露怯。
他脸上洋洋洒洒一片假笑,谎话也是张嘴就来:“哦,晚辈是看你家一群小郎君和姑娘们都跟着往后院闹洞房了,我这也不比他们虚长几岁,一时好奇心起,就想着……也跟过来瞧个热闹。”
他这人,不至于面对祁正钰就怯场。
可是这句话,恰到好处的卡壳了一下。
祁欢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贼心虚,她居然觉得这人是故意把话说给她听的。
那边,秦颂语气一顿,还在继续漫天忽悠:“可是您家这园子太大,我又是头次来这边,走到半途迷路了,就想着随便赏赏景儿也好。”
祁正钰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遍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迹象。
他两人,虽然年纪上差了一大截,可要真论品阶,秦颂这个侯爵,甚至是高他一等的。
他纵是心里生疑加不悦,没抓住什么把柄就什么也不便发作,只道:“那本侯送你过去?”
秦颂哪有那个闲心去闹什么洞房,自然拒绝:“还是算了,耽误到这会儿,等我过去人家也该散了。后半席是不是开了,晚辈去席上陪老侯爷喝两杯?”
竟是——
非但没拆穿他们,反而“好心”的把祁正钰又给引开了?
祁欢并不觉得这人真会有什么好心,他要不为着惹事,方才大可以直接别开腔,就让祁正钰直接走过去。
但是花木那边,他二人确实是说着话,脚步渐远。
却也就在秦颂和祁正钰“相谈甚欢”之际,便听得身后水塘这边扑通一声。
没人呼喊。
但是这个动静……
秦颂脸色一变,当即一撩袍角,撇了祁正钰,几步穿越花圃,冲到了水塘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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